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師禅的精髓:生活禅
吳言生博士
——以趙州公案爲中心
很高興今天能在這裏和大家交流心得,分享法喜。到了柏林寺,要吃趙州茶,否則就是入寶山而空回了。感謝大和尚給我這個機會,讓我今天在這裏把對趙州禅的體會與大家分享。今天我要講的題目是:《祖師禅的精髓:生活禅--以趙州公案爲中心》。
大家知道,所謂“祖師禅”,也就是南宗禅法,是禅宗初祖菩提達摩傳來,傳至六祖慧能以下五家七宗的禅法。它主張教外別傳、不立文字、不依言語,直接由師父傳給弟子,祖祖相傳、心心相印、見性成佛,所以叫做祖師禅。祖師禅的精髓是趙州禅,而生活禅的理念又是從祖師禅、趙州禅而來。因此,今天我就以趙州公案爲中心,說說它與生活禅的關系。
《趙州語錄》有500多條,第1條是:“師問南泉:”如何是道?”泉雲:”平常心是道。””這是禅宗祖師對生活禅四句口訣的生動說明,即將信仰落實于生活,將修行落實于當下,將佛法融化于世間,將個人融化于大衆。昨天王教授說了四句話,我把它改了一下,希望今天的情景會如此,即不說白不說,說了不白說,體驗生活禅,一起吃茶去。我今天要講的四句話,是作爲對大和尚生活禅四句口訣的說明,這四句話就是:本心原自足,分別即迷失,證入不二門,禅機活潑潑。下面我就對這四句話作一解釋。
一、本心原自足
按照佛教、禅宗的觀點,我們的心原本就是清淨、安甯、富足、圓滿的。《碧岩錄》第96條趙州示衆的叁轉語是:“金佛不渡爐,木佛不渡火,泥佛不渡水。”這叁轉語的主旨,就在于啓發學人明心見性。金佛渡爐則熔,木佛渡火則焚,泥佛渡水則化。趙州開示這叁轉語後又說:“真佛內裏坐。”它告訴我們每個人都有珍貴的、圓滿的、清淨的本心本性,這就是自性的“真佛”,它置身于我們的生命之中,不會被水火所毀壞。有形相的叁佛和一切有爲法一樣,避免不了成壞法則,自身難保,但自性的真佛卻超然于這一切之外。如果向外求佛,就永遠難以求到真正的佛,真佛不是別的,就是我們的純真的本心本性。
這樣的理念在《趙州語錄》裏是反複提倡的,第205條:“未有世界,早有此性;世界壞時,此性不壞。”第309條:“問:”如何是不生不滅?”師雲:”本自不生,今亦無滅。””第344條:“問:”如何是佛法大意?”師雲:”你名什麼?”雲:”某甲。”師雲:”含元殿裏,金谷園中。””含元殿在長安城裏,到了含元殿,就已經到了長安城,不必再問長安城在什麼地方;金谷園裏多花草柳樹,到了金谷園,滿眼是柳樹,不必再問哪兒有柳樹;只要你明白自己是誰,明白你自己是佛,你就已經得到了“佛法大意”,就不必再向外尋覓了。第425條:“問:”如何是佛?”師雲:”你是什麼人?””意在啓發學人要自我承當,不必外求。第53條:“問:”時人以珍寶爲貴,沙門以何爲貴?”師雲:”急合取口。”學雲:”合口還得也無?”師雲:”口若不合,爭能辨得?””
這些都是趙州禅師關于本心的開示,本來的心也就是如來藏、自性、真如、佛性、涅槃、法界、無根水、無底缽、無弦琴,就是我們每個人的本來面目、本地風光、主人公。
二、分別即迷失
佛教認爲,只要你起心動念有了分別,那你就會迷失,因有分別心,就産生了執著;由于執著,人生就迷失了本來的自我,于是我們漂泊流浪,無家可歸。所謂執著,就是用虛妄分別心執著我與法等,將虛妄不實的我與萬法執以爲實有的自性,從而生起種種迷妄、顛倒、煩惱和虛僞不實的見解。人身是五蘊組裝起來的,不過是一堆細胞組織,是一具盛滿著髒東西的臭皮囊,但有些人卻偏偏要描眉毛、畫眼睛、盤頭發、鑿鼻孔、穿耳朵,這都是我執。《金剛經》講:“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但是我們卻偏偏要竹籃打水、水中撈月,把這夢幻泡影死死抱住不放,這就是法執。
由于分別心,人們貪戀執著于功名、財富、美色、兒女,只知道好,不知道了,所以《紅樓夢》裏有一首歌來感歎這種現象:“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這首歌是跛足道人唱的,歌中所描述的現象,比如情感雖然很無常,但畢竟還是白頭到老。而現在這種感情就更加無常,年輕人可能喜歡上網、QQ,是網上與君說感情,網下又隨人去了!當時甄士隱聽了,便迎上來道:“你滿口說些什麼?只聽見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聽見”好””了”二字,還算你明白。可知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我這歌兒,便名《好了歌》。”甄士隱本是有慧根的,一聞此言,心中早已徹悟。就笑道:“且住!待我將你這《好了歌》解注出來何如?”道人笑道:“你解,你解。”甄士隱乃說道:“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爲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說什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鬓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埋白骨,今宵紅绡帳底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正歎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枷鎖杠;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爲他人作嫁衣裳!”作完注解以後,甄士隱便把跛足道人的背兜搶過來,飄然而去,就此出家了。《紅樓夢》裏這兩首詩寫得好,非常生動地刻畫了世人執著于功名、富貴、美貌、兒孫等等所造成的痛苦。
現在是一個開放的時代,物欲橫流,道德淪喪,缺少的是宗教的關懷。很多人一輩子勞勞碌碌、辛辛苦苦去追求的,無非是衣食住行、功名利祿,這是動物層面的追求和社會層面的追求。我把人生劃爲叁個層面:動物層面、社會層面、宗教層面。動物層面是滿足本能性的層面,在這方面人與動物沒有兩樣,所以叫動物層面。很可惜不少人一輩子在這個層面打滾、掙紮,辛辛苦苦就是爲了吃、住、穿得好一點。社會層面是人實現社會價值的層面,作爲社會的人,你付出努力,大家承認你、欣賞你、贊美你,由此你獲得滿足,覺得體現了自己的社會價值。宗教層面是有宗教情感、宗教信仰的層面,當我們爲了一個目標去奮鬥,無論順利實現與否,到最後都會走向對人生意義的思考,都會提升到宗教的層次。我在柏林寺寮房裏曾看到過一首《不知足歌》,也寫得很好,大家看看多數人生是不是局限于動物層面和社會層面:“終日忙碌只爲饑,才得飽來又思衣。绫羅綢緞買幾件,回頭看看房屋低。高樓大廈蓋幾座,身邊又少美貌妻。美貌嬌妻金屋藏,恨無田地少根基。置得良田千萬頃,出入無轎少馬騎。騾馬成群轎已備,歎無官職被人欺。縣丞主簿不願做,想要朝中挂紫衣。五品六品還嫌小,叁品四品也嫌低。當朝一品爲宰相,還想皇座去登基。心滿意足爲天子,渴望萬世無死期。人心不足蛇吞象,生忙到死費心機。若要世人離煩惱,當念知足便是福。若要世人離煎熬,一起念佛西天去。” 從這首歌中可以看到,人生的欲望是一個接著一個,紛至沓來,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一個欲望滿足了,就會有另一個更大的欲望取而代之,于是,剛剛取得的滿足感就變成了無聊,就被更大的痛苦執著所代替。于是,人生就像一個鍾擺,在痛苦和無聊之間作空虛而沈悶、永遠沒有盡頭的擺動。所以,爲了擺脫痛苦,這首《不知足歌》在最後給世人開出的解脫藥方是:“一起念佛西天去”。對這句話我不太贊成,心淨是淨土,當下即是,何必心外求法?我下的一轉語是:“若要世人離煎熬,生活禅裏好逍遙。”
執著是迷失的根源,也是痛苦的根源。我們自己可以給自己來看看相。人的眉毛是一堆草,橫著的眼睛加上豎著的鼻子,組成了一個十字,而十字的下面,是一個口字。人生因爲執著,而生就了一個苦樣,從一出生就哇哇大哭,苦哇苦哇!《紅樓夢》裏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看到薄命司的一副對聯:“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爲誰妍。”一切的痛苦都是自惹、自找的,我們就像春繭那樣,作繭自縛。有了分別心,才生起種種執著,才産生種種癡迷。蓮池大師有首《七筆勾》,又稱“一筆勾”,即要把“五色金章一筆勾”、“魚水夫妻一筆勾”等等。所以學佛最重要的,就是慧劍斬情絲,把你所有的煩惱,一筆勾掉,一刀剃掉,才能當下解脫。相反,如果不能勾消,沈迷在束縛執著之中,有了分別念,就會産生種種困惑。相傳唐朝新羅國元曉禅師來中國求法,一天晚上住在荒山野嶺,口幹唇燥,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就喝了一種自認爲非常甘甜的水。第二天早上一看,原來是從棺材裏流出的腐爛屍體的水,當下起了分別心,嘔吐不止。大和尚在《入禅之門》裏還講到一則故事:明朝有一位紫柏尊者,是明末四大高僧之一,有一天他看書,一直看到太陽下山,到了點燈的時候,雖然沒有點燈,他還在看,書上的字清清楚楚,一點都不模糊。這時有一位法師拿著蠟燭來到他的房間,看到他在沒有燈光的情況下仍然在那裏看書,便說:“天色已晚,你怎麼還在看書啊?看得見嗎?”紫柏尊者經他提醒,馬上起了分別心,當下眼前一片黑,什麼也看不見了。有了我執、法執,就産生了分別。學佛首先要破除我執、法執,破除了對我的執著、對法的執著,還要進一步破除學佛修行過程中的執著。一般的參禅者在向趙州大師提問時,不會把我執、法執的有關問題給提出來,但他們仍然帶著對自認爲是非常高遠、非常奇特的佛法的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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