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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終極托付交給曆史——兼評藍吉富《二十世紀的中日佛教》與《中國佛教泛論》▪P2

  ..續本文上一頁教義佛教的發展。一是義學不興,明清時代的義學研究沒有創造性,大抵是“叁教合一”、“禅淨合一”、“教在華嚴,行在淨土”之類的綜合與重複;二是佛教的民俗化脫軌的發展,使佛教的信仰形態與教義的距離日益加大,佛教成爲民衆性、世俗性而精神內涵模糊的庶民信仰。(11)

  歐陽漸對禅宗的價值雖未全然否定,但他對禅宗末流的弊病深惡痛絕。在開講《唯識抉擇談》之前,列舉中國佛學有五大弊病,其中第一就是禅宗所引起:“自禅宗入中國後,盲修之徒以爲佛法本屬直指本心,不立文字,見性即可成佛,何必拘拘名言?殊不知禅家絕高境界系在利根上智道理湊泊之時。其于無量劫前,文字般若熏種極久;即見道以後亦不廢諸佛語言,見諸載籍,非可臆說。而盲者不知,徒拾禅家一二公案爲口頭禅,作野狐參,漫謂佛性不在文字之中;于是前聖典籍、先德至言,廢而不用,而佛法真義浸以微矣。”(12)此外,歐陽漸在其系統論述禅定修行原理和方式的《心學大意》中,亦全部依據印度經論,完全不涉及中國的禅宗典籍,可見他對禅宗之公案、默照等參禅方式並不重視。

  至于對天臺、華嚴二宗,歐陽漸在《唯識抉擇談》、《楊仁山居士傳》、《法相大學特科開學講演》等論述中,持全盤否定的態度:“自天臺、賢首等宗興盛而後,佛法之光愈晦。”(13)持論的根據主要有二點:第一、創教者對義理體證的程度不夠。認爲天臺、華嚴諸創教者本人尚未入聖位,“智者自謂五品,等是凡夫;其在賢首,多襲天臺,所有說言,更無足恃。”因此,就佛法傳承的權威性而言,必須依持位登初地以上的龍樹、無著等西土大士。第二、天臺、華嚴二宗的義理體系,都取資于被認爲是有問題的《大乘起信論》,故不值得提倡。

  民國初年以來,受日本學術界的影響,興起了一股辟斥“僞書”的思潮。從事這類評破舉動的教內人士,主要是支那內學院一系的思想家。被他們列爲僞書的有:《楞嚴經》、《圓覺經》、《仁王般若經》、《占察經》、《大乘起信論》等。但主要的破斥對象,則以《楞嚴》、《起信》二書爲主。在他們看來,這種破斥具有“破邪顯正”的宗教實踐意義,即指出傳統中國佛學之若幹理論依據的缺陷與不足,從而導引到正確的佛教信仰上去。

  正是基于唯印度龍樹、無著才代表正法的看法,故歐陽漸開列的佛學教材、校勘的《藏要》,基本上不包括中國佛學著述。在《支那內學院院訓釋·釋教訓》中,他認爲“新學菩薩”必須先讀俱舍、瑜伽、般若、涅槃等四類經典,如此則能“先得佛之知見,念念皆一切智智”,修行時才有基准,觀照般若才能正確不謬,實相般若才能相應。對于大量汗牛充棟的中土著述,則提出驚世駭俗的“余付藏外,任世浮沈”之主張。(14)

  呂澂從義理上解析中印佛學義理上的差異,比起其師歐陽漸,看法尤爲鞭辟入裏。他認爲中國佛學的核心思想——有關心性方面的理論,自從北魏以來,透過中國佛教思想家的變通與調和,終于産生與印度不同的理論體系。

  印度的心性思想可稱之爲“性寂(自性涅槃)說”,意謂衆生的心性本來清淨,與煩惱並非同類。煩惱的性質是囂動不安、偶然發生的;而心性則是寂滅、寂靜的,不爲煩惱所混亂、動搖(15)。煩惱起源于對一切現象的錯誤認識,因此,如能逐漸厘清錯誤的認識,陸續改變前此依據錯誤認識所做的行爲,不斷地舍染轉淨,則自能達到解脫的境地(16)。由此可知“性寂說”是衆生之修行實踐、轉染成淨以成解脫的理論基礎。

  中國的心性思想則爲“性覺說”,這是由魏譯《楞伽經》開始,加上《大乘起信論》、《楞嚴經》、《圓覺經》等所謂僞托經論而逐步發展出來的理論。這種理論以爲:人心爲萬有的本源。妄念、煩惱的本質就是真淨,衆生的覺性本來自存,只要妄念一息,本來面目一恢複,則是解脫。因此,“性覺說”的修行重點在于返本還源,而不在祛除染汙。天臺、華嚴、禅等叁宗的心性理論,都貫串著性覺思想(17)。

  呂澂認爲,“從性寂上說人心明淨,只就其“可能的”、“當然的”方面而言;至于從性覺上說來,則等同“現實的”、“已然的”一般。這一切都是中印佛學有關心性的思想所有的重要區別。”(18)換言之,性寂說從現實染位出發,向著人心明淨的目標,得有離染去妄之功行;而性覺說則把理想的目標等同爲現實,則誤妄念爲真淨,無助于克服染妄。中國佛學的主流——天臺、華嚴、禅叁宗,既然是立基于這種錯誤的“性覺說”,其信仰價值自是不值得肯定:“我國佛法自奘師一系中絕以來,正統沈淪,經千余載。其間雖然禅密臺淨之繼起而盛,然于佛法精神背馳日遠。”(19)

  歐陽漸、呂澂主張回歸印度瑜伽行派,而印順在對中國傳統佛教的批判中,則主張回歸到印度原始佛法與初期大乘思想。他認爲佛教經過長時間不同地區的流傳,産生了很多爲適應新時代新環境而有的改變。有些改變是合乎佛法原理的發展,有些則是悖離佛法原理的過度適應。在印度佛教發展史中,他重視原始佛法及初期大乘思想。在大乘佛法的空、有、如來藏叁系思想中,他以爲龍樹的中觀系和無著、世親的瑜伽行系較爲合乎佛法本義,而如來藏系的理論核心,則距離佛法較遠而接近印度教思想。(20)

  印度後期大乘佛教的真常唯心思想,主張衆生的生命中有“真我”;主張一切衆生本來就具足如來藏、我、佛性與自性清淨心。印順以爲這是“佛德本有(本來是佛)論”,是佛法爲適應印度教神學所引起的誤解。這股誤解,終于在印度大乘佛教後期成爲一股思想界的逆流,而淹沒了佛法的真實面貌。而中國天臺、華嚴、禅等宗的思想則皆承繼此系思想而來。中國佛學的特色是:理論至圓、方法至簡、修證至頓。具有這種特質的佛法,信徒往往急求修行成就,推崇隱逸自修。至于對大乘菩薩道之重視布施利他的大悲行持,以及集體修行的團隊精神,往往付諸阙如。因此,中國佛學的信仰價值自不如原始佛法與初期大乘佛法。(21)

  歐陽漸、呂澂和印順,這叁個大師級人物對傳統中國佛學的批判,顯示了在本世紀中外文化的沖撞融彙中,佛教知識分子對信仰理性化的追求。“他們都重視厘清佛法的真是真非,而反對傳統佛教的含糊亻龍侗。于是,追求清晰、合理而不含混的佛教信仰,乃成爲他們的共同目標。這種依法不依人的主智論(intellectualism)態度,與明清以來不求甚解、依人不依法的反智論(Anti-intellectualism)信仰風氣,恰成鮮明的對比。”(22)

  與信仰理性化同步的是,這些反傳統的思想家在宗教實踐上,也一致地強調入世取向,想將中國佛教導入關懷世間的方向上去。在否定傳統中國佛學的信仰價值之余,他們所采取的對治方法也都具有“回歸印度”的共同傾向。然而,這種使信仰理性化的努力,需要得到強大而統一的教團的支持,否則不僅難以實現初衷,而且還會因對傳統信仰的懷疑而造成信仰危機。到本世紀末,他們的努力仍是“別調孤彈”的晚唱,用歐陽漸在二十年代致當時教育總長章士钊信中的話來說:“別調孤彈,宗教則屏爲世學,世學又屏爲宗教,舂糧且不能宿,蓋垂青者寡矣。”(23)看來,“這種反民族化的信仰傾向是否能被大部分信徒所接受,仍然須要等待曆史來解答。”(24)

  居士教團在當代佛教的定位

  二十世紀的人類社會,有著曠古未有的急遽變化。政治、經濟、社會等方面的複雜程度,遠非前此任何時代所可比擬。信仰上的理性化和教義上的入世取向,必然要反映在宗教組織的結構變動上。

  自釋迦牟尼創立四衆弟子的製度以來,出家衆住持佛法,負責佛教儀範、弘揚佛法;在家居士則是佛法的接受者與護持者。按照傳統的說法,居士身份不能參與僧團之列,不能成爲弘法師,不能閱讀戒本,偶有白衣講經說法,也往往會被诋爲末法時代的象征。這樣一個教團結構,是與中國長達二千年的封建社會中的政教關系相適應的。星羅棋布般的寺院,大抵都仰仗政權與社會名流的維護,凝聚起各自的皈依信徒,行化一方。寺院之間罕見有橫向的組織聯系,而由高度中央集權的僧官體製,把有如土豆般互不系屬的寺院,裝入一個碩大無比的麻袋中,爲世俗政權承擔起“神道設教”的功能。在中國曆史上,雖然佛教徒不止一次地有過建立“法社”、“義邑”、“蓮社”等組織的努力。但封建社會的法律限製,從來就不允許有全國規模的佛教組織存在。(25)在宗教的信仰素質、組織規模和文化品位叁大指標中,佛教的組織規模曆來是弱項。

  進入二十世紀後,隨著推翻數千年來帝王專製政體,中國開始了艱難曲折的民主政治進程。清末民初的廟産興學風潮,宣告了佛教匍伏于封建王權和儒教之下的苟安局面之結束,推動中國佛教在宗教思想和組織體製上進入自強、自立、自主的近代形態。民國初期,佛教徒成立了一系列全國性的佛教組織,使曆史上一盤散沙般的寺僧有了維護自己利益的組織。因佛教組織的成立都與維護廟産相關,故全國性佛教組織幾乎都由僧人把持,而地方佛教會則以居士爲主體。對此差別,美國學者維慈指出:

  居士們入會是爲了參加功德活動,而僧人則是爲了保護廟産。出家人並不把他們的協會看作積集福德的地方,因爲這方面的需求已從其修行生活得到滿足。他們所要的是一個能對社會産生影響的組織。而居士則非如此:他們需要的是“道場”——一個供修行的地方。在寺院裏,他們只能是旁觀者,但他們希望成爲參與者:念佛誦經,研究和弘揚佛法,以及親身實踐菩薩道。(26)

  在抵禦外來壓製、歧視、掠奪的共同鬥爭中,居士與出家衆之間也存在著角色關系重組的問題。出家衆平素生活在寺院的單純環境裏,對于複雜社會的狀況及現代人類心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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