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證道歌》與二十八祖的緣起
【內容提要】 《證道歌》爲六祖弟子永嘉玄覺之作。由于其中提及西天二十八祖和六代傳衣,致使懷疑二十八祖說的學者如胡適等進而懷疑《證道歌》的可靠性。今日學者多盲從胡氏,以爲《證道歌》曾經後人增減。對有些研究者因《永嘉集》中未收《證道歌》而認定《證道歌》爲僞作的看法,以及兩者之所以在思想上距離很大的原因,本文從曆史性的觀念來提出己見。通過對相關史料的梳理,可以發現,恰恰是《證道歌》提供了二十八代說晚出的結論不成立的證據,這在天臺一系等相關史料中也得到有力支持。由此可見二十八祖說始傳自六祖惠能及其弟子玄覺,足可破除自古以來關于西土傳承的種種異說。
【關鍵詞】 永嘉玄覺 證道歌 二十八祖說 胡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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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道歌》爲六祖弟子永嘉玄覺之作,此事本無疑者,但由于其中提及西天二十八祖和六代傳衣,致使懷疑二十八祖說的學者如胡適等進而懷疑《證道歌》的可靠性。一人傳虛,萬人傳實,今日學者多有盲從胡氏,以爲《證道歌》曾經後人增減者,故不可不辨。
玄覺(665~713),俗姓戴,浙江永嘉人。早歲出家,遍習叁藏,精通天臺止觀法門,與左溪玄朗交好。後遇六祖弟子玄策,受其啓發,同往曹溪禮拜六祖,言問之下,頓得法要,便欲辭行,六祖強留一宿,時號“一宿覺”。玄覺回鄉之後,學者雲集,號真覺大師。其著作有唐慶州刺史魏靜(靖)輯其“禅宗悟修圓旨”十篇,目爲《永嘉集》,另有“歌行偈頌”流行,爲其姊所集,《證道歌》即其一。先天二年(713)玄覺圓寂,春秋四十九(《祖堂集》雲其壽叁十九)。
禅宗史書如《壇經》、《景德傳燈錄》等以及《宋高僧傳.玄覺傳》等皆載玄覺著《證道歌》一事,敦煌遺書如P2104等也載有《證道歌》,可見玄覺確有此作。據胡適《記日本“入唐求法”諸僧目錄裏的“南宗”資料》一文,日僧圓仁(開成叁年即公元838年末來華)《承和五年目錄》錄有“最上乘佛性歌一卷,沙門真覺述”,承和七年(開成五年)“在唐送進錄”錄有“佛性歌一卷,沙門真覺述”,承和十四年(唐大中叁年,公元847年)《入唐求聖教目錄》錄有“曹溪禅師證道歌 真覺述”、“最上乘佛性歌 沙門真覺述”,另日僧圓珍錄有“永嘉覺大師集一卷”。據此,玄覺的《證道歌》在九世紀中葉時已然流行天下,但胡適偏要把玄覺與“真覺”視爲兩人。人所共知的事實是,玄覺、真覺、一宿覺實爲一人,玄覺爲其法名,一宿覺爲其別號,謂其在六祖門下一宿得道,見其悟性之高,真覺爲其尊號,是玄覺辭別六祖之後道俗對他的尊稱,故他又號真覺大師。
胡適以爲,日僧目錄中的真覺《佛性道》即是後來的所謂《永嘉大師玄覺證道歌》,既然同一著作可以有不同的名稱,其作者又如何不能有不同的題名呢?真覺大師是時人對玄覺的尊稱,後學錄其著作自然不便直稱其法名,故題爲真覺述更合乎情理。且《佛性歌》或雲《最上乘佛性歌》是不是《證道歌》還須思量,因爲玄覺頗有文才,有不少“歌行偈頌”傳世,也許不止《證道歌》一種。圓仁在承和十四年《入唐新求聖教目錄》中並收“曹溪禅師證道歌 真覺述”和“最上乘佛性歌 沙門真覺述”,表明這是一人所著的兩種作品,如若爲同一著作,圓仁應加以說明。由“曹溪禅師證道歌 真覺述”可知真覺就是六祖弟子玄覺,且《證道歌》之名早已有之。
敦煌藏經中也有《證道歌》,其中最爲完整的是P2104所收的“禅門秘要訣,招覺大師一宿覺”,其內容與今本無大出入。這本來是《證道歌》流傳較廣的一個證據,胡適卻在《海外讀書雜記》一文中反過來以之論證《證道歌》與玄覺無關,甚至認爲玄覺不是六祖弟子,而是後人隨意添加的,這種偏激的觀點是難以服衆的。一宿覺就是玄覺的別號,“禅門秘要訣”不過是抄錄者爲《證道歌》另起的名字,所謂“招覺大師”就是真覺大師,此篇題名漫漶不清,胡適讀爲“招覺”(“招”字不清楚),“招”與“真”音近,當是抄錄者誤聽所致。胡適由此得出的“我們可以進一步說,所謂“永嘉禅師玄覺”者,真是一位烏有先生!本來沒有這個人。那位綽號“一宿覺”的和尚,叫做“招覺”,生于“二十八祖”之說已成定論的時代,大概在晚唐、五代之時。他與六祖絕無關系,他生在六祖卒後近二百年”的結論是不能成立的。
玄覺有《永嘉集》一卷傳世,收其文章十篇,爲唐慶州(甘肅慶陽)刺史魏靜所輯,圓珍所錄“永嘉大師集一卷”即此。然《永嘉集》中未收《證道歌》,爲後世留下一件疑案。或據此懷疑《永嘉集》是僞作,或由是認定《證道歌》爲烏有。然就實論之,這兩種觀點都有問題。《永嘉集》未收錄《證道歌》,或許一是由于編輯文體所限,《永嘉集》所收是玄覺弘法宣教的文章,屬于正式的文字著作,《證道歌》不屬此類,玄覺另有“歌行偈頌”傳世,“皆是其姊集也”(見《祖堂集》),用于傳唱歌詠,廣爲流行,《證道歌》或許還有《佛性歌》皆屬此類;二是因爲《證道歌》爲玄覺晚年之作,魏靜可能未及與聞。從魏靜《永嘉集序》看,魏靜曾在溫州一帶爲官,並于其時受教于玄覺,但時間不長就調任京師,故爾未能盡其心要,後來玄覺就圓寂了。所謂“遺文尚在”,表明魏靜在玄覺門下時記錄了這些文章,文中又稱“大師在生,凡所宣紀,總有十篇,集爲一卷”,所謂“大師在生”,是指魏靜離開以前,至于此後玄覺的著作,則由于南北懸隔,魏靜就無從得知了。因此《永嘉集》收錄的並非是玄覺的全部作品,只是魏靜自己所記錄和了解的那一部分。
《永嘉集》與《證道歌》在思想上距離很大,是以許多人懷疑二者爲一人之作。從《永嘉集》及魏靜《序》中看不到任何玄覺受教于六祖的迹象,而《證道歌》中則多處明示其得法于曹溪,這或許表示魏靜離去時玄覺尚未拜會六祖,故其所編《永嘉集》未收玄覺晚年所著的《證道歌》,也不知後來玄覺得法曹溪之事。玄覺早年遊心叁藏,遍習諸宗,精天臺止觀法門,這在魏靜《序》及《永嘉集》中得到了充分的反映。杜繼文先生認爲“總觀玄覺的禅思想,主要是在地論師禅觀的基礎上,雜揉天臺、華嚴、法相、叁論等各個教門的理論與方法”【杜繼文、魏道儒:《中國禅宗通史》,江蘇古籍出版社,1993年,178頁。】,頗有道理。但從中很難發現與禅宗有何關系,表明其時玄覺確未禮拜六祖。玄覺前後思想差別較大,易使後人生疑。《永嘉集》與《證道歌》分別代表他前期與後期的思想,故其間頗有距離,更使後人議論不休。但玄策認爲玄覺出言暗合諸祖亦並非虛言,如“煩惱無可舍,菩提無可取”與《證道歌》中“不求真,不斷妄”的思想一致,亦與禅宗宗旨相合。又“釋動求靜者,憎枷愛杻也;離怨求親者,厭檻欣籠也”與“棄有著空病亦然,還如避溺而投火”其理無二。由此可知二者盡管有一定距離,其間的聯系和連續性還是可以察覺的,不能因其有距離而輕易否定其爲一人之作。
《證道歌》所包含的禅學思想與六祖南宗一致,更與玄覺參見六祖時的問答有密切的關系。六祖曾雲“我此法門,從上以來,皆立無念爲宗,無相爲體,無住爲本”。《證道歌》雲“誰無念,誰無生,若實無生無不生”,“不求真,不斷妄,了知二法空無相”,反映了其無念無相的思想,而其“常獨行,常獨步”、“大悟不拘于小節”等更顯示了無所執著、潇灑自如的精神。強調頓悟是南宗的風格,《證道歌》中則多處提及頓悟,如雲“頓覺了,如來禅”,“自從頓悟了無生”,“彈指圓成八萬門”,“是則龍女頓成佛”,“維摩大士頓除疑”等。《證道歌》在細微之處亦與《壇經》一致,如雲“有人問我解何宗,報道摩诃般若力”與六祖于大梵寺說法時強調念摩诃般若波羅密有關,“行亦禅,坐亦禅,語默動靜體安然”說明心體安然即是禅定,不必拘于形式,與六祖禅法一致。“覺即了,不施功,一切有爲法不同。住相布施生天福,猶如仰箭射虛空”,參看《壇經.疑問品》六祖答韋刺史達摩見梁武帝因緣,可知六祖雲武帝布施設齋有爲之法只是修福、無有功德的思想在《證道歌》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證道歌》中多處提及曹溪,足見其與六祖一派的關系。其中“一性圓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一月普現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攝”,顯然來自華嚴宗及天臺宗的圓融思想。其中又兩次提及“圓頓教”,顯然是對天臺宗判教思想的發展,表明作者與天臺宗確有關系。更值得注意的是,《證道歌》的根本思想與玄覺和六祖的問答完全一致,說明玄覺拜見六祖一事絕非虛言。
據《壇經.機緣品》,玄覺因六祖弟子玄策相訪,受其啓發而至曹溪。初時並不爲禮,而是繞師叁匝,振錫而立。六祖曰:“夫沙門具叁千威儀,八萬細行,大德自何方來,生大我慢?”覺曰:“生死事大,無常迅速。”師曰:“何不體取無生,了無速乎?”覺曰:“體即無生,了本無速。”師曰:“如是如是。”玄覺方才具威儀禮拜,須臾告辭。師曰:“返太速乎?”覺曰:“本自非動,豈有速耶!”師曰:“誰知非動?”覺曰:“仁者自生分別。”師曰:“汝甚得無生之意。”覺曰:“無生豈有意耶!”師曰:“無意誰當分別?”覺曰:“分別亦非意。”師曰:“善哉!少留一宿。”
這段對話北宋楊億《無相大師行狀》亦有記載,內容與《壇經》全同,顯然抄自《壇經》。玄覺初見六祖而不禮拜,顯然是由于自謂已悟心宗,同時也暗示此行非是尋常禮拜,而是渴求大法,故不拘小節。六祖知其心意,便責其何以心生驕慢,我見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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