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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竟無先生的生平、事業及其佛教思想的特質▪P4

  ..續本文上一頁教,是一件觸犯忌諱的事情,這在思想上,意謂著要放棄對于程朱理學的合法性信仰,而接受被程朱極力排摒的異端邪說,伯華信中所謂李澹如之父“邪見甚深”,指的即是這樣一種阻力[29];(二)江西曾經是禅宗思想和陸王心學的一個發源地,但是在近代,由于地處偏僻,文化比較落後,江西並不是各種新思潮風起雲湧的地方,也不是新舊思想激烈爭鬥的地方,所以新思想的宣傳不易展開。如果不是伯華的努力,如果不是伯華的特殊個性,楊文會所開創新的學佛風氣,本無必然的理由要在江西開花結實!

  從甲午戰爭到維新運動的這段時間,歐陽正醉心于陸王心學的參究。伯華回到江西後,同黎、梅、李等幾位南昌朋友一樣,歐陽也受到桂伯華新思想、新情緒的感染和影響。但是,似乎和黎、梅等人不一樣,歐陽沒有立刻接受伯華的宣傳。內中原因可能有這樣幾點:

  第一,桂伯華此時所宣傳的佛教,是以《大乘起信論》及《楞嚴經》爲中心的佛學體系,這是中國傳統的佛學思想體系,這一思想體系同中國儒家心學一系,關系和淵源十分深厚。而歐陽此階段正對陸王心學,有極深的敬意和研究,這樣,對于歐陽來說,一接觸伯華傳來的佛教的信息,一個自然而然而又必須解決的問題必然是:心學和佛學,究竟孰優孰劣?

  第二,不可或忘的是,歐陽來自一個曾經極富上進意識,及仕途理想的家族,這個家族在傳統“學而優則仕”的道路上,受到了挫折,但是經過叁、四代人持續不懈的努力,他們心理上正統思想、正統觀念的累積,自然已經十分深厚,要想一夜之間放棄這些正統思想、正統觀念,無疑是不大可能的。

  第叁,由于個人的天賦,家庭背景的影響,加上叔父的有意培養,桂伯華人格魅力的無意滋潤,歐陽業已形成自己獨特的內向型個性,沈穩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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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 桂伯華致楊文會信,載于《楊仁山居士遺書》。

  29. 歐陽漸在<桂伯華行述>中說:“科舉時,談佛,大忌也,而伯華昌言之。先輩、同輩交相斥爲怪物,不稍動。”另外,歐陽漸所作的《竟無小品》中,亦述及這種阻力:“于時學風簡陋,斥佛異端。伯華哓音瘏口,如常不輕,不避辱詈。洪貞一儒者戒予:如延伯華來,當撕其扇,唾其面!”

  頁155

  毅,獨立無羁,絕不人雲亦雲。對于這樣的人來說,改變信仰的問題是尤其嚴重的,如果要接受佛教,則必須對于佛家的學說,先求得究竟的、徹底的了解!

  第四,自1897年兄長歐陽滉逝世之後,歐陽漸成了仲孫公唯一尚存的兒子,家庭生活的壓力,以及對于家庭的責任意識,都驟然間加重起。生活上這種實實在在的壓力,對于人的折磨是沈重的,歐陽精神于面的生長,一時受到現實的壓抑。這也是妨礙歐陽立刻接受佛教的原因!

  根據歐陽的記述,我們知道,歐陽曾頂住地方上的壓力,把桂伯華請到他的家鄉。這兩個有著同樣堅定個性的朋友,一人持佛學,一人持心學,雙方開始了心學與佛學是非、優劣的辯論。伯華談鋒雄健,而且情真意切,但是他未能立刻說服歐陽。在辯論結束時,伯華把《大乘起信論》及《楞嚴經》二書送給歐陽,勸導歐陽:“姑置床頭,作引睡書讀,何如?[30]”結果,桂伯華放在歐陽床頭的兩部佛書,成了歐陽的佛學入門讀物。

  1899年之後的某一天,歐陽隨伯華去訪問雲照律師。歐陽後來回憶當時的情景:

  予與桂伯華谒雲照律師,不遇,遇其像,予亦不經意。伯華忽委身撲地,如泰山崩,予慢性之盤結于衷而不可解者不覺受其摧動,隨彼身而降,清涼冰釋貼然而拜,自此數十年待人接物不敢龐然自大也。[31]

  此次訪問雲照律師,歐陽受到伯華極大的感動。歐陽日後把此次受到的感動,稱爲生平所受的第二次“刺激”。歐陽情緒上的這種變化,說明伯華在他身上的努力,已經開始生效。歐陽精神上的生長,已經有了內在的突破,他向佛教信仰,向新信仰的開創者楊文會邁出了關鍵的一步!

  五、“當代昌明佛法第一導師”楊文會

  在和桂伯華進行佛學、心學是非優劣的爭辯不久,歐陽開始閱讀伯華留下的《起信論》及《楞嚴經》。從這時起,歐陽一邊研究佛教的經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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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 歐陽漸<桂伯華行述>。

  31. 同上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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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在伯華的引導下,四處求師友訪道。桂伯華的熱烈宣傳,以及伯華個人的人品示範,使得歐陽的心目中,對“當代昌明佛法第一導師[32]”的楊文會,留下了深刻的印像。但是,歐陽並沒有立刻向文會請教有關佛教的問題,也沒有立刻想方設法前去金陵拜谒。從那時起到1904年歐陽首次拜見仁山居士,中間還有叁、四年的時間。

  清季,中國佛教由持續二百多年的衰弊,開始呈現複興和振興的趨勢。這種佛教振興的思潮,由清中葉著名佛教居士彭紹升、羅有高、汪大紳等人發端,其後經過今文學者龔自珍、魏源等思想界人士的推波助瀾,漸漸在讀書界、思想界産生影響。但是真正把這一佛教振興的趨勢,引向前所未有的深度及廣度,且以全部熱情和精力獻身于這一佛教振興事業,從而把佛教的振興趨勢,轉化爲一種引人奪目的時代思潮的,則是出身于安徽石埭的楊文會居士(1837-1911)。

  清同治丙寅年(1866),因爲有感于經過太平天國的破壞,搜求、研讀佛教經籍極爲不便,楊文會和王梅叔、魏剛己、曹鏡初等佛教同志,在金陵創設了佛教刻經處。此後數十年,楊文會一直投身于佛教經典的刻印、流通,佛教人才的培養、引導等佛教振興事業。1908年冬,楊文會在金陵刻經處創辦了祗洹精舍,1910年又在刻經處設立佛學研究會,開現代佛教教育及佛學研究的先河。楊氏創辦的祗洹精舍及佛學研究會,爲其後一系列具有現代色彩的佛學教育機構及佛學研究機構,奠定了思想的基本理念和實踐的大致範型。

  由于楊氏在清季佛教振興事業中的威望和貢獻,他被後來的研究者譽爲“中國佛教複興之父”[33]。當代佛教史家藍吉富列舉了楊文會爲振興佛教的叁大貢獻:一爲佛教教育的革新;二爲佛教經論的流通;叁爲佛教人材的培養。藍氏認爲:“促使現代中國佛教複興運動的人當然很多,但其中最具關鍵性的人物,則是石埭楊文會仁山先生。”[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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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 見李澹緣致楊文會的書信,原文如下:“屢聞桂伯華言及先生理解圓融,導引懇切,爲當代昌明佛法第一導師。”澹緣此信收入楊仁山著《等不等觀雜錄》卷六<與李澹緣書一>中。

  33. 哈佛大學東亞研究中心 Hoimes Welch的評價,轉引自江燦騰著《中國近代佛教思想的诤辯與發展》,第408頁。

  34. 藍吉富<楊仁山與現代中國佛教>,轉引自江燦騰著《中國近代佛教思想的诤辯與發展》,第409頁。

  頁157

  對于這樣一位大家公認的佛學佛學導師,歐陽沒有立刻表示親近,這主要有兩個原因。其一,歐陽家族的數代祖先,雖然在仕途升進的道路上受到了挫折,歐陽本人也因爲叔父的影響,自青少年時期即“薄舉業不爲”,但這並不表示歐陽根本不考慮科舉和仕途的問題。在當時的背景之下,一般人如果想徹底超越科舉仕進之路,是不太容易的。更何況歐陽自幼失怙,在寡母的撫育下長大,母親王氏唯一的希望,便是夢想兒子能夠在科舉上討一個好的出身,實現宜黃歐陽家列祖列宗的最大心願!歐陽顯然既不能違拗慈母這種望子成龍的心思,也不能隨便應付母親,既告了事!

  其二,同桂伯華、黎端甫、梅光羲等人不同,歐陽在接觸楊文會居士提倡的《起信》佛學系統之前,已經浸淫于理學、心學達十年之久。尤其在最近的五年裏,歐陽更是深深敬佩陸王的心學,以之作爲“救治世病”的良藥。歐陽在一接觸《起信》佛學時,就已經感覺到此一佛學思想系統與理學、心學之間,存在著某種親緣關系。《起信》立唯一絕對常恒明淨的真心,作爲“一法界大總相法門體”,心學以無善無惡明淨清澈的真心作爲宇宙的本體;《起信》以一心開出真如門、生滅門二門,以爲本來一心忽然不覺而有無明,理學也從一理開出理、氣二門,以爲本然一理而自然生氣。凡此等等,都透露出《起信》系統的佛學,與本土思想之間,似乎存有某種不可忽視的淵源!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歐陽對于《起信》佛學與本土思想的這種相似,頗感苦惱。在一方面,歐陽通過閱讀、研究《起信》、《楞嚴》,發現《起信》系統的佛學較之理學、心學的一個明顯優勢,在于《起信》解決了歐陽極感苦惱的一個問題,即生死的起源問題[35]。另一方面,《起信》佛學思想在此方面的優勝,並不能掩蓋它的根本不足:它和理學心學等中國思想系統,在許多根本的觀念上難以區別,再加上佛教在應付世事及時事方面,有著根深蒂固的缺陷,這樣,佛學思想系統的優勢又很容易被抵銷掉,在已經有了理學心學之後,佛學的存在究竟有何必要呢?

  對《起信》佛學與本土思想之間某種親緣關系的直覺,以及在兩種思想系統價值優劣方面的抉擇,是歐陽叁十歲之後數年裏思想上的重大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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