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 我們再進一步從六祖慧能和神秀的示法詩偈來看“空、有”的關系:五祖弘忍爲傳佛法衣缽,命諸弟子呈偈作詩,以印證心性了悟的境界。大弟子神秀作的詩偈是: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而慧能作的證道偈則別有見地: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兩首詩偈,前者是用漸修的工夫去汙除垢,是以身求道的境界,是“有”身相,是有爲法;後者是用頓悟的工夫明心見性,是以心悟道的境界,是“空”心相,是無爲法。神秀認爲萬法是實有的,萬象是真實的,身當寂如菩提樹,無一物色,心則淨如明鏡臺,去垢生光;以加行的願力去除心性的種種汙染,這其間是有身、有樹、有心、有臺、有拂拭、有塵埃的,是“有”。慧能則不同,慧能認爲萬法皆空,法界更是“真空”,什麼身、菩提、明鏡都是假名,在“即心即佛”的絕對境界裏,佛佛惟傳法體,師師密付本心,毋須修持造作,本來無垢無染;所以悟道之後應即大休大歇、大破大立,這其間是無身、非樹、無心、非臺、無拂拭、無塵埃的,是“空”。無始以來諸法是“有”,但是萬法的理體爲“空”;“空”于“有”上顯,“有”于“空”中滅。這就如同鑽木取火一樣,木材是實有的實存的東西,而木材中原沒有火,一段段剖開來亦不見有火,可是等到鑽木生出火以後,火就實實在在從木材的虛空處引發了──木原無火而能生火,是“空”中生“有”,火源于木而見于木,是“有”中見“空”。可見一切事物是“空”是“有”,本體上是一樣的,只是隨順因緣的集散而作不同的變化罷了。
我們認識了“空、有”的關系之後,如果把它應用到我們的社會上,“空”就是要具有包容性,“有”就是要具有創造力,今天我們全國的人民,如果人人都能具備包容性和創造力,我們的社會一定會更和諧,國家的前途必然更光明。我們彼此原是一個平等自性──“空”的存在,由于不明白“空、有”不二的妙義,硬是把你我的關系分開,我的不是你的,你的不是我的,因此生起千般煩惱萬種無明。就好像社會的法律、道德、秩序,原是爲了大家的安樂而設立的,一定要大家共同維護,大家才能有安和樂利的社會環境;如果硬要把社會國家和民衆分開,使法律紛歧、道德對立、秩序紊亂,讓“空、有”不能在一起,這樣的損失是很大,也會引起太多的糾紛。
有一座寺廟,殿中央供奉了一尊觀世菩薩,旁邊另外供奉了一尊媽祖神像。有一天守廟的廟祝認爲臺灣媽祖的信仰普遍,信徒衆多,應該把媽祖擺在中間才對,于是把媽祖的神像請到中央,把觀音聖像移到了一旁。事有湊巧,一天來了一位出家人,一看弟子的媽祖正坐在殿中,而師父的觀音菩薩卻屈居在一隅,違背了倫常,就不發一語把兩尊聖像調換回原位;但是第二天廟祝一看,又把神像搬到中間,如此你搬我移、你移我搬地,把原本雕刻精美的聖像都碰壞了。後來觀音聖像和媽祖神像終于忍不住說話了:“我們兩人本來關系和諧,由于他們不懂得空有不二的道理,弄得我們坐立不安,把我們的衣服也損壞了。”
有了“空”的包容性,就能無處而不自在,隨遇而安了。
二.如何從“有”了解“空”
如何從千差萬別的萬象有來認識寂然不變的自性空?簡單的說,就是心經上的“色即是空”。色是物質的意思,空表精神;色是現象,空就是本體。“色即是空”的意思:物質就是精神,現象就是本體,也就是從紛纭變化的萬事萬物,可以尋覓出一個共同不變的理則。佛教的叁法印所闡揚的,無非也是“空”的理則,譬如說:
世間沒有不變性的東西,世事變化多端,這是“諸行無常”,也就是無常苦空;
世間沒有獨存性的東西,萬物相生相成,這是“諸法無我”,也就是緣起性空;
世間沒有實有性的東西,一切如夢幻泡影,這是“涅槃寂靜”,也就是妙有真空。
如何從“有”來了解“空”?下面我從七種假相來解說:
1.從相續無常來看空:世間上沒有恒久不變的東西,一切現象只不過是相續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刹那生滅之中。譬如我們身體細胞的新陳代謝,不斷地進行更新;我們的心念變異迅速,前念後念的續連,如同在瀑布之上打水球;世間上的人事更替,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說明了世間的事事物物是相續假有,無常而沒有實體,從這種相續無常的現象上,可以了解“有即是空”的真谛。
2.從因果循環來看空:譬如一粒種子種植下去,經過陽光、空氣、水分、灌溉等外緣,開花結果,由種子的因結成了果實的果;再把果中的種子播種下去,又會生長出果實……,如此循環不已,因可以成爲果,果又可以成爲因,果中有因,因中有果,這個循環不定的因果現象就是空。從社會的倫常來看,何嘗不在這因果循環的理則下運轉?譬如一人生子爲父,子又生子亦爲父……,代代延承,不斷循環。
3.從因緣和合來看空:世間上沒有獨存的東西,佛法說“孤緣不生”,萬事萬物都必須衆緣和合才能生存。像這次佛學講座,也是靠衆緣相合──有這個禮堂給我們演講,有各位大德來護法聽聞,還有福山寺的信徒獻花、獻供,有各種執事接待安排,才能成就這個演講活動。可是這個“有”只是一種“和合假”,等一會兒演講結束後會解散,你們還是要回到各人的家庭去;所以本來沒有的“空”,因緣和合之後能成爲“有”,而因緣散失之後,“有”又成爲“空”了。
4.從相對相待來看空:人與人之間的相待關系也是一種“空”。譬如說:我現在當你的老師,你是我的學生;將來你學有專長,舉辦個專業訓練班,我恰好到你那兒受訓,結果你就變成我的老師,我反而成爲你的學生了。像鸠摩羅什大師最初親近的是小乘佛法,等到他學得大乘之法,反過來對過去的小乘師父傳授大乘佛法,而留下了“大小乘互爲師”的美談。師生之間的這種相對相待,就是“空”理。
再譬如說:我現在站在臺上對你們說:“你請到上面來!”你們坐在下面,也對我說:“喂!你下來。”;外面有個人對你喊:“快!你到外面來!”,裏面的人對他說:“你不要站在那裏,到裏面來!”,另外有一個人又對此人說:“喂!你不要擋在外面,到裏面來!”到底上下裏外怎麼劃分呢?哪裏裏是內?哪裏裏是外?內外是相對的名詞,“空、有”也只是我們把它對待起來而已。一旦産生對待,就不能清楚地看出諸法的真相,唯有超越這個對待,調和“空、有”,才能體悟萬有一如的義蘊。
5.從相狀美醜來看空:世間的美醜好壞隨個人的喜憎不同,也沒有一定的標准。譬如燕瘦環肥,喜歡身材瘦的說趙飛燕型的女子好看,古人甚至有“楚腰掌中輕”的偏好;喜歡豐腴圓滿的說楊玉環型的女子比較有福相,見仁見智,標准不一,尺度不同。即使是世界小姐的選拔,那些評審人員的審美觀點也不盡相同,大部分是依據個人心識所顯現的,喜歡那一種,就圈選符合己意的那一類型,所謂“情人眼中出西施”,可知這種相狀美醜也是空假而已。
6.從名詞不定來看空:我們從名詞意義的不同可以認識到“空”。比如:媽媽生了一個女嬰,慢慢長大變成小女孩,再長大就叫小姐,突然又成爲太太、媽媽,再來就變成老婆婆了。這個人到底叫做女嬰呢?還是叫老婆婆?可知這個名詞假相,也只是依因緣聚合的不同面貌而産生的,我們從這些名詞指涉的轉移上,也可以認識到“空”。
7.從認識差異來看空:世間上的空的真理本來只有一個,由于各人的體會不同,産生種種苦樂差異。過去在上海曾經發生過一則故事:有一個富家公子在大雪紛飛的早上,推開窗子外望,一看白雪皚皚,心情非常高興,就吟了一首詩:“大雪紛紛滿天飄”,當時樓下躲著一個叫化子,正在挨凍受冷,饑寒交迫,聽那公子哥兒一念,就接了一句:“老天又降殺人刀”;樓上的富家公子,不了解窮人的困苦,依舊得意洋洋地繼續吟著:“再下叁尺方爲景”,認爲雪再下厚一點,風景就更好了;老乞丐一聽,更覺得淒慘,含悲作結:“我輩怎得到明朝?”這富家公子和老叫化因爲生活不同、心情不同,所體驗的環境也就不同,可見心情是隨境而遷化的,從這種認識差異的轉移之中,我們也可以認識到“空”的真谛。
從以上種種,我們可以知道盡管萬法有千差萬別的形相,但是空的理體是相同的,而這個空的境界是本來無一物的,無去無來無障礙,不在中間及內外,唯有撥開了萬有的煙霧,體證“空”的光明智能,才能如實地認識世間,與真理相契!
叁.如何從“空”建設“有”
如何從“空”來建設“有”?也就是心經上說的“空即是色”。佛經上說:
“以有空義故,一切法得成;
若無空義故,一切法不成。”
我們的概念裏總以爲:沒有了才是“空”,毀滅了才歸于“空”,“空”就是沒有的意思,“有”了就不是“空”,“空”“有”是相互對待的兩個境界。但是佛教所說的“空”,並非指萬物毀壞了、幻滅了才說“空”,而是就萬法的“現在有”而說明“自性空”;更進一步地說萬法如何才能“有”?要空了才能有,不空則沒有。一切“有”之前,心須要先“空”,不“空”就沒有了;“空”不是破壞“有”的,“空”是成就“有”、建設“有”的。比方說:必須先有這個演講廳的空間,我們大家才能在這裏舉辦法會;如果沒有空間,也就沒有法會了。又如我們手裏拿的皮包,要空才能裝東西,如果不空就沒有辦法當皮包裝東西。我們的鼻孔不空就不能呼吸,耳朵不空就不能聽聞,乃至全身的毛細孔、口腔、五髒六腑如果不空阻塞了,就無法生存。有了“空”,生命才能延續,我們的心有了“空”,才能“心包太虛,量周沙界”,包容一切萬物,所以我們必須從建設性、積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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