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斷金剛般若經講要
呂澄
般若諸經,以《大般若第二分》即《大品》爲主幹,《金剛經》則其根本也。龍樹判《大品》前後爲兩道:般若道以善現般若爲主(經有明文推重,所謂菩薩般若當於須菩提品中求也),善現之精義,此經即盡攝之;又方便道與般若道,次第相生,而方便爲究竟,方便二十一品之要旨,此經複井然備之。故洽般若學者,以此爲挈領之助,便利無窮也。
久金剛經移流行於印土之時代,已不可考,但勘之什譯《二分般若》有《金剛品》,立名取義,均與之相關,可證其與二分並行,流傳甚早也。奘譯新本般若出,即已面目全非,不如羅什傳龍樹學,心知其意,猶能存古也。迨彌勒無著世親時猶相繼注釋,直至奘、淨兩師抵印,仍及見其盛,是又足徵此經在印流行之久。至於傳來中土,自柬晉迄中唐,叁百余年間,前後凡經六譯,元代尚有據番本重譯之者。此經創譯於姚秦羅什,什於弘始叁年入長安,翌年即出之,當時應有講述,惜其門下僧肇之注不存,莫得其詳。但經文流布後,影響甚大,梁開善智藏(當時叁大家之一)因持誦獲福延年,廣加倡導,信者日聚。昭明太子又科判爲叁十二分,益便誦持。後百余年,菩提流支東傳彌勒無著學,亦於入洛之翌年(元魏永平二年) 重譯此經,並出世親《釋論》與《金剛仙論》,而後義學愈明。繼此曆陳、隋、唐各代,疊有翻譯。其爲之注疏者,至唐已逢八百家;宋人所集舊疏,今猶存五十叁種。是經流傳如此宏遠,自有其不可磨滅之價值在,絕非偶然也。
此次講本,於六譯獨取淨譯,以其翻出最晚,深谙舊譯得失,而去取特精也。清人通理著《金剛新脈疏》,即嘗推重之,謂能去奘師之泛,存什譯之妙,文足傳神,義無欠缺雲雲。今謂淨譯最可貴處,在能傳印土當時所宗之本,學有所受,非同泛泛,不但譯筆謹嚴而已。余譯中有隋譯,爲未加修飾之原稿(唐人稱爲直本),由以見梵本之面目,可資參孜。又注疏中,印土著述有彌勒頌世親釋,及無著論本世親釋兩種,今並取之;但講意側重於會通《方便般若》二十一品之精義(此乃中、印注疏家所未嘗道及者),並不拘拘合於古注也。
先譯經名,具足稱爲《能斷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無著論本七句義中,最後一句即釋經之名義,唐賢窺基、圭峰皆用之。唯隋譯無著論文字晦澀,解者不免穿鑿。今須校刊藏譯,始得其真。梵本經題,原爲能斷金剛,無著解之,分爲二番: 一依能斷意解,般若爲菩薩行之導首,具有能斷之力;所斷爲何
即與正行相俱之見及邪行見也。 一切邪行,以煩惱身見爲首,是爲邪行見,菩薩種種散動分別,即是法執,爲正行見;正行見難知(平常不知爲見),邪行見難斷(惑根深固),非具極細密極堅牢之性如金剛者不能破壞。細者智因故,能知所不能知;真牢者不壞故,能斷所不能斷,般若行中,聞思修慧即具此金剛之性,而有能斷之用,亦是金剛,亦是能斷,故謂之金剛能斷也。二依金剛形象解,如畫金剛杵形,兩端寬廣,中間窄狹,以象菩薩行,地前、地上曆時久遠,範圍甚寬;而入地一段,僅一念頃,爲時極促也。地前爲勝行地(論譯信行地),必於義理決定毫無疑惑,此非易事,故須時長遠;地上之行,凡佛所具,皆應具足,分分積集,以至圓滿,亦非曆劫不爲功;唯中間入地,意樂清淨(即淨心地),一念間染淨俱離,現觀實相,爲時短促,故極窄也。此借金剛杵形,以況菩薩行初中後廣狹之殊,與前番從能斷義立說者,又不同也。
次釋經文叁分:序分與流通分例同余經,可不贅述。正宗分依無著判又爲叁段,分配七句義之前叁句:一種姓不斷,二發起行相,叁行所住處。 一種姓不斷者,此經全部詳般若行,叁世諸佛皆由此行而得成就,如是展轉相承不絕。依佛家言,世必有佛,佛不常住,如是佛佛相承,有似儒者先後聖之繼起,佛種乃不斷矣。經首,妙生贊佛善攝、善囑二語,即揭示此意,無著論本,特爲提出,蓋以示菩薩行之根源也。二、發起行相者,菩薩自發心以至成佛,皆行般若行,而有總相爲之依緣。經文妙生叁問,雲何住,雲何修行,雲何攝伏其心,即其相也。叁行所住處者,般若行以叁相爲依,進求次第,亦如戒學之有學處,而得種種住處焉。依無著釋住處,廣有十八,略而爲六。今以六住處分攝地前入地地上叁段。攝、波羅蜜淨、欲、離障四住處屬地前,淨心住處爲入地,究竟住處屬地上。從初發心以至成佛,盡於此矣。
一 序分如是我聞至退坐一面。
文義明顯,略不诠釋。
二正宗分叁
(一)佛種不斷爾時具壽妙生在大衆中至能以最勝付囑囑諸菩薩。
佛於弟子根已成熟者,轉*輪時能以五句義(發起行至地)爲最勝利益益之;其未成熟者,則涅槃時以五句義爲最勝付囑囑之,爲其不退之因。如是攝受不舍,故佛種不斷也。
(二)發起行相
世尊,若有發趣菩薩乘者至願樂欲聞。
叁乘菩提以菩薩爲勝,佛種不斷,實有賴於菩薩乘之發趣也。雲何發趣行耶
此有叁問,以一應字貫之(隋譯依原文直譯,故叁問有叁應字):應住、應修、應攝伏,皆行之總相也。龍樹智論四十二,釋以念、修、住叁者:初念,謂分別取相(正分別,非顛倒),必先於事(菩提等功德事)了知,然後心有所系,念茲在茲。次修,謂與定共行,若心散亂,則不能相續複習;行與定俱,相續一境,是之謂修。叁住,謂得道不失,善能服膺護持之也。又從無著論釋:住者,謂行之發動,即心之欲願,先於勝法有欲求願望,乃能作意住彼也。修行者,釋同龍樹,即相應叁摩缽底(等至),與定心俱行也。攝伏其心者,於出定後折伏散亂之心,製令還住也。如是叁者,顯示行之全部過程,複名叁道:初攝取相法,爲攝取道;次由修無分別定成滿,爲成就道;叁謂服膺不失,爲不失道。 一切菩薩行,皆不越此叁種層次。
(叁)行所住處六
1 攝住處(即發心住處)佛告妙生若有發趣菩薩乘者當生如是心至更求趣想故。
行所住處,首標發心者,認得此心,而後住、修、攝伏諸事,乃有所依也。佛言當生是心,又以當生二字提起願望,必自覺有此心,而後此心始存也。經說心之所緣有二句:一謂所有一切衆生之類,我皆令入無余圓寂(涅槃)而圓寂之;二謂雎令無量衆生證圓寂已,而無有一衆生入圓寂者。此皆菩薩發趣當生之心。就總相說,日衆生之類,即指一切有情識知覺之生物。就差別說,又分叁類:以受生判,爲卵等四生;以依處判,爲有色、無色(無色者,細色也,非色全無也);以取境判,爲有想無想非有想非無想(心思構畫爲想,此亦有粗細之別)。無余圓寂異於方便及有余,乃有情真實安隱歸宿之處。有情流轉生死,原屬不安,且非得所,故當令之入圓寂安隱處;所雲寂者,即去其不安之原因也。菩薩雖發此心,而無我見,以平等心等視衆生,離自他差別之想。視有情事,即己本分事,有情即我,一有情未成佛,即自我未入圓寂也。若有衆生想,則我想(自體我執)、有情想(我所執)、壽者想(乃至一期壽命住執)、更求趣想(命根既斷轉趨後有執)諸人我想,展轉相生,無有窮盡,不複成爲菩薩矣。
以此段對勘《二分般若》,實赅攝其中《金剛品》一品要義,彼文詳載須菩提問何故名摩诃薩,佛答能發不可壞如金剛喻心。是心堅固不退而有十相:一者我當於無量生死中大誓莊嚴;二者我當舍一切有;叁者我當等心於一切衆生;四者我當以叁乘度一切衆生入無余滅;五者我度一切生已,無一滅者;六者我當了解一切法不生相;七者我當純以薩婆若心行六度;八者我當學智慧了逢一切法;九者我當了達諸法一相智門,十者我當了逢乃至無量智門。此中前五對有惰,後五對一切法,但二者相關:先須興出離流轉之想,披功德铠,大誓莊嚴(非有大力不能出離),欲令一切有情同其出離,有比實感,乃能舍一切有。能舍,則心自平等,於一切衆生皆能滅度,而無自他差別之想。但此必須於一切流轉法徹底了解不生之相;不生雲者,謂如幻師幻草木爲象馬,隨因變化,非自然生。此不生之相,須於一切事上體驗,即以團向一切智智之心行之於六度,行與智應而得之。亦即六度賴般若之導引,了逢一切法所知通相一相,與所知別相無量相也:十心次第相關如是如是。菩薩發心,正如儒者所言尚志,佛之攝益付囑於菩薩者莫先於此。有金剛喻心,而後有金剛喻行,乃至佛之成佛,最後一念 亦爲金剛叁昧,所得智慧 即金剛般若,是則始終展轉,不離此一大心矣。今經於發心但舉十句中間叁句,以平等一體之心,又爲十者肝髓也。須菩提般若精義萃於金剛品,此段抉擇,益得其要矣。
2 波羅蜜淨住處複次妙生菩薩不住於事應行布施至所得福聚不可思量亦複如是。
菩薩發心以後,所事不出於六度四攝,但須清淨無著,始成方便,龍樹智論謂方便爲智之淳淨者,即無著不住也(《心經》雲行染般若波羅蜜,深字即指方便)。今經雲應行布施,所以示六度之發端,意實攝余五度。住者取相有著,行施而於事取相著想,則所得果報限於人天之有量福德,不能積集以趣證無上菩提。若能不住於事、隨處、五塵、法,乃至相想,則施福喻如虛空,任舉一方,皆不可量,始爲菩提資糧也。行施如是,其余五度亦然,此即波羅蜜之清淨義。
上文所言般若行之總相,每一住處皆含有之:如第一發心住處,經雲當生如是心,即示住相;菩薩有衆生想,則不名菩薩,即示修相,謂應無想而修也;由有我想等,即示攝伏相。此中住指行之發起,修明反複修習,攝則遣除散動,收攝不失也。今第二淨度住處叁相者,經雲應行布施即住,不住於事等即修,乃至相想亦不應住即攝伏也。又叁相之修,就所對言,七句義中別開爲第四對治句,所治爲邪行正行二見。今以施言,菩薩以不行施爲邪行,能行施即邪行見之對治也;然行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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