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条是指做事时一种严肃、谨严的方法或态度,第二条是指忠实于理想、目标的献身精神、献身热情。
叔父此处所示范的人生原则,涵义可谓是双重的:这既是一种生活事业的原则,也是一种学问追求的原则。世间无论是成功的生活事业,还是成功的学问追求,都既离不开在方法、态度方面的严谨、严肃,也离不开在精神、心理方面的执着、热情。欧阳昱生平行事,“无论细微,如狮博兔,必用全力”[20],这正是以上两条原则的体现。
欧阳日后曾把叔父的这次厉责,称作生平所受的两次“刺激”之一[21],可以说,正是在欧阳最需要点醒的年龄,叔父给他恰当地点醒了人生成功的秘诀!
四、九江名士桂伯华
欧阳渐自六岁以后,即随叔父攻读。初习诗赋文章,继习文字考据之学,进而治曾胡程朱诸家言[22]。诗赋文章属辞章之学(文学),文字考据属考据之学(文字学,或称“小学”),曾胡程朱诸家言是理学思想系统,这是当时正统的义理之学(哲学,或称“大学”)。辞章学、考据学、义理学,是传统所谓“国学”的基本内涵,尤为清人治学的必由途径。这样,经过叔父的精心努力,欧阳在传统国学的各个方面,都受到了很好的训练。
光绪十六年(1890),欧阳二十岁。这一年欧阳由家乡宜黄来到南昌市,考入经训书院。当时的南昌有三大书院,一是豫章书院,二是甄得书院,其三即经训书院。经训书院的课程以攻读经史为主,兼治由西洋传入的格致、天算等新式学问。同治、光绪二朝洋务运动中盛行中体西用的社会思潮,经训书院的课程设置,即是此一思潮的典型体现。欧阳弟子吕澄后来追述欧阳的这一段学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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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同上注。
21. 同上注。
22. 欧阳弟子王恩洋在<追念亲教大师>中说:“师幼习文辞,次治汉学,进而治宋明理学,尤服膺陆王。是则世间三学所谓辞章、考据、义理者,师皆备学无遗矣。”(《欧阳大师纪念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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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幼而攻苦,精制艺,年二十入泮。薄举业不为,从叔宋卿公读,由曾胡程朱诸家言,博涉经史,兼工天算,为经训书院高材生,时称得风气之先。[23]
经训书院得了“风气之先”,欧阳在经训书院的所学,也得了“风气之先”。
由闭塞的宜黄来到都市南昌,欧阳的周围环境顿时一变。经训书院实际上是当时江西具有新式思想的高等学府,欧阳得其陶铸,其视野、心胸以及思想,也自然要发生巨大的变化了。
在经训书院的几年,欧阳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名士桂伯华,二人之间结成了深厚的情谊。桂伯华名念祖,江西九江人[24]。伯华的父亲丹严公是九江乡间一个普通的秀才,家境甚为困顿。伯华天资聪颖,奋发上进,先后就读南昌三大书院,以优异的学绩被聘为书院的山长。桂伯华学宗顾亭林,诗宗李、杜,解经主今文家言,政治上主张维新变法,是当时江西颇具新式思想的名士。欧阳在<桂伯华行述>一文中,对伯华的人品、事业,有这样一段评价文字:
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无一廛之居、一瓶之粟,父母、兄弟、亲戚所资以事蓄者,不下十余人,乃不以夺其志、废其学,意之所至,无富贵、贫贱、威武、患难、夷狄,名倾海内外,焰然不自足,晚近中有是人乎?其诸九江桂念祖伯华是欤?[25]
从欧阳这段评价可以看出,伯华虽身处困顿之中,但是却不废于家于国的责任,这是一个典型士君子的形像。伯华生于清咸丰十一年(1861),年长欧阳整整十岁,欧阳就读经训书院时,伯华已经在读书界具有相当的名气。在南昌,伯华身边逐渐聚集了一批优秀的年轻人。他们当中,有丰城人黎端甫、南昌人梅光羲(1880-1947)、临川人李证刚(1881-1952),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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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吕澄《亲教师欧阳先生事略》。
24. 有关桂伯华的生平可以参考下述资料:(1)欧阳渐<桂伯华行述>(《竟无诗文》);(2)杨文会<致李小芸书>(《杨仁山居士遗书》);(3)于凌波《中国近现代佛教人物志.佛教江西“三杰”之首的桂伯华》等。
25. 欧阳渐<桂伯华行述>(《竟无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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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欧阳来说,伯华身上既有他所熟悉的叔父的影子,又有新式思想难以抗拒的诱惑力,从欧阳对桂伯华的评价,可以看出他对伯华的尊重、敬意,也可以想像出他受伯华的影响之深!
清廷甲午之战的失败,深深刺激了这些读书的年轻人,引起读书人思想的分流。此后,伯华追随康、梁,积极从事维新变法的宣传工作,后赴上海主笔沪萃报馆。梁启超离开湖南时,曾举荐伯华接替湖南时务学堂总教习一职,伯华一时成了思想界一颗耀眼的新星!
欧阳则对清廷的失败,作出了另外一种估价。吕澄的记载是:“中东之仗既作,国事日非,师慨杂学无济,专治陆王,欲以补救时弊。[26]”吕澄氏这段记载过于简略,但是可以据之大体上推测出欧阳思想上的变化。甲午战前,欧阳治程朱义理之学,兼习新式的西学,这是同光年间中体西用的典型思想模式。现在欧阳则把以前所学的一套,感慨地贬着“杂学”。他感慨这些“杂学”无济于世,所以把目光投向敊父从未讲过,在经训书院也未教授过的新思想──陆王之学。从此以后的四、五年里,欧阳致力于陆王之学的研究。
从欧阳以后思想发展的历程来看,欧阳此时思想上的剧烈变化,并不是对于中体西用的模式发生了怀疑。欧阳所怀疑的是程朱理学的权威和价值,欧阳思想的发展到了这样一步:他需要一种新的能够满足他的义理之学,需要一种能够“补救时弊”的新理学。
1898年慈禧发动政变,她迅速处死了参与维新变法的“戊戌六君子”,朝廷在全国范围内缉捕支持变法的“康党”。桂伯华不得不由上海潜回家乡。在此之前,佛教居士杨文会创立的金陵刻经处,在社会上,在读书界,已经有了相当长时间的影响。具有新式思想的维新名士,大都对佛学抱着同情和理解的态度,这在当时的思想界,可谓是一种新风气。桂伯华在上海,不可能不接触这种风气,不可能不受到这种风气的影响[27]。伯华在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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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吕澄《亲教师欧阳先生事略》。
27. 梁启超业已指出今文学家及新学家与佛学的关系。梁氏说:“龚自珍受佛学于绍升,晚受菩萨戒。魏源亦然,晚受菩萨戒,易名承贯,着《无量寿经会译》等书。龚魏为今文学家所推奖,故金文学家多兼治佛学。石埭杨文会,少佐曾国藩幕府,复曾随曾纪泽使英。夙栖心内典,学问博而道行高。晚年息影金陵,专以刻经弘法为事。至宣统三年武汉革命之前一日圆寂。文会深通法相、华严两宗,而以净土教学者,学者渐敬信之。谭嗣同从之游一年,本其所得以着《仁学》,尤常鞭策其友梁启超。启超不能深造,顾亦好焉,其所着论,往往推挹佛教。康有为本好言宗教,往往以己意进退佛说,章炳麟亦好法相宗,有着述。故晚清所谓今学家者,殆无一不与佛学有关系,而凡有真信仰者,率皈依文会。”见《梁启超论清学史二种》第8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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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居的这一时期,思想开始归向佛法,不久,他亲赴南京,从杨文会居士问学。在文会门下,继谭嗣同之后,伯华成为新学家中第二个登堂入室的着名弟子。
伯华是一个性情敏感的人,又是一个思想彻底的人。他在对文会个人,以及文会传播的新信仰,获得一定的认识后,他所作的第一件事,便是以他的新信仰感化其家人。伯华的父母、兄弟、姊妹,从此都食素、持念佛号,阅读佛经。
伯华要做的第二件事,是向他在江西的这些年轻朋友,热情地宣传文会,宣传他的新信仰。伯华的气质、人品,他的学养、才识,以及他的经历和事业,使他在江西的读书士子中,具有很高的威信和影响力量。这些年轻人以伯华作为自己心目中的偶像,伯华现在归向了佛教,大家也自然对佛教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不久,黎端甫、李澹如、梅光羲、李证刚等一批年轻人,都纷纷归向杨文会,他们都成为文会的入室弟子。这批来自江西的品学兼优的佛教居士,日后都将成为民国居士佛教的中坚分子。
如果说,杨文会是中国近世佛教中首开新风气的人物,那末,桂伯华便是使这种新风气最先在江西结出硕果的人。
现存《杨仁山居士遗书》中,存有伯华致文会的一封信。信中写到:
江西僻处蛮荒,闻法较晚,然发心向道者,时时有之。近世浮慕佛名,且以己意或世间法附会经义,亦不乏人,惟李澹缘与其叔澄宇及黎端甫,又九江城内一少年徐子鸿者,宿根最深。若有大善知识如父子者,时时开示之,策励之,绍隆三宝,未尝不在是人。惜缘分浅薄,挂碍辄多些,即赐函中言“澹缘若来金陵可畅谈一切”者,此事亦大非易。缘其尊人邪见甚深,彼家近在城中,而书疏往返,必由某处转达者,亦以其父子异性,多所妨碍故也。今若无故而来金陵,其父必大诧,以为怪事。如求如愿,势必假借一事,乃可起身。此非旦夕所能,须缓缓谋之。娑婆浊世,生此者,皆障深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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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信然。[28]
桂伯华在江西遇到种种的困难,举其要者:(一)在科举时代,公开宣传佛…
《欧阳竟无先生的生平、事业及其佛教思想的特质》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