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脫道論分別定品講要
今講論文之前,應略說本論在定學上之價值。內典談定學者,莫詳于瑜伽,而源出上座部之化地一系。化地學有南北兩傳(從印度本土北向者爲北傳,南向至海外師子國──即今斯裏蘭卡──者爲南傳),故言瑜伽,必合南北之傳,方盡其蘊。北傳者,至玄奘時,已盡入中土。南傳在六代時,亦複東來,即今講之《解脫道論》也。考《奘師傳》(卷四)載,歸前遍遊五竺,南至建至城,將赴師子國,晤及彼國高僧二人,得悉其國內亂,並問知彼土所傳上座叁藏及瑜伽學情形,與在那寺得聞于戒賢者無異,遂不複往。可知當時瑜伽學實有南北之說,且戒賢口授已及其義。惜奘譯《大論》僅是北說,未攝南傳之義,幸有本論堪以探求。故今日研究瑜伽學,實應合南北兩系以窺全豹。
本論題爲優婆底沙造,但實際另有本母據以演繹,非盡出其手筆也。其後有佛陀瞿沙(覺音)者,爲中印人,依離婆多出家,于時印土小乘湮沒,師命南往師子國求學。彼國叁藏,時已盡成土語,覺音乃發願譯還爲巴利原文。彼中大寺派(時有叁派)學者,疑其能力,乃取《解脫道論本母》試令解釋。音遂引據經典,廣爲闡述,成《清淨道論》,小乘之要網羅無遺。于是群加敬服,乃獲盡譯叁藏爲巴利文,並著種種釋論。時人尊爲彌勒再來。今所存南傳佛學,皆受其賜也(覺音爲適當我國劉宋時人,奘師所說南方瑜伽,或指音注《清淨道論》,亦未可知)。《清淨道論》與本論同一本母,爲南方瑜伽學集大成之作,雖無漢譯,但得本論亦可見南傳之根本也。本論相當奘譯《瑜伽論》中之〈聲聞地〉;所異于彼地者,此爲教授用書,具有次第經驗之談,堪爲實踐之據。中土定學,自羅什以來,隋唐稱盛,天臺賢首以此開宗,但多屬文字揣摩,未解教授真谛。教授典籍如舊譯之本論,新譯之《六門教授習定論》,均未采用。今日之研究,實可以補其缺憾也。
次講論文。本論全部大旨,在解說《雜阿含經》一頌(卷二十二)。其頌雲︰“智者建立(即依止義)戒,內心修智慧,比丘勤修習,于纏能解纏。”是頌爲經中天子問,佛所答者,意謂修行之人依止戒定慧叁學,即得解脫也。以此全論十二品,用叁學區分。初戒學末慧學各叁品,中間定學則有六品,亦可見此論之特重定學也。今所講之〈分別定品〉,即論之第四品也,凡以十叁門分別。如論雲︰
“問︰爾時淨戒坐禅人,已行頭陀受成就勝善處,當何所作?答︰令定起。問︰何定?何相?何味?何起?何處?何人受?禅解脫定正受何差別?幾定因可見以此起定?障定有幾法?定幾功德?定幾衆具?幾種定?雲何起定?”
雲十叁門者,謂體、相、味、生、依、義、差別、功德、障、因、資糧種類、修行。此〈分別定品〉,具十二門,末後一門,爲余五品所講,後當述其大要。初門定體。論曰︰
“答︰定者,有清淨心,一向精進與寂靜功德等正真住不亂,此謂定。複次,煩惱猛風無傾心慮,如殿裏燈,失不動。如《阿毗昙》說,若心正住,無所攀緣,亦不動亂,寂靜無著,正定根、定力,此謂爲定。”
定之體性論有二釋︰(1)正解,(2)反顯。正解者,定爲善(清淨)心一境性(即一向,此義《六門論》中已釋)。謂心與心所(善心所之精進及別境之等持──即寂靜──)和合,平等正住于境而不動亂,是即心一境性之義也。反顯者,以客塵煩惱遠離不動相續爲定體。謂此能慮之淨心,不爲煩惱猛風所動,如殿裏燈光,明照不動,即心淨無障相續之義也。再引教證,此義出《阿毗昙》(南傳)叁十七菩提分之定根定力,顯定之自性功用,以能出生諸善功德(根義),而又有力伏惑,不爲煩惱所動也。次有五門,合爲一段。論曰︰
“雲何相?何味?何起?何處?心住是相,伏怨是味,寂靜是起,于染不著,心得解,是名爲處。何人受定?謂受心數等方便定等,如手執稱。令心數數等,如缽中油。念與精進等行爲定,猶如四馬齊力牽車。思惟等爲定,如彼箭師,注心調直。以除怨故,如藥消毒。如《毗昙》說,斂攝是定義,從是定義,滿是定義。”
此中第二門定相,謂以心安住於境爲相。第叁門定味,明定之用,在伏煩惱等怨敵也。第四門定生起,明寂靜現行,即定所發生,有定即有寂靜也。第五門定依,即定所依據之處,謂染不著,心脫粗重而得輕安也。第六門定之意義,即雲何認取其爲定(文中受字有認取承認義),此由五義五喻以顯。 一謂由等方便而使心等,即以心所平等爲方便而令余心心所平等,喻如手執稱,使兩端平衡無有高下,斯名爲定。二謂心既得定,等任運住,不馳異緣,喻如滿鉢之油,執者平正,即不傾溢也。叁謂此時須有念輿精進爲之輔助,念即明記,爲別境心所;精進即勤,爲善心所,此二和合,平等現行,則初念次念,相續明記,成一境性(常人無相續之念,由聯想攀緣,隨境奔馳)。如以止觀言,以心緣心,念念相續,即是止。心緣確定,而後明察心境爲觀。此中相續不移,乃念之功能,然僅僅有此易趨消沈,故又須精進爲輔,廣積功德,以求解脫(解脫由無量功德生)。如是念勤二者等行,正如雙駕齊力牽車,直趣不退也。四謂念勤以外,須有作意,即先思惟應住之境,而後調心安住,心境合泊。喻如箭師,注心鹄的,調直弓矢,而後所發必中。五謂如此作意平等之用,始能除怨,如良藥之除毒也。如是調心用心之道,乃切實曆練之談,非泛泛文字上推論也。此亦有教,如《阿毗昙》雲“斂攝是定義”,即謂集中平等也(此相當初二喻義)。 “從是定義”,從謂有所向,即從寂因而向涅槃也(此相當叁、四兩喻義)。 “滿是定義”,滿謂成就,即圓滿也(相當第五義喻)。如是叁義,乃據南傳叁摩地Samadhi一字之訓釋詞言之信。Sam(叁)義即等攝、a^(摩)爲向從,dh(a^)i(地)訓成滿。合比諸義,心能集中一處(論謂方便心所等),趣向一的(論謂念勤平行),終至貫澈到底(論之作意慧生),始謂之定也。北傳此字,僅雲等持,殊未足以盡定之狀態。故今講習,應合南北言之。第七門定差別。論日:
禅者四禅,謂初禅等。解脫者謂八解脫,內有色想外觀色等。定者叁定,謂有覺
有觀等。正受者,謂九次第正受。雲何爲禅
思惟事故,思惟怨故。心喜樂故,離
障解脫故。令平等故,方便發定故。得自在故,不以一義住正受故。
諸經中於定名目,所說不一,有靜慮、解脫、等持、等至等異。 “靜慮”指色界四靜慮言。、“解脫”指八解脫,即內有色想外觀色解脫、內無色想外觀色解脫、淨解脫、四無色解脫、滅盡定解脫。“等持” (論作定,即叁摩地),指有尋有伺、無尋唯伺、無尋無伺言。《瑜伽師地論》,則目爲叁叁昧,所謂空,無相、無願也。 “等至”
(論作正受,即叁摩缽底)指九次第定,即於八等至(四靜慮四無色)外加滅盡定。此依事而區別之也。義亦有區別。靜慮,則著重於慮(思惟),謂思惟事、思惟怨故。事乃教人所應知之事,此事須心入靜慮,方能如理思惟。怨乃心上不應有之事,所謂障,須由思惟而斷除。靜慮原文曰禅那,其語根即具思惟及滅除二義。於所應知事,當如實知,於所不應事則當滅除之。此種思惟功能,唯色界四靜慮獨得其名也。解晚重在心喜離障,先由外色觀以至內無色觀,依心逐漸樂此舍彼方便而得解脫,故言心喜樂故。障謂色心作意爲障,能脫離色心足以爲障者,即名解脫。等持,論言令平等故,方便發定故。謂使心力齊平爲等,令心方便發定即持。有此等持,則相續不散也。等至,論言得自在故,不以一義住正受故。等心有所成就爲至,由定心成就而得自在,得自在故,即能正受(等至)。如是正受,從初靜慮乃至滅盡定,皆有其平等成就之用,故雲不以一義(一定)住也。是爲定之名義差別。第八門定功德,此有四種,先出其名。論曰:
樂起定故,解脫正受者,幾功德令定得起
見四功德,令定得起。雲何爲四
現
見法樂樂住,以觀樂事,神通現證,有具足。
文中“樂起定故,解脫正受者”,譯文不明,疑有錯簡。意雲所以能樂起修定解脫正受者,必有其啓發之處,如見修定人實有種種德用威勢故。此中德勢,略有四種: 一者現法樂住,二者得觀樂事,叁者神通現證,四者勝有具足。此等四德,後文別解,初現法樂住。論曰:
何者現見法樂樂住
謂人得定,能生無漏,心起悅味,受出世樂,現見法樂樂
住。是故世尊說彼此身從靜生喜,使得清涼令漸圓滿具足成就等。如佛告比丘,
我先作尼乾,七日七夜身不動搖,口不言說,默然端住, 一向受樂。是謂於聖法
現見法樂樂住。
定之成就,必有其樂,而其所以能定者,亦即在有此樂也。儒者亦謂孔顔樂處,所雲不改其樂者,不改即是定,亦是相績,故孔子於四也有叁月不遠之贊,乃心有所樂故耳。此定樂爲現法樂住,當前身心輕適怡悅,即住於樂,非過來事也。論雲法樂,乃謂於佛說之法,現前樂受,成就無漏心,即於現前離諸煩惱而得身心輕快之法味樂也。此亦有經可證,如佛告諸比丘雲雲。言外道之定,以苦行爲務,乃以定爲贖罪之用,所以尼乾子外道(亦名離系,並名無慚,以其不著衣故)行定,於七日七夜,不動不搖,而現苦行。佛依彼法,一向受樂,蓋法樂圓滿,無入而不自得也。賢聖人世而不爲世所染,實由有其所樂故耳。二得觀樂事者。論日:
以觀樂事者,謂坐禅人,得心定事,無有蓋纏,調柔堪受持觀見陰入界等自性安
樂。是故世尊教諸比丘,應當修行如是一切以心依如實知。
有定必有意,有意則能真實分別一切法之盡所有性如所有性。法樂非以恍忽迷離而樂,要於法性分別清晰乃能樂也。所以論言,人得心定,除離蓋纏,則心即隨意調柔自在,任運而有堪能,足以分別尋思諸法(蘊界處諸法)自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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