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教义佛教的发展。一是义学不兴,明清时代的义学研究没有创造性,大抵是“三教合一”、“禅净合一”、“教在华严,行在净土”之类的综合与重复;二是佛教的民俗化脱轨的发展,使佛教的信仰形态与教义的距离日益加大,佛教成为民众性、世俗性而精神内涵模糊的庶民信仰。(11)
欧阳渐对禅宗的价值虽未全然否定,但他对禅宗末流的弊病深恶痛绝。在开讲《唯识抉择谈》之前,列举中国佛学有五大弊病,其中第一就是禅宗所引起:“自禅宗入中国后,盲修之徒以为佛法本属直指本心,不立文字,见性即可成佛,何必拘拘名言?殊不知禅家绝高境界系在利根上智道理凑泊之时。其于无量劫前,文字般若熏种极久;即见道以后亦不废诸佛语言,见诸载籍,非可臆说。而盲者不知,徒拾禅家一二公案为口头禅,作野狐参,漫谓佛性不在文字之中;于是前圣典籍、先德至言,废而不用,而佛法真义浸以微矣。”(12)此外,欧阳渐在其系统论述禅定修行原理和方式的《心学大意》中,亦全部依据印度经论,完全不涉及中国的禅宗典籍,可见他对禅宗之公案、默照等参禅方式并不重视。
至于对天台、华严二宗,欧阳渐在《唯识抉择谈》、《杨仁山居士传》、《法相大学特科开学讲演》等论述中,持全盘否定的态度:“自天台、贤首等宗兴盛而后,佛法之光愈晦。”(13)持论的根据主要有二点:第一、创教者对义理体证的程度不够。认为天台、华严诸创教者本人尚未入圣位,“智者自谓五品,等是凡夫;其在贤首,多袭天台,所有说言,更无足恃。”因此,就佛法传承的权威性而言,必须依持位登初地以上的龙树、无著等西土大士。第二、天台、华严二宗的义理体系,都取资于被认为是有问题的《大乘起信论》,故不值得提倡。
民国初年以来,受日本学术界的影响,兴起了一股辟斥“伪书”的思潮。从事这类评破举动的教内人士,主要是支那内学院一系的思想家。被他们列为伪书的有:《楞严经》、《圆觉经》、《仁王般若经》、《占察经》、《大乘起信论》等。但主要的破斥对象,则以《楞严》、《起信》二书为主。在他们看来,这种破斥具有“破邪显正”的宗教实践意义,即指出传统中国佛学之若干理论依据的缺陷与不足,从而导引到正确的佛教信仰上去。
正是基于唯印度龙树、无著才代表正法的看法,故欧阳渐开列的佛学教材、校勘的《藏要》,基本上不包括中国佛学著述。在《支那内学院院训释·释教训》中,他认为“新学菩萨”必须先读俱舍、瑜伽、般若、涅槃等四类经典,如此则能“先得佛之知见,念念皆一切智智”,修行时才有基准,观照般若才能正确不谬,实相般若才能相应。对于大量汗牛充栋的中土著述,则提出惊世骇俗的“余付藏外,任世浮沉”之主张。(14)
吕澂从义理上解析中印佛学义理上的差异,比起其师欧阳渐,看法尤为鞭辟入里。他认为中国佛学的核心思想——有关心性方面的理论,自从北魏以来,透过中国佛教思想家的变通与调和,终于产生与印度不同的理论体系。
印度的心性思想可称之为“性寂(自性涅槃)说”,意谓众生的心性本来清净,与烦恼并非同类。烦恼的性质是嚣动不安、偶然发生的;而心性则是寂灭、寂静的,不为烦恼所混乱、动摇(15)。烦恼起源于对一切现象的错误认识,因此,如能逐渐厘清错误的认识,陆续改变前此依据错误认识所做的行为,不断地舍染转净,则自能达到解脱的境地(16)。由此可知“性寂说”是众生之修行实践、转染成净以成解脱的理论基础。
中国的心性思想则为“性觉说”,这是由魏译《楞伽经》开始,加上《大乘起信论》、《楞严经》、《圆觉经》等所谓伪托经论而逐步发展出来的理论。这种理论以为:人心为万有的本源。妄念、烦恼的本质就是真净,众生的觉性本来自存,只要妄念一息,本来面目一恢复,则是解脱。因此,“性觉说”的修行重点在于返本还源,而不在祛除染污。天台、华严、禅等三宗的心性理论,都贯串着性觉思想(17)。
吕澂认为,“从性寂上说人心明净,只就其“可能的”、“当然的”方面而言;至于从性觉上说来,则等同“现实的”、“已然的”一般。这一切都是中印佛学有关心性的思想所有的重要区别。”(18)换言之,性寂说从现实染位出发,向着人心明净的目标,得有离染去妄之功行;而性觉说则把理想的目标等同为现实,则误妄念为真净,无助于克服染妄。中国佛学的主流——天台、华严、禅三宗,既然是立基于这种错误的“性觉说”,其信仰价值自是不值得肯定:“我国佛法自奘师一系中绝以来,正统沉沦,经千余载。其间虽然禅密台净之继起而盛,然于佛法精神背驰日远。”(19)
欧阳渐、吕澂主张回归印度瑜伽行派,而印顺在对中国传统佛教的批判中,则主张回归到印度原始佛法与初期大乘思想。他认为佛教经过长时间不同地区的流传,产生了很多为适应新时代新环境而有的改变。有些改变是合乎佛法原理的发展,有些则是悖离佛法原理的过度适应。在印度佛教发展史中,他重视原始佛法及初期大乘思想。在大乘佛法的空、有、如来藏三系思想中,他以为龙树的中观系和无著、世亲的瑜伽行系较为合乎佛法本义,而如来藏系的理论核心,则距离佛法较远而接近印度教思想。(20)
印度后期大乘佛教的真常唯心思想,主张众生的生命中有“真我”;主张一切众生本来就具足如来藏、我、佛性与自性清净心。印顺以为这是“佛德本有(本来是佛)论”,是佛法为适应印度教神学所引起的误解。这股误解,终于在印度大乘佛教后期成为一股思想界的逆流,而淹没了佛法的真实面貌。而中国天台、华严、禅等宗的思想则皆承继此系思想而来。中国佛学的特色是:理论至圆、方法至简、修证至顿。具有这种特质的佛法,信徒往往急求修行成就,推崇隐逸自修。至于对大乘菩萨道之重视布施利他的大悲行持,以及集体修行的团队精神,往往付诸阙如。因此,中国佛学的信仰价值自不如原始佛法与初期大乘佛法。(21)
欧阳渐、吕澂和印顺,这三个大师级人物对传统中国佛学的批判,显示了在本世纪中外文化的冲撞融汇中,佛教知识分子对信仰理性化的追求。“他们都重视厘清佛法的真是真非,而反对传统佛教的含糊亻龙侗。于是,追求清晰、合理而不含混的佛教信仰,乃成为他们的共同目标。这种依法不依人的主智论(intellectualism)态度,与明清以来不求甚解、依人不依法的反智论(Anti-intellectualism)信仰风气,恰成鲜明的对比。”(22)
与信仰理性化同步的是,这些反传统的思想家在宗教实践上,也一致地强调入世取向,想将中国佛教导入关怀世间的方向上去。在否定传统中国佛学的信仰价值之余,他们所采取的对治方法也都具有“回归印度”的共同倾向。然而,这种使信仰理性化的努力,需要得到强大而统一的教团的支持,否则不仅难以实现初衷,而且还会因对传统信仰的怀疑而造成信仰危机。到本世纪末,他们的努力仍是“别调孤弹”的晚唱,用欧阳渐在二十年代致当时教育总长章士钊信中的话来说:“别调孤弹,宗教则屏为世学,世学又屏为宗教,舂粮且不能宿,盖垂青者寡矣。”(23)看来,“这种反民族化的信仰倾向是否能被大部分信徒所接受,仍然须要等待历史来解答。”(24)
居士教团在当代佛教的定位
二十世纪的人类社会,有着旷古未有的急遽变化。政治、经济、社会等方面的复杂程度,远非前此任何时代所可比拟。信仰上的理性化和教义上的入世取向,必然要反映在宗教组织的结构变动上。
自释迦牟尼创立四众弟子的制度以来,出家众住持佛法,负责佛教仪范、弘扬佛法;在家居士则是佛法的接受者与护持者。按照传统的说法,居士身份不能参与僧团之列,不能成为弘法师,不能阅读戒本,偶有白衣讲经说法,也往往会被诋为末法时代的象征。这样一个教团结构,是与中国长达二千年的封建社会中的政教关系相适应的。星罗棋布般的寺院,大抵都仰仗政权与社会名流的维护,凝聚起各自的皈依信徒,行化一方。寺院之间罕见有横向的组织联系,而由高度中央集权的僧官体制,把有如土豆般互不系属的寺院,装入一个硕大无比的麻袋中,为世俗政权承担起“神道设教”的功能。在中国历史上,虽然佛教徒不止一次地有过建立“法社”、“义邑”、“莲社”等组织的努力。但封建社会的法律限制,从来就不允许有全国规模的佛教组织存在。(25)在宗教的信仰素质、组织规模和文化品位三大指标中,佛教的组织规模历来是弱项。
进入二十世纪后,随着推翻数千年来帝王专制政体,中国开始了艰难曲折的民主政治进程。清末民初的庙产兴学风潮,宣告了佛教匍伏于封建王权和儒教之下的苟安局面之结束,推动中国佛教在宗教思想和组织体制上进入自强、自立、自主的近代形态。民国初期,佛教徒成立了一系列全国性的佛教组织,使历史上一盘散沙般的寺僧有了维护自己利益的组织。因佛教组织的成立都与维护庙产相关,故全国性佛教组织几乎都由僧人把持,而地方佛教会则以居士为主体。对此差别,美国学者维慈指出:
居士们入会是为了参加功德活动,而僧人则是为了保护庙产。出家人并不把他们的协会看作积集福德的地方,因为这方面的需求已从其修行生活得到满足。他们所要的是一个能对社会产生影响的组织。而居士则非如此:他们需要的是“道场”——一个供修行的地方。在寺院里,他们只能是旁观者,但他们希望成为参与者:念佛诵经,研究和弘扬佛法,以及亲身实践菩萨道。(26)
在抵御外来压制、歧视、掠夺的共同斗争中,居士与出家众之间也存在着角色关系重组的问题。出家众平素生活在寺院的单纯环境里,对于复杂社会的状况及现代人类心理的…
《将终极托付交给历史——兼评蓝吉富《二十世纪的中日佛教》与《中国佛教泛论》》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