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用之中。下面我想談談,禅宗究竟以什麼修持方法,來完成明心見性的功夫?
(二)禅宗的修持方法
禅宗不同于一般世間的思想,它不注重知解,而重視實踐,大家不可以用一般的見解來接受。禅宗的修持方法,乍看起來,有時候似乎很矛盾,有時候非常不通情理,不了解禅的奧妙時,禅師們的接人應答,看起來像兒戲,如果能夠體會的話,個中充滿了禅機、禅趣。
(1)生活中的修行
唐朝的龍潭崇信禅師,跟隨天皇道悟禅師出家,數年之中,打柴炊爨、挑水作羹,不曾得到道悟禅師一句法要。一天乃向師父說:
「師父!弟子自從忝廁沙門以來,已經幾年了。可是一次也不曾得到您的任何開示,請師父慈悲,傳授弟子以法要吧!」
「自從你跟隨我出家以來,我未嘗一日不傳授你心要。」道悟禅師回答說。
「弟子愚笨,不知您傳授在何處?」崇信禅師訝異地問。
「你端茶給我,我就喝;你捧飯給我,我就吃;你向我合掌,我就行禮。我何嘗一日懈怠,不指示心要給你呢?」崇信禅師聽了,當下頓然開悟。
從這一則師徒問答之中,可以了解禅就是生活。日常生活的搬柴運水、喝茶吃飯,無不蘊藏無限的禅機。因此龐大士說:「神通並妙用,運水及搬柴。」
禅,從印度傳到中國以後,中國禅宗的祖師們,爲了適應中國的民族性格、風俗習慣,將印度注重習定瞑思的思想,融入日常生活之中,而開展出中國獨特的講求作務精神的禅風。本來持觀修定的印度禅觀,也是爲了製伏煩惱,觀照自性真如的工夫。但是過度耽于甚深的瞑思之中,思考著抽象的形而上問題,難免産生和現實生活脫節的毛病,並且長久的打坐習定,容易使肉體凝固化,陷入昏睡之中,爲了排除默坐所引起的昏暗長夜,四祖的道信禅師,首先唱出「行住坐臥,無非是禅」的劃時代宣言。到了百丈禅師更創建叢林製度,而樹立「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作務精神,提倡刀耕大種、服田力穑的農禅生活,把禅的精神,深深地植根于大地之中;從心髒的跳動,手足的操作,來體會禅的妙趣,喚起真如本性的覺醒。
禅的精神,並不局限于打坐的禅堂,在二十四小時之中,舉手投足,揚眉瞬目,都充滿了禅的妙趣;禅的消息,並不僅僅在斂目觀心的禅定中,日常的著衣吃飯、走路睡覺,都透露著禅的妙機。生活中的禅,是將寂靜的禅定工夫,攝入日常的勞動之中,而達到動靜一如的境界。禅,是從瑣碎的事事物物中,以整個身心去參透宇宙的無限奧妙,是化偉大于平凡、化高深于平淡的修持。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無一不是明心見性的資糧。我們看看下面一則掌故,可以明了禅師們如何以生活爲道場的心路曆程。
唐朝的地藏桂琛禅師,爲玄沙師備禅師的法嗣。有一天禅師在田中莳草播種的時候,來了一位雲水僧,禅師就問這位行腳的出家人說:
「你從哪裏來呀?」
「我從南方來。」行腳僧回答。
禅師一聽,這個人是從南方來的,南方是禅學興盛的地方,于是就問說:
「南方的禅法怎麼樣呢?」
「商量浩浩地。」行腳僧回答。意思是說南方研究禅學的風氣很盛,大家熱烈地討論著。
「那也不壞,但是不如我這裏耕田播種,篩谷作米,讓大家都有飯吃。」
雲水僧心想:禅師怎麼不看經、不禅坐,而從事一些芝麻瑣碎的工作呢?于是問道:
「和尚!您既不從事研究教化工作,那麼您自身如何出叁界?又如何去救度衆生呢?」
洞察敏銳的桂琛禅師,機鋒相對地回答說:
「你所謂的叁界究竟是什麼東西?」
禅師是住叁界之中,照樣吃飯睡覺,而不被叁界的物欲所染。是住而不住,不住而生其心的當下肯定,自然非雲水僧心外別求出離叁界的見地所能匹俦。
六祖壇經上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佛法不在遐遠,佛法在我們日常生活中俯拾即是。禅門裏以日常生活的作務中爲因緣,而悟道的例子甚多。譬如六祖慧能本身,也是在碓米房中,悟出無念、無相、無住的道理。趙州從谂禅師,參南泉普願時,曾經擔任火頭的工作數年,料理大衆的飲食。有一天,大衆都到菜園工作的時候,突然間聽到廚房傳來趙州禅師的喊叫聲:「失火了!失火了!」大衆緊急地趕到現場,卻看到趙州緊閉門牖,任大家如何勸誘,也不出來。正在危急萬分的時候,南泉禅師趕到,從窗口遞進一把鑰匙給趙州,趙州才開門讓大衆進來,把火撲滅。這則公案是說:吾人內心的無明煩惱的火焰,不是外來的清水可以撲滅的,而是以內在覺悟的力量,才能夠熄滅的。
對禅師們來說,禅活生生地充塞于宇宙之間,禅就是生活,生活就是禅,就是日常茶飯、如廁沐浴,無一不是般若和禅定的風光。
(2)提起疑情 棒喝見性
我們對于一種宗教,希望從它獲得一些啓示或助益,最基本的態度是要對它起信仰,因此許多的宗教都強調信仰,譬如基督教、天主教說:「信仰上帝,就能得救。」佛教和其它宗教一樣,也注重信心的培養,有了信心,才能深入佛法的大海;有了信心,才能長養求道的根苗。但是佛教不同于其它的宗教,除了重視信心的培養之外,更注意疑問的提起。
平常我們稱贊某人很有學問,其實「學問」就是學習發問的意思。科學上許多偉大的發明,哲學上不少崇高的思想,都是從我們平時引以爲常的事物之中産生疑問而發展形成的。譬如牛頓坐在蘋果樹下,看到蘋果掉在地上,引起疑問,因此發現地心引力的道理;瓦特看到沸騰的水氣,掀開了水壺的蓋子,迷惑不解,努力研究,終于發明了蒸汽機。佛陀未出家前,出遊四門,看到人類生老病死的現象,促使他開始探討痛苦的來源,終于找出解決痛苦的方法,爲宇宙帶來了無限的光明。疑問是發明的原動力,真理是不怕探討的。孔子說:「學而不思則罔」。我們對于事事物物,不懂得去發掘問題,啓發人類特有的自覺的能力,充其量也不過和其它動物一樣,行屍走肉而已。古人說:「爲學,則不當疑處應疑;做人,則當疑處不疑。」疑問如同撞鍾一樣,力道愈大,聲音愈響;疑問愈深,答案愈精辟,因此佛教說:「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我們如果對生命的意義,希望有深一層的了解,就必須培養提出疑問的認識。而禅宗的公案對答、參話頭的方法,正是提起疑情最高度的表現。
有一位雲水僧請教馬祖道一禅師說:
「什麼是祖師西來意?」
禅師招手叫這位雲水僧靠近身邊來,然後出其不意地以手打他的耳光說:
「六耳不同謀。」
所謂「祖師西來意」,是說初祖菩提達摩千裏迢迢,從印度來到了中國,究竟傳來什麼的佛法,也就是說佛法的奧義、禅的真髓究竟是什麼呢?禅的意思是說佛法的妙意,如同叁個人交頭接耳商策事情,消息已經不徑而走,宣泄無遺。也就是說佛法的大意書在人人腳下、日用之中,而對方愚癡不明,還追問不舍,難怪要挨打了。禅宗在疑問對答之中,找到了解答,語錄問答的方法,遂成爲禅宗特有的入道法門。在禅宗,有時候不近情理的打罵喝斥,也是接機的重要方法。譬如有名的德山棒、臨濟喝,就是以無理的來對待有理,以棒喝去除我們無始以來根深蒂固的妄執、我見,以顯現清淨無染的本性。因此禅的教學法,有時看似混亂,但是混亂中有哲理;有時視如矛盾,但是矛盾中有統一。
有一次,藥山惟俨正在禅坐的時候,來了一位行腳的出家人,看到靜坐中的禅師就問:「你在這裏孤坐不動,思量一些什麼事情啊?」
「思量不思量。」禅師回答說。
「既然是不思量,又如何思量呢?」這位行腳僧不放松地追問。
「非思量。」禅師針鋒相對地回答。
這則公案從一般的理論上看,既思量,卻又不思量,似乎互爲矛盾,其實有它的道理。意思是說:禅雖然不是文字知解,主張言語道斷,但是透過文字知解,可以把握禅不可言說處的真髓,也唯有超越知識見解上的執著,才能探骊得珠,體會到真正的禅味。
在禅宗裏,尋師訪道、參究佛法要意的公案比比皆是,在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問答中,不乏幽默的例子。
臨濟義玄禅師在黃蘗禅師座下參學,雖然過了數年,但是都不敢問一句佛法。有一位上座就鼓勵他去請教黃蘗禅師,臨濟禅師于是鼓起勇氣問黃蘗說:
「請問禅師,什麼是祖師西來意?」
話還沒說完,就遭到黃蘗禅師一頓毒打,臨濟嚇得噤若寒蟬,不敢開口,但是心中的疑團實在不能化解,上座鼓勵他再問,于是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又去請教黃蘗,如此叁次,都遭到一頓毒打。臨濟禅師心裏難過,心想:自己和師父沒有緣份,我還是到別處去吧!于是向黃蘗辭行。黃蘗禅師知道臨濟的心情,就告訴他說:
「你到大愚禅師那兒參學好了。」
臨濟到了大愚禅師那兒,大愚就問:
「你在黃蘗那兒學禅,爲什麼到我這裏來呢?」
「我和他無緣,他總是打我。」臨濟一五一十地回答。
大愚聽了,慨歎地說:
「黃蘗禅師對你是老婆心切,他是大慈大悲啊!」
臨濟一聽,仿佛打破虛空、撥雲見日一般,豁然大悟,然後發狂似地哈哈大笑說:
「哈!哈!原來黃蘗佛法無多旨。」
大愚禅師看了,連忙下座,抓住臨濟的衣領喝道:
「趕快回去!趕快回去!」意思是要臨濟回去接受黃蘗禅師的印證。臨濟于是握起拳頭,向大愚打了叁拳,說:
「我回去!」被打的大愚,也歡喜的哈哈大笑。
臨濟回到黃蘗禅師那兒,見到禅師,劈頭就說:
「報告師父,我已經開悟了。」
黃蘗禅師聽了,上前就想打他,但是禅師尚未出手時,臨濟搶先就掴打師父幾下耳光。被打的師父不但不動怒,反而歡喜非常,呵呵地笑了起來。臨濟不放松,更用腳踢了禅師一下。
這則公案,乍看之下,師父毒打弟子,毫無慈愛;弟子對師父拳打腳踢,實在大逆不道,其實這裏面的恩情是無限的。師父打弟子,意思是說:佛法不是嘴皮上的工夫,而是要以身心去實踐參究;弟子打師父是說,我已證悟心性上…
《從佛教各宗各派說到各種修持的方法(中)》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