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理路禅風是有很大不同的。所幸者是敦煌文獻的重現于世,其中留存了不少五家以前禅師們的文獻資料,使我們得以對從慧能至五家分門以前的禅宗理路風格,做一番新的思考。敦煌文獻中佛典最多,其間與禅宗有關的資料也不少,而且就現在看到的,已經過初步整理的部分,大致可以說,都是五家分門以前的禅宗文獻。這方面,日本學者已有很多研究成果,有興趣者可去找來一讀。而在本節中,我只想結合《頓悟入道要門論》的論理風格,選幾種能夠揭示從慧能至五家分門以前禅宗理路風格某方面特點的文獻,做一些分析。
這幾部文獻就是:神會的《荷澤神會禅師語錄》(《南陽和尚問答雜徵義》)等、摩诃衍的《頓悟大乘正理決》、佚名的《曆代法寶記》和《諸經要抄》(今人擬名)等。從這幾部文獻中,我們可以看到與《頓悟入道要門論》相同的理路風格,即都十分重視以征引經典來作爲闡發禅理、確立頓悟法門之依據。這也就是說,與五家分門以後,各家主要以《壇經》爲立論依據,提舉祖師言行爲參修公案的理路風格特點相比較,這一時期禅師們是十分重視經教的,他們不僅以經律論來傳授佛教的一些基本觀點和名相,而且還十分注意禅宗所傳頓悟法門在經律論上的根據(其中也有聲稱,依經不依論者)。相傳達磨祖師所講“理入”之法的要點之一爲“藉教悟宗”,五家以後的頓門禅師大多把它歸之于“漸修”一途,言不及之。然而,從慧能至五家分門以前的頓門禅師,卻不乏廣引經論、“藉教明宗”的雄辯家。
我對這幾部作品中的引經情況做了一個粗略的統計(按,僅限于明確標出經名者,那些雖引自經論,然未標明經名者,未計算在內)。慧海作品中引經的情況爲:《金剛經》、《楞伽經》、《禅門經》、《涅槃經》、《法句經》、《佛名經》、《思益經》、《楞嚴經》、《維摩經》(《淨名經》)、《華嚴經》、《遺教經》、《菩薩戒經》、《大律》、《起信論》等。
神會語錄中引及的經論有:《涅槃經》、《維摩經》、《金剛經》、《般若經》、《小品般若波羅蜜經》、《文殊般若經》、《聖天王般若經》、《花嚴經》、《法華經》、《楞伽經》、《大智度論》等十一部經論。其中更編造了一個由菩提達摩至慧能,六代以《金剛經》說如來知見,傳禅宗法脈的系統。
摩诃衍是在當時吐蕃統治地區傳播禅宗頓悟法門的一名禅師。大約在八世紀末,一批印度僧人向吐蕃王(贊普)進言說:“漢僧所教授頓悟法門,並非金口所說,請即停廢。”爲此,在吐蕃王的命令和主持下,展開了一場藏傳佛教史上一次著名的漢僧頓悟法門與印度僧人次第修習之間的大論爭。關于這次論爭的結果,藏文布頓佛教史上的記載與漢文流傳文獻的記載不完全相同,此當另述。這裏提及的《頓悟大乘正理決》,即是唯一保存下來的有關此次論爭的漢文文獻。此文獻是摩诃衍請其信徒王錫整理成文的,內容記述摩诃衍奉吐蕃王之命,對印度僧人的責難和挑戰一一作出辯駁和回答,其主題即在于證明禅宗頓悟法門爲佛金口所說。因此,在這部文獻中每回答一個問題,或論及一個題目,都要引經據典,也就不足爲奇了。《頓悟大乘正理決》中引及的經論有:《大佛頂經》(《佛頂經》,即《大佛頂首楞嚴經》)、《金剛經》、《楞伽經》、《諸行無法經》、《金剛叁昧經》、《涅槃經》、《思益經》、《大般若經》、《華嚴經》、《十地經》、《寶積經》、《入如來功德經》、《密嚴經》、《法華經》、《普超叁昧經》、《首楞嚴叁昧經》等十六部佛經。此外,摩诃衍在一封上吐蕃王的奏文中曆數了他在平時修習中所依的經典和他指導弟子們讀誦的經典,他說:“摩诃衍所說,不依疏論,准大乘經文指示。摩诃衍所修習者,依《大般若》、《楞伽》、《思益》、《密嚴》、《金剛》、《維摩》、《大佛頂》、《花嚴》、《涅槃》、《寶積》、《普超叁昧》等經,信受奉行。……亦曾于京中以上叁處聞法,信受弟子約有五千余人。現令弟子沙彌,未能修禅,已教誦得《楞伽》一部,《維摩》一部,每日長誦。”(以上《頓悟大乘正理決》文轉引自[法]戴密微著《吐蕃僧诤記》中譯本,耿升譯,1984年,甘肅人民出版社)
《曆代法寶記》是記述弘忍東山法門下另一支禅宗傳法世系的文獻。不過,它與記述北宗傳法世系的文獻——《楞伽師資記》(淨覺編)和《傳法寶記》(杜朏撰)不同。《曆代法寶記》首先確認傳弘忍衣缽的是慧能,承認他禅宗六祖的地位,然後再樹立起另一個獲得傳法袈裟的弘忍弟子——智詵。該書編造的故事是,由于慧能未奉武則天之诏進京,而將傳法袈裟送至皇宮內道場供養,以後智詵奉诏進京,一次在武則天前奏答稱旨,武則天同意他回四川本寺,並將傳法袈裟賜給了他。于是,智詵也獲得了傳承弘忍法席的合法地位,他傳法給德純寺處寂,處寂傳淨衆寺無相(金和尚),無相傳保唐寺無住,在四川形成了一支獨具特色、很有影響的早期禅宗流派。從該系承認慧能六祖的地位,以“無憶、無念、莫忘”爲宗旨(其中又以“無念”爲中心),以及表彰神會的滑臺定宗旨等,他們應當屬于南宗。在這部文獻中記載的無相、無住的說法,同樣也大量引用經典,粗略統計有:《法句經》、《維摩經》、《金剛經》、《金剛叁昧經》、《佛頂經》、《華嚴經》、《涅槃經》、《思益經》、《楞伽經》、《方廣經》、《禅門經》、《起信論》等。在這部文獻中,還記述了佛教傳入中國的概況和禅宗正法成立及其傳承的曆史等問題,其中引用經典更爲廣泛。例如,一開始講述明帝感夢,佛法東傳情境時,一下子就列出了叁十七部經論雜著,其中佛教經論有二十四部之多,如:《本行經》、《雜阿含經》、《普曜經》、《瑞應經》、《文殊師利涅
經》、《清淨法行經》、《無垢光轉女身經》、《決定毗尼經》、《大佛頂經》、《金剛叁昧經》、《法句經》、《佛藏經》、《璎珞經》、《花嚴經》、《大般若經》、《禅門經》、《涅槃經》、《楞伽經》、《思益經》、《法華經》、《維摩經》、《藥師經》、《金剛般若經》、《付法藏經》等。(以上參看[日]柳田聖山著《初期の禅史(Ⅱ)——曆代法寶記》,1976年,築摩書房)
最後要提一下的就是《諸經要抄》這部書。這部書是就傳法中的一些常見問題,摘抄部分經論的有關內容,以備查檢、引證之用。書中羅列的條目有:惡知識、善知識、假佛、真佛、法身禮、假叁寶、真叁寶、假戒、真戒、不淨說法、淨說法、有诤法、有爲法等。所引經典有:《佛藏經》、《念誦結護法普通諸部》、《般若心經》、《金剛叁昧經》、《大般若經》、《金剛經》、《維摩經》、《法華經》、《入佛境界經》、《楞伽經》、《思益經》、《涅槃經》、《法句經》、《諸法無行經》、《花嚴經》、《璎珞經》、《禅門經》、《大佛頂經》、《文殊行經》、《決定毗尼經》、《寶積經》等。一些學者的研究認爲,此書所引經典,與《曆代法寶記》所引經典大部分相同,特別是其中的《金剛叁昧經》、《禅門經》等都是禅宗常引用的疑僞經,又所引經文中有“見性成佛道”,“無上大乘”,“大乘頓教法門”等語句,可見這是一部與禅宗有密切關系的書,很可能是當時禅師門手邊的常備書。(以上參看[日]篠原壽雄、田中良昭編《敦煌佛典と禅》,1976年,大東出版社)
五家禅以後的禅宗文獻中,都很喜歡突出六祖慧能不識文字這一點,作爲強調禅宗不依經教,全憑心悟之有力證據。其實,不識字與不依經教不是一回事,不識字當然不能自己讀經書,但不妨礙聽別人讀經書,請別人給他讀經書。事實上,我們透過《壇經》、《曹溪大師傳》等著作,至少可以看到,慧能曾聽人或請人讀過《金剛經》、《涅槃經》、《法華經》、《投陀經》等,而在他傳道講法中也直接引用過《金剛經》、《涅槃經》、《法華經》、《維摩經》(《淨名經》)、《菩薩戒經》等經典。
通過以上簡單的羅列,我想從慧能至五家分門立戶以前,禅宗大師是相當重視以經典來闡發禅宗宗旨的這一特點,當不應有所懷疑了。了解這一點,對糾正由五家禅以後所造成的一般人對禅宗的片面印象是大有好處的,對禅宗的未來發展也是有借鑒意義的。
Ⅳ 上文已經說過,大珠慧海是馬祖道一的門下,按照宗密的說法屬于江西洪州宗,洪州禅與荷澤(神會)禅在總體上是相同的,但在一些禅師們的眼中,他們之間是存在著不少差異的。如裴休在《禅源諸诠集都序敘》中稱:“荷澤直指知見,江西一切皆真”,宗密則更細致地分析兩者之間細微差異處。如他認爲:“荷澤于空無相處指示知見,令人認得便覺自心,經生越世永無間斷”,而“洪州雖雲靈覺,但是標衆生有之,如雲皆有佛性之言,非的指示,指示則但雲能言語等。”兩者的差異是:“洪州雲心體不可指示,但以能諺語等驗之,知有佛性,是比量顯也。荷澤直雲心體能知,知即是心,約知以顯心,是現量顯也。洪州阙此。”(《中華傳心地禅門師資承襲圖》)今讀大珠慧海的《頓悟入道要門論》和《諸方門人參問》,我們卻發現其中有不少與神會《語錄》中相同或類似的內容和問答,洪州禅(至少是大珠慧海)與荷澤禅的關系,似乎還直得進一步加以研究。例如:
慧能以來,禅宗均以佛法中之“最上乘”自許,標榜其高于一般教派所稱的“叁乘”。《壇經》中,嘗有慧能答智常問“四乘法義”,曰:“見聞讀誦是小乘,悟法解義是中乘,依法修行是大乘,萬法盡通,萬行俱備,一切無雜,且離法相,作無所得,是最上乘。”(敦煌本)到了神會那裏,他不再泛泛談此四乘法義,而是重點來判分“最上乘”與“大乘”的差別。《神會語錄》中有這樣一段問答:“禮部侍郎蘇晉問:雲何是大乘,何者是最上乘?答曰:菩薩即大乘,佛即最上乘。問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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