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大乘、最上乘,有何差別?答曰:言大乘者,如菩薩行檀波羅蜜,觀叁事體空,乃至六波羅蜜,亦複如此,故名大乘。最上乘者,但見本自性空寂,即知叁事本來自性空,更不複起觀,乃至六度亦然,是名最上乘。”而在《頓悟入道要門論》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同樣的設問和回答:“又雲:大乘、最上乘,其義雲何?答:大乘者是菩薩乘,最上乘者是佛乘。又問雲:何修而得此乘?答:修菩薩乘者,即是大乘。證菩薩乘,更不起觀,至無修處,湛然常寂,不增不減,名最上乘,即是佛乘也。”
關于無情之物有無佛性的問題,是當時佛教各派之間爭論得非常熱鬧的一個理論問題,在禅宗內部也存在著不同的意見。天臺宗湛然和禅宗中的牛頭宗等都是主張佛性遍一切處,無情亦有佛性的,而神會則是堅決反對無情有性說的。在他《語錄》中有這樣一段問答:“牛頭山袁禅師問:佛性遍一切處否?答曰:佛性遍一切有情,不遍一切無情。問曰:先輩大德皆言道: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今禅師何故言道,佛性獨遍一切有情,不遍一切無情?答曰:豈將青青翠竹同于功德法身,豈將郁郁黃花等[于]般若之智?若青竹黃花同于法身般若者,如來于何經中說與青竹黃花授菩提記?若是將青竹黃花同于法身般若,此即外道說也。何以故?《涅槃經》雲具有明文,無佛性者,所謂無情物是也。”大珠慧海對無情有性說同樣持激烈的批判立場。在《諸方門人參問》中,有叁處談及這個問題,觀點與神會完全一致。一則說:“馬鳴祖師雲:所言法者,謂衆生心,若心生故,一切法生,若心無生,法無從生,亦無名字。迷人不知,法身無象,應物現形,遂喚青青翠竹總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黃花若是般若,般若即同無情;翠竹若是法身,法身即同草木。如人吃筍,應總吃法身也。如此之言,甯堪齒錄。”又一則說:“講華嚴志座主問:何故不許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師曰:法身無象,應翠竹以成形;般若無知,對黃花而顯相。非彼黃花翠竹,而有般若法身也。故經雲:佛真法身,猶若虛空,應物現形,如水中月,黃花若是般若,般若即同無情,翠竹若是法身,翠竹還能應用(烈按,此句《祖堂集》作:“翠竹還同應物不”)。座主會麼?曰:不了此意。師曰:若見性人,道是亦得,道不是亦得,隨用而說,不滯是非;若不見性人,說翠竹著翠竹,說黃花著黃花,說法身滯法身,說般若不識般若,所以皆成诤論。志禮謝而去。”再一則則態度更爲明確,言詞更爲激烈:“講華嚴座主問:禅師信無情是佛否?師曰:不信。若無情是佛者,活人應不如死人,死驢死狗,亦應勝于活人。經雲,佛身者,即法身也,從戒定慧生,從叁明六通生,從一切善法生。若說無情是佛者,大德如今便死,應作佛去。”
據《曹溪大師傳》載,慧能爲大衆初開法門時說,“我有法,無名無字、無眼無耳、無身無意、無言無示、無頭無尾、無內無外、亦無中間、不去不來、非青黃赤白黑、非有非無、非因非果。”然後問衆人:“此是何物?”正當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時,神會出來回答說:“此是佛之本源。”“本源者諸佛本性。”雲雲。然後慧能打了神會數下,命大衆散去,只留下神會。到了晚上,慧能問神會道:“我打汝時,佛性受否?”答曰:“佛性無受。”慧能又問:“汝知痛否?”答曰:“知痛。”又問:“汝既知痛,雲何道佛性無受?”神會答曰:“豈同木石。雖痛而心性不受。”慧能對神會的回答十分贊賞,稱他“得真正受叁昧。”神會由此“密受付囑”。這是神會得法傳承的重要記載,而討論的問題則是關于妄身有受時,佛性(或心性)受不受,這樣一個重要的理論問題。妄身有受而佛性無受的觀點,實際上也就是禅宗始終堅持的不離煩惱而得菩提,不離生死而證涅槃的道理。這段記錄在敦煌本《壇經》中完全沒有,而在以後的各種《壇經》本子中雖都加進了這一段記述,然段落前後顛倒,有關痛不痛問題的問答也與佛性受不受的問題毫無關系,使原有的理論深意蕩然無存。在神會《語錄》中,我們可以看到,他是非常強調“煩惱與佛性,一時而有”的,也討論了佛性受不受的問題。其中有一段記述:“揚州長史王怡問曰:佛性既在衆生心中,若死去入地獄之時,其佛性爲複入不入?答曰:身是妄身,造地獄業亦是妄造。問曰:既是妄造,其入者何入?答曰:入者妄入。問:既是妄入,性在何處?答曰:性不離妄。[問]:即應同入否?答:雖同入而無受。問:既不離妄,何故得有入無受?答曰:譬如夢中被打,爲睡身不覺知,其佛性雖同入,而無所受。故知造罪是妄,地獄亦妄,二俱是妄受妄,妄自迷真,性元無受。”此處對于佛性無受的道理,講得比《曹溪大師傳》中更爲深入明白。有意思的是,大珠慧海也碰到了同樣的提問。《頓悟入道要門論》和《諸方門人參問》中分別都有討論這個問題的記述。《參問》中比較簡單:“曰:衆生入地獄,佛性入否?師曰:如今正作惡時,更有善否?曰:無。師曰:衆生入地獄,佛性亦如是。”《要門論》中的討論則比此處詳細得多,文曰:“問:受罪衆生,有佛性否?答:亦同佛性。問:既有佛性,正入地獄時,佛性同入否?答:不同入。問:正入之時,佛性複在何處?答:亦同入。問:既同入,正入時衆生受罪,佛性亦同受罪否?答:佛性雖隨衆生同入,是衆生自受罪苦,佛性元來不受。問:既同入,因何不受?答:衆生者是有相,有相者即有成壞;佛性者是無相,無相者即是空性。是故真空之性,無有壞者。喻如有人于空積薪,薪自受壞,空不受壞也。空喻佛性,薪喻衆生,故雲同入而不同受也。”這裏,慧海的具體論證方法與神會不盡相同,但他們的結論則是完全一致的。
關于佛先法先的問題,也是人們常常提出的疑問。神會《語錄》中有這樣的記述:
“洛陽縣令徐锷問曰:一切諸佛及諸佛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法,皆從此經出,未審佛先,未審法先,即禀何教而成道。若是法先者,法即是何人所說?答曰:若論文字,佛先法後,若論寂滅法中,法即先,佛後。又明經義,經雲:諸佛之師,所謂法也。以法常故,諸佛亦常。佛禀何教,而成道者?經所說,衆生有無法(師)智,有自然智,衆生承自然智,任運修習,謂寂滅法,得成于佛。佛即遂將此法轉教化衆生,衆生承佛教修習,得成正覺。”慧海的《要門論》中也有相同的問答記述:“問:只是佛之與法,爲是佛在先,爲是法在先。若法在先,法是何佛所說?若佛在先,承何教而成道?答:佛亦在法先,亦在法後。問:因何佛法先後?答:若據寂滅法,是法先佛後;若據文字法,是佛先法後。何以故?一切諸佛,皆因寂滅法而得成佛,即是法先佛後。經雲:諸佛所師,所爲(謂)法也。得成道已,然始廣說十二部經,引化衆生,衆生承佛法教,修行得成佛,即是佛先法後也。”兩者的引經和結論完全相同。
按禅宗頓悟法門的理論,必然可推出即身或當生成佛的結論,然慧能對此沒有明確表述過。神會最早對此作了明確的回答,《語錄》中記述了他回答中天竺國梵僧伽羅蜜多叁藏弟子康智圓的一段問答:“智圓問:一切衆生皆雲修道,未審修道者一生得成佛道不?和尚答言:可得。又問:雲何可得?答:如摩诃衍宗,恒沙業障,一念消除,性體無生,刹那成道,何況一生而不得耶?”慧海也有相同的觀點,如他說:“頓悟者,不離此生,即得解脫。”“修頓悟者,不離此身,即超叁界。”有一位源律師對他的這種說法提出了質疑:“禅師每雲,若悟道,現前身便解脫,無有是處。”慧海反問道:“有人一生作善,忽然偷物入手,即身是賊否?”源律師回答說:“故知是也。”慧海立即推論說:“如今了了見性,雲何不得解脫!”源律師仍不服,說:“如今必不可,須經叁大阿僧祗劫始得。”慧海問:“阿僧祗劫,還有數否?”源律師沈不住氣了,厲聲責問道:“將賊比解脫,道理得通否!”比喻總只是比喻,所以慧海回答說:“阇黎自不解道,不可障一切人解;自眼不開,嗔一切人見物。”慧海堅定捍衛頓悟法門不離此生、此身得成佛道的立場,發展了神會的思想。
僅就以上所舉幾點,我們可以看到慧海與神會有不少相通之處,他們之間的理論聯系,乃至洪州宗與荷澤宗之間的關系,似乎都值得重新檢討一番。
Ⅴ 大珠慧海在《頓悟入道要門論》和《諸方門人參問》中,對禅宗頓悟法門的一些主要概念、修行方法和根本宗旨等,都有十分透徹的了悟,並引經據典從理論上對之做了相當細致和明晰的闡述,在不少方面發展了慧能、神會等人的思想,無怪乎受到馬祖道一的贊賞。這裏隨舉數例以見一般。
“頓悟”是南宗的根本法門。“頓悟”要悟什麼?按照《壇經》中的說法就是要“自識本心,自見本性”。《壇經》中反複強調說:“若識本心,即是解脫”,“見自本性,即得出世”,而概括爲一句話,就是人們熟知的:“識心見性,自成佛道。”何謂“本心”或“本性”?按《壇經》中反複闡明的意思,即指“本元自性清淨”的“自心”“真如本性”。神會是使頓悟法門得以確立和發揚于世的一位功臣,他對頓悟法門做了廣泛的發揮,僅對“頓悟”這一概念,就從十一個不同的方面對其進行了诠釋。如說:“事須理智兼釋,謂之頓悟”;“並不由階漸,自然是頓悟義”;“即心無所得者爲頓悟”;“不舍生死而入涅槃是頓悟”等等。以往人們對神會的這些诠釋比較注意于“並不由階漸”這一條,然慧海則不然,他更注重于“即心無所得者”這一條。他在回答“雲何爲頓悟”時就說:“頓者,頓除妄念;悟者,悟無所得”。
如何來理解和把握“即心無所得者爲頓悟”或“悟者,悟無所得”呢?這只有從南宗所體現的整個般若中觀思想中去理解和把握。不少禅宗思想的研究者,認爲禅宗“識心見性”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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