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迹半天下,走幽、燕,馳青、冀,過中州,曆淮徐,周兩皖,經武昌,遊金陵,入閩峤,涉兩浙,六客姑蘇,十寓申江,四住颃上,累應某製軍、某河帥、某中臣、某方伯、某軍門、某參府、某遊府聘,教授其子弟,入某學使幕,襄校試卷,就府、縣西席記室者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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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歐陽昱晚歲時,適值光緒皇帝推行新政,他對新政以及康有爲等新派人物,殊無好感,對于戊戌時代新的政治理念深惡痛絕,歐陽昱這種激烈的反應,正是上升中的歐陽家族失落心態的典型表現和暴露。
(四)然而,同歐陽晖的溫柔敦厚、憂郁內向相比,同歐陽暄的借酒澆愁、聊作解脫相比,歐陽昱在天性方面更加爽直質樸,所以魏元曠稱贊昱天性“倜傥”,歐陽漸日後在回憶叔父時,也稱贊叔父是“直心坦懷、無一毫利害之計禍患之惕”的血性男子[11]。
(五)歐陽昱的這種天賦性情,使得他在人生路向的選擇方面,與他的從兄區別開來,歐陽晖、歐陽暄的人生目標,無不圍繞功名事業而旋轉,歐陽昱則基本上擺脫了功名上的挫折感,他對國事世事的關切,對家鄉桑梓的服務,都純粹出于一個讀書士子的良心和悲心。
可以說,到了歐陽昱,宜黃歐陽家族的仕途升進之路,已經是毫無希望。不過,卻也因此,歐陽家族走出了功名利祿的圈子,走出純粹讀書士子的生活路向來:對于這些讀書士子來說,他對人生及文化意義的關切,對于社會、國家的責任感,是絕對要超越于對一己或一身功名利祿的追逐的!
叁、生平所受的第一次“刺激”
歐陽晖去世時僅53歲,其時歐陽漸尚在幼齡之中,叔父成了對歐陽日後人生道路影響最大的人。
歐陽仲孫公的逝世,無疑是對這個家庭最大的打擊。歐陽晖遺留下來的一大群孤兒寡母,頓時陷入精神無有依藉,生活無有著落的恐慌狀態。歐陽晖五十歲以後,知道仕途已無希望,于是攜家屬南歸。晖與江蘇布政使譚鈞培有筆墨交誼,他退出無望的仕途競爭後,頗得譚氏的照顧,因而歐陽一家在經濟上尚能勉強支撐,在精神上也尚能維持一份自尊和體面。現在歐陽晖的猝然過世,讓一切希望都破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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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歐陽漸<見聞瑣錄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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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虧叔父歐陽昱挺身而起,毅然承當起了維持長兄一家老少的經濟生活,及培養長兄遺孤的重責。
還在仲孫公居官京城時,太平天國的戰禍曾延及宜黃小城。有一次,爲了躲避亂軍,歐陽一家逃匿山中。其時,仲孫公長子歐陽同山尚在襁褓之中,因爲環境惡劣、緊張,嬰兒得了重病,山中缺少藥物,同山的生命危在旦夕。爲了挽救長兄的孩子,叔父最後不顧一切地沖下山去,冒險求藥。他沖過太平軍的營寨時,幾乎丟掉了性命。
宋卿公幼年曾蒙兄長歐陽晖督教,現在他把受之于兄長的那番恩情,轉而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了兄長的遺孤們。除了常年接濟歐陽母子之外,宋卿公還承擔著保護這一家弱小免遭欺淩的重責。歐陽在叔父過世後這樣寫道:“予父早世,護予家弱小,乃至人有小負欠,如臨大敵而討之。”[12]
宋卿公的另一重責,是督導長兄的兒子們,繼續在讀書問學的道路上前進。歐陽漸回憶說:
予兄少沖(指歐陽晖第二子歐陽滉,引者)幼廢學,叔父垂涕而道之,且抶,且哭予父。嘗授予一帙,曰:此爾父教我之文,今以與爾。展視,則端書竟冊,無一字苟。蓋所以致感者深矣。[13]
歐陽漸就這樣開始了啓蒙教育。此後數年,叔父或爲塾師,或爲幕僚,展轉南北,顛沛流離,歐陽漸也常常跟從受業。叔父有五個兒子[14],家庭生活的負擔本已沈重十分,加上要投入精力、經濟照料長兄的孩子們,宜乎歐陽昱需要流轉四方,忙碌一生!
在歐陽晖過世的情況下,如果不是叔父對讀書士子生活的鍾情、執著,如果不是叔父毅然承當起責任,歐陽漸的辍學,及回歸農家子弟的生活,幾乎是沒有疑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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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歐陽漸<見聞瑣錄敘>。
13. 同上注。
14. 歐陽溱在<《見聞瑣錄》跋>中說:“溱兄弟五人,伯兄汪、叁兄沂,皆爲諸生,沂幼聰慧,最先府君所屬望,丱角即遍讀群書,常隨左右,教誨督責,罄所學授之。仲兄汶,四兄泾,則繼承府君晚年農桑之志。惟溱未冠失怙,依從兄漸,學以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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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歐陽日後的回憶中,對叔父的感激、崇敬之情,常常溢于言表。歐陽漸晚年在回憶起叔父時,把自己少時人生智慧的成長,歸諸叔父獨具一格的人格範型的引導。叔父的性情性格、生活方式及思想理念等,都在歐陽的生活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下面兩點是其中最需提出者:
(一)歐陽昱坦誠、率真的性格。這是叔父遺留給歐陽的最重要精神遺産之一。當叔父的第五子歐陽溱謀刻其父的遺書《見聞瑣錄》,並問序于歐陽漸時,歐陽漸寫下了<《見聞瑣錄》序>,這篇文章堪稱是歐陽漸全部詩文小品中的最爲動情之作。文中,歐陽以重墨描繪了叔父的獨特個性:
遊皖景學使其睿幕,中秋宴會,景偶言:能詠綠牡丹用六麻全韻者大觀也。時一幕友奮筆已數十韻,一座驚豔,無所措而散。叔父則就其人下拜問學,多有所得。然所得者口耳尺寸之學耳,血性男子直心坦懷,無一毫利害之計、禍患之惕,則叔父所自有,又誰得而教之哉!
族人以蔭生守南昌城門,自已爲富貴也,將易其妻。誣以帷薄不修,圖不利于彼,以诒怒我叔父,以爲大助。叔父惑之,谳時乃悟。叔父已爲既已誤也,何避何諱,迳造法庭,直認一時之非。遂陷于獄,經年乃解,衣領革而複全。
性嗜博,輸即酬值,千金不吝,乃至爲詭局所傾,亦必貸以償之。遂而所負累累。[15]
胸懷磊落,率性而行,光風霁月,不計利害,不隱人長,不飾己非,不護己短,不諱己過,自我承當,有錯則改,這些都是歐陽昱性格中最富魅力的內涵。[16]
(二)歐陽昱對國事世事及桑梓事的責任意識。松壽曾稱贊歐陽昱是一代“真儒”,歐陽昱以一貧窮書生,而留心“經世之學”,正表現了其以國事世事天下事爲己責的“真儒”意識:
(先生)尤究心經世之學,于曆代朝章國政兵事邊防,博考旁稽,能屈伸指而言其得失。足迹所經,山川扼要,風土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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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歐陽漸<見聞瑣錄敘>。
16. 魏斯逸在<歐陽宋卿六十壽序>中描寫歐陽昱的這種性格:“先生之于人,不幹以私,非其義,介千金不顧。獨爲一事行一誼,極之撲博雜戲,皆必專致之,雖寒暑憂患不以已,與人皆坦然出肝膈肺腑以相示,不爲意氣文貌。詩曰:“其儀一兮,心如結兮。”先生之謂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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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不诹咨故老,遍覽熟識,蓋其懷抱宏遠,志欲有所樹于時,不屑屑以文士自囿也。
嗚呼,以先生之才,不獲大用于世,僅僅以一文士終,先生之不幸,抑亦斯世之不幸?然有斯集在,使承學之士得以窺求真儒闳蘊,丐馥沾瀝,蔚成有用之材,則先生所以祝遺來哲者,其精神且永無終極,區區一世之顯晦,又何所加損于先生哉![17]
松壽認爲,歐陽昱不是一個尋常的“文士”,而是一位有著宏大抱負的“真儒”。在松壽看來,歐陽昱的全部行事以及歐陽昱的全部遺著中,都展示了一種難能可貴的“真儒”精神,那就是讀書人的經世抱負──讀書士子對國家事、天下事的使命感、責任感!
直心坦蕩,不計利害,不較功利,這是一個真正士子──“真儒”──的內在方面,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經世志向或經世意識,則是真正士子的外在方面。這兩個方面可以說是一內一外,互爲表裏,一體一用,相輔相成。歐陽漸日後性格的基本色調及思想的基本框架,都不離以上兩個方面[18], 于此可以窺見叔父歐陽昱對他的影響。
叔父愛惜歐陽的資質,希望這個侄兒能繼承宜黃歐陽一脈的叁代家學,光大門庭。因此,叔父對歐陽的教育一方面認真細致,一方面嚴厲苛刻。就在跟從叔父謀食、謀讀的那段辛酸歲月,叔父給他上了極有啓示意義的人生一課:
予嘗爲人曝書,拂拭不經意,叔父忽瞠目大呼:“爾奈何爲人不出力?”持書緊拍,聲徹于庭,予徒然悚惕,魂爲之奪,自此數十年小事不敢忽,難事一切舍也。[19]
“小事不敢忽”,指對細節小事采取十分認真的態度;“難事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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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松壽<崇本堂文集序>。
18. 歐陽漸:“君子喻義,已立初關,以此成材,自須博學。譬之藝木,播種植根,其始也;枝葉扶蘇,其繼也。立志辦道,其體也;多才多藝,其用也。豈惟序科學致用應亟學也,文章淵雅豈廢學哉!然君子科學意在致用,小人科學乃以謀生,趣各不同,國家收獲,亦憑判豐歉。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智,公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爲成人矣。體用赅備,乃稱全人。”(《孔學雜著.論學書.與陶士書》)
19. 歐陽漸<見聞瑣錄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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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指爲了成就理想或事業,置身家性命于不顧,勇往直前,一意爲之。歐陽昱對侄兒的這次厲責,實際上啓發了侄兒兩條人生的原則:第一…
《歐陽竟無先生的生平、事業及其佛教思想的特質》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