..續本文上一頁。漸淨非頓,譬如大地漸生萬物非頓生也;如來淨除一切衆生自心現流,亦複如是。”(97)
由此可見,後來南宗攻擊北宗“師承是旁,法門是漸”(98)的說法,並非的論。是漸不假,是旁則非。
神秀繼承了禅宗曆來的作風,不立文字。敦煌本《觀心論》、《大乘無生方便門》等書,據研究,不是神秀所著,爲其弟子所記或所撰。《觀心論》的主旨,在對心性和成佛的認識上,沒有脫出道信“念佛心是佛,妄念是凡夫”以及弘忍《修心要論》的見解,只是進一步明確和強調了心的重要性。他認爲:“心是衆聖之源,心爲萬惡之主。”“常樂由自心生,叁界輪回亦從心起。”“心爲出世之門戶,心是解脫之關津”(99)。所以,觀心、守心、淨心乃“總攝諸行”,“若能了心,萬行俱備”。並且,他將道信純爲禅定的念佛觀,與修善斷惡聯系起來,作爲修禅的一個有機部份:
夫念佛者,當須正念爲正,不了義即爲邪。正念必得往生淨國,邪念雲何達彼?佛者覺也。所爲覺察心源,勿令起惡。念者憶也,謂堅持戒行,不忘精勤,了如來義,名爲正念。故知念在于心,不在言也。因筌求魚,得魚妄(100)筌;因言求言,(101)得意忘言。既稱念佛,雲何須行念佛之體。若心無實,口誦空名,徒念虛功,有何成益?且如誦之與念,名義懸殊,在口曰誦,在心曰念。故知念從心起,名爲覺行之門;誦在口中,即是音聲之相。執相求福,終無是乎。故經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又雲: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102)
如前所論,神秀以修善斷惡爲內容的念佛觀,是在弘忍《修心要論》基礎上發展、深化而來。
《傳法寶紀》說:“及忍、如、大通之世,則法門大啓,根機不擇,齊速念佛名,令淨心。”(103)有關神秀的念佛情況,《大乘無生方便門》有著如此的記載:
各各胡跪合掌,當教令發四弘誓願:衆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邊誓願斷,法門無盡誓願學,無上佛道誓願證。次請十方諸佛爲和尚等,次請叁世諸佛菩薩等,次教受叁歸,次問五能:一者汝從今日乃至菩提,能舍一切惡知識不?能。二者親近善知識不?能。叁能坐持禁戒乃至命終,不犯戒不?能。四能讀誦大乘經問甚深義不?能。五能見苦衆生隨力能救護不?能次各稱已名忏悔罪言過去未來及現在身口意業十惡罪:我今至心盡忏悔,願罪除滅永不起五逆罪障重罪。准前。譬如明珠沒濁水中,以珠力故水即澄。清佛性威德亦複如是,煩惱濁水皆得清淨。汝等忏悔竟,叁業清淨,如淨琉璃內外明徹,堪受淨戒。菩薩戒是持心戒,以佛性爲戒。性心瞥起,即違佛性,是破菩薩戒。護持心不起,即順佛性。是持菩薩戒。叁說。次各令結跏趺坐,同(104):佛子,心湛然不動是沒?言:淨。佛子,諸佛如來有入道大方便,一念淨心,頓超佛地。和(105)擊木,一時念佛。(106)
神秀采用的仍然是念佛淨心的方法。從所提供的情節看,弘忍以及後來的北宗,修禅的各個環節大都已經程式化了,這也許是門人上了千百之後,不得不如此的原故。道信的時代可能已見端倪,或許尚不至如此之完善。《觀心論》所述明確告知:禅宗奉行的念佛,是指在心憶念,並非口出音聲。以有實體的“念”,還是無實體的“誦”,區分爲正念或邪念。“既稱念佛之名,須行念佛之體。若念無實體,口誦空名,徒自虛功,有何成益?”不以淨土宗的稱名念佛爲然,與道信諸祖的思想一脈相承。但是,神秀將向外求佛轉變爲觀心自照,與道信所稱的念佛,在認識和實踐上又有了差異。
神秀雖說也有“頓超佛地”之論,但在方法上主要還是取“時時勤拂拭”的階漸修禅方式,更多的繼承了“東山法門”的禅法。他在《大乘無生方便門》裏提出五方便門:“第一總彰佛體,第二開智慧門,第叁顯示不思議法,第四明諸法正性,第五自然無礙解脫道。”(107)會通了《大乘起信論》、《法華經》、《維摩诘經》、《思益梵天經》和《華嚴經》等佛教經論,其修證內容之廣、之繁,又爲道信、弘忍所不及。總之,神秀的禅法,比之不假方便、單刀直入的南宗來,顯得過多執著於修持過程中的種種方便了。
惠能(638-713),俗姓盧,新州人。(108)“父早亡,母親在孤。艱辛貧乏,能市賣柴供給”(109)。得悉五祖持《金剛經》誨人,“即得見性,直了成佛”,即辭親往黃梅。(110)初禮忍大師時,就作出了“身雖是獠,佛性豈異和上?”(111)的非凡回答。他在寺中隨衆踏碓,並隨大衆“默然受教”。(112)弘忍臨示寂時,曾說:“如吾一生,教人無數,好者並亡。後傳吾道者,只可十耳。”惠能列在其中,並稱許他“堪爲人師”。(113)得五祖秘傳衣、法後,潛回南方多年,方在法性寺出家,隨往曹溪公開傳法。朝庭曾多次派人征召,均以病辭不赴。先天元年示寂,春秋七十六。
惠能乃是整個禅宗史上最有作爲的人物,他的基本禅學思想,雖說仍不出曆代宗師的“見性成佛”之說,但是無論是在理念和方法上,都大有創見和革新。他的禅法思想,主要集中在《六祖壇經》,(114)並被當作曆代傳承的依據。(115)盡管也是出自弟子的記錄,而非惠能親著。
首先,惠能旗幟鮮明地提倡“頓悟”,與北宗的“漸悟”劃分楚漢。一切大乘法門都認爲,真如法性乃是頓悟。因此,南北兩派在理入方面並不存有分歧,分歧乃表現在行入的一方面。行入是指從初發心到證悟成佛的過程,是曆階漸進還是直接證入,前者爲漸,後者則爲頓。在《壇經》中,表現其“即得見性,直了成佛”的頓悟思想,可說隨處可見:
善知識,即煩惱是菩提,前念迷即凡,後念悟即佛。(116)
又如:
汝若不得自悟,當起般若觀照,刹那間,妄念俱滅,即是自真正善知識,一悟即至佛地。(117)
再如:
善知識,我于忍和尚處一聞,言下大悟,頓見真如本性。(118)
所謂“前念、後念”、“刹那間”、“頓見”,便是頓悟在時間上的體現。《壇經》裏還講了一個志誠奉神秀之命,到曹溪秘密探聽情況的故事。末了說:“志誠聞法,言下便悟。”(119)證明南頓的禅法,要比北漸高明得多。但是,惠能又特別指明,頓、漸乃是人的見遲見速的反映,而不是說法也有漸和頓之分別:“法即一宗,人有南北,因此便立南北。何以漸頓?法即一種,見有遲疾,見遲即漸,見疾即頓。法無頓漸,人有利鈍,故名漸頓。”(120)佛教曆來認爲是“因戒生定,因定發慧”,二者存在有因果和時間的差異。惠能認爲:
善知識,我此法門,以定慧爲本。第一勿迷言慧定別。定慧體不一不二,即定是慧體,即慧是定用。即慧之時定在慧,即定之時慧在定。善知識,此義即是定慧等。學道之人作意,莫言先定發慧,先慧發定,定慧各別。(121)
所謂定慧等而無別,也就泯滅了二者之間的差異,而與其頓悟的理念協調一致。
在《六祖壇經》中,惠能提出了“無念爲宗,無相爲體,無住爲本”的禅學思想,他在文章中已經對方方面面作了詳盡的說解。我們從中可以看到,他的思想的確與《金剛般若波羅密經》(簡稱《金剛經》)的義理相一致,旨在闡明法空無我,破除一切虛妄執著,認識宇宙萬有的實相。
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上已來,頓漸皆立無念爲宗,無相爲體,無住爲爲本。何名爲相無相?于相而離相。無念者,于念而不念。無住者,爲人本性,念念不住,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無有斷絕。若一念斷絕,法身即離色身。念念時中,于一切法上無住。一念若住,念念即住,名系縛;于一切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爲本。善知識,外離一切相,是無相。但能離相,性體清淨,是以無相爲體。于一切境上不染,名爲無念。于自念上離境,不于法上生念。若百物不思,念盡除卻,一念斷即死,別處受生。學道者用心,莫不識法意。自錯尚可,更勸他人迷,不自見迷,又謗經法。是以立無念爲宗,即緣迷人于境上有念,念上便起邪見,一切塵勞妄念從此而生。然此教門立無念爲宗,世人離境,不起于念。若無有念,無念亦不立。無者無何事?念者念何物?無者,離二相諸塵勞;念者,念真如本性。真如是念之體,念是真如之用。自性起念,雖即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常自在。《維摩經》雲:外能善分別諸法相,內于第一義而不動。(122)
又說:
今既如是,此法門中何名坐禅?此法門中一切無礙,外于一切境界上,念不起爲坐,見本性不亂爲禅。何名爲禅定?外離相曰禅,內不亂曰定。外若著相,內心即亂;外若離相,內性不亂。本性自淨自定,只緣境觸,觸即亂。離相不亂即定,外離相即禅,內不亂即定。外禅內定,故名禅定。《維摩經》雲:即時豁然,還得本心。(123)
惠能說“於一切法上念念不住”,不執著於任何的事物或名相,不需要任何的外在系縛。因此,他對於一切的成規,都得用他的眼光和思想,進行了審視和評判。故而對於什麼叫定,什麼叫禅,何爲坐禅,都作出自己新的解釋。
弘忍提出修心,神秀提出觀心,而惠能卻認爲,心性本淨,“看即是妄”,雖說是針對神秀,卻也不自覺地將弘忍掃了一下:
善諸識,此法門中坐禅原不著心,亦不著淨,亦不言不動。若言看心,心元是妄,妄如幻故,無所看也。若言看淨,人性本淨,爲妄念故,蓋覆真如,離妄念,本性淨。不見自性本淨,心起看淨,卻生淨妄,妄無處所,故知看者卻是妄也。淨無形相,卻立淨相,言是功夫,作此見者,障自本性,卻被淨縛。若修不動者,不見一切人過患,是性不動。迷人自身不動,開口即說人是非,與道違背。看心看淨,卻是障道因緣。(124)
我們知道,四祖道信是將“一行叁昧”引…
《略論禅宗與念佛--以四祖至六祖爲中心(上)》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