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宣告成立。其章程明確規定:"本會系中華民國全體僧界共同組織";"本會統一佛教,闡揚法化,以促進人群道德,完全國民幸福爲宗旨";與此同時,中國各省紛紛成立分部,公開聲明:"佛教者,中華民國唯一之國粹也,中華民國特別之學術也,中華民國無上之靈魂也"。(5)其思尋的路徑是,複古清規,興新教育,籌集資財,廣興學校,納成年于軌物,培幼稚之靈明。其能力所充,既輝耀佛界,亦使影響及于全國社會,從而將民國建設所需之共和知識,納之于佛教發展與改革的理路之中。其思想方法,其改革目的,大有普被年輕共和國的勃勃雄心。
宗仰的主張是令人關注的。他說:"今者民國初立,佛學漸昌,運平等自由,演大同主義,勿論缁白,皆屬公民";"竊念僧俗一體,同處積薪,未有薪燃而火不及者;共巢危幕,未有幕覆而卵獨完者,與其薪燃幕覆,而火災及其身,何如猛發慈悲,以利濟斯世?世運雖不以佛運爲轉移,而佛法自可挽世運之未劫"(6)。
對于現代社會中的宗教政法之關系,宗仰思想似有把握之意欲。其論宗教與政治之關系說:宗教發展大致可分叁時期:一曰多神教,二曰一神教,叁曰無神教;有如政體可分叁種類:一是貴族政體,二是君主政體,叁是共和政體。佛教爲無神教,故可大行于共和政體時期。此時,"政治益隆,法律益備,則佛教自然發達,足以奠世界于永久不墮。良以佛教視一切衆生,皆爲平等。今日正提倡此平等主義,欲使國民鹹知天賦人權,不可放棄,正宜揚佛法以解之。""蓋今日大勢,固不能舍政治法律,而徒行佛教;亦斷不能不以佛教爲前提,而空言政法。有佛教而兼有政法,日本之所以盛也;有佛教而苟無政法,印度之所以亡也。政法爲用世之手續,佛教爲感世之機緘。"(7)宗仰此論,出自民國初年,實在難得;但是,問題則不少。
政教分離,本是現代社會政治得以成立的基本,也是現代社會新型政權的自主表示,即將世俗政權與宗教權相與分離,分別對國家權力與信仰權利予以界定。這應當是中華民國建立伊始,便應在政教關系上所做的份內事。政界人士無余暇考慮,而宗教界人員卻難知其中奧妙,反而在佛教與政權之間套上近乎。雖說宗仰具有"公民"的意識,但其對于"僧俗一體"的強調,則是對其政教合一的強化;以一種無神論的诠釋,輕易地將共和政體與之合和,在政法"用世"和佛教"感世"之間,不再界定彼此的局限。這就在現代政教關系層面,表現了新型政權自主性的脆弱,合法性的欠缺。僧人作爲"公民"的現代意義,因此而無法突顯。
以宗仰的眼光,當時中國佛教,已無補于世道人心,轉爲社會籍口,所謂獅子身中蟲,缁啖其獅子肉也。但是,爲其目標的實現,宗仰在以革命思想爲路徑,思考傳統宗教的改革問題:"人權天賦,道在自尊。況叁寶莊嚴,讵可假爲營業?""…..戒律既嚴,宗教益正,此又補救人心風俗,爲改良社會者"也。(8)宗仰還假用佛教進行道德教育:認爲大本大原,端在道德。"…時機又急須提倡道德如此,非我佛教,其誰與歸?""吾國宗教問題,猶來[未]確實,但爲挽救真道德計,則信用佛教,實唯一不二之方針,起死回生之要藥。"並援引西歐近代曆史的史例,認爲基督教可以集合其國民心理,方才能夠張其國力,日抵富強。"蓋功利由競爭發生,競爭必根據道德。我中國既號稱文明初祖,以道德爲立國原素,亦即所以成爲文明初祖之特色。保持此特色,必使民國四千萬人皆知皈依佛教大乘,斷非乃拘守孔教所能措手,無他,時爲之也。"(9)
如此,佛教的現代性問題就吐露出來。民國的建設,作爲共和政體,本應在政治與宗教之間核定一個法律的距離,打斷價值體系與政治權力的矛盾關系,促使社會生活的非政治化,進而使其政治社會生活的合法性,不再以某一宗教價值體系作爲基礎,以精神的感召形成權威性的價值體系,運動社會。與此同時,也啓用現代法律手段,保證宗教領域的獨立性。然而,宗仰的思想主張,恰是在儒教的國家宗教作用喪失殆勁,意在空白填補,于宗教與政治間再搭價值權威國家化的橋頭堡,難以給剛剛步入現代社會的中國佛教實現真正的社會定位。
在此期間的"應用佛學",可以說是二十世紀中國佛教邁上世俗化路徑的第一步。這第一步,已邁出了革命的姿態,表現爲"革命的佛學"或"革命的宗教"的某些特征。借用梁啓超的話,這是在改善佛教與群治之關系,使中國有信仰而後進。類似于宗仰這樣的革命和尚,則近似創設新型國家宗教的"教士"。僅因共和國命運不佳,旋即折入政治動蕩之曆史,這一新型的國家宗教以及創設這一宗教的新教士,無法展現其政治教化功能。作爲新佛學的提倡者,梁啓超去忙碌他的"新民說",以實踐"中國當以有信仰而後進"的主張;宗仰法師則息影于南京棲霞山。"應用型革命佛教"告一段落。
(2)"叁大革命"階段:
佛教革命思潮得以孕育的另一路徑是:佛教救世的思想。它直接承接著革命思潮中"應用佛學"的遺緒。不同的是,它把佛教"應用"在佛教應世、救世和自身改革的層面之上,可名之爲"改革型佛教革命"。具有"政治和尚"之稱的太虛法師及其佛學救世思想,當爲此思潮之中心。
太虛法師的佛救救世思想,萌生于太虛本人與19世紀末及二十世紀初年的革命黨人以及革命思想的交往。康有爲《大同書》、梁啓超"新民說"、章太炎《告佛子書》、《告白子書》、嚴複《天演論》、譚嗣同《仁學》及孫文的"叁民主義"、鄒容《革命軍》等文獻,均在不同程度上促使太虛法師深受革命思想之掀動,萌動佛教革命及其佛學救世思想。在其處女作《佛教史略》中,太虛已佛教革命意向流露。他說:"今日之中華民國,既度入世界時代,政教學術無一不變,佛教固非變不足以通矣!"(引自《太虛法師年譜》第16頁。)改革佛教的意欲也日益強烈:傳統佛教如欲趨變爲世界佛教,宜變出家本位而重在家本位,並期待佛教中興之"英雄佛子"面世。據太虛《致吳稚輝書》,太虛此時在粵與革命黨人出生入死,過從甚密,寄錫白雲雙溪寺;先後讀有托爾斯泰、巴枯甯、蒲魯東、馬克思等譯著,其政治思想則是由國民革命,而社會革命,而無政府主義。(10)由此可見太虛主張佛教革命的思想語境。
1913年2月,太虛在上海靜安寺參加寄禅法師追悼會,直接承受辛亥革命的遺緒以及孫中山"叁民主義"的影響,演說佛教叁大革命之主張,抒泄心中悲憤,提出中國佛教界宜行教製革命、教産革命和教理革命的"叁大革命"主張;意在按革命方式對傳統佛教進行革命式改造。革命政治的外在風潮,由此內化爲佛教本身對于革命的價值訴求。同年八月,北京召開國會。太虛著有《上參衆兩院請願書》:"籲請貴會:根據信仰自由一條,實行承認政教分權。凡佛教範圍內之財産、居宅,得完全由佛教統一機關之佛教總會公有而保護之,以興辦教育、慈善、布教等事業。…..否則,亦宜根據一律平等之條,切實保護;並規定佛教徒(僧衆)同有參政之權"。(11)
太虛法師由此提出"政教分權",進而要求教産保護以及僧衆的參政權,當頗具現代意識。政治與宗教之分化原則因此明確,可爲中國佛教的現代建設以及實行世俗化、社會化的第一塊基石。所以,太虛論及宗教與政治之關系時認爲:"余常有一種理想,往來胸次而未嘗吐之言說;因與無神論略有關系,請付及之--蓋政治與宗教界進化之較量也。政治界之進化,由酋長而君主,由君主而共和,由共和而無治(指無政府主義)。宗教界之進化,由多神而一神,由一神而(無神)尚聖,由尚聖而無教。……愈演愈進,世界底于大同,則政治既歸于無治,宗教亦即無教,即無神之佛教,亦于以得兔忘罤,得魚忘筌,而不複存其名詞。"(12)
太虛與宗仰爲同時代人,故其對于宗教與政治之關系的思考,往往異曲同工,均在共和製度的層面上考慮佛教的契理契機、適應改造問題。只是在"政教分權"問題上,太虛的思想立意略高于宗仰法師,明確有政教分離之傾向。但以無神論新釋傳統佛教,試圖與共和製度契應,則是大同小異,出發點均爲道德教化,服務于共和建設。太虛還特別指出,佛教的無神化,乃是因爲"尚聖"之緣由。其內在的政教邏輯,則奠基在教化甚至于聖化。仔細琢磨宗仰或太虛的佛教革命思想,可以發見,共和製度與佛教思想的契合,即基于這樣一個教化或聖化的前提。因此,曆史的演進將出乎佛教革命始作俑者的意料:伴隨著這一邏輯的初步強化,太虛提出的"政教分權"原則擬漸漸淡化,社會化的進程將會被革命化及其要求所淹沒。太虛改革佛教的進路或失敗的過程,恰好是其印證。
以"政治和尚"太虛法師爲核心的佛教革命派,深感孫中山叁民主義爲中國文化思想的精華所萃,精深博大,實爲救國救世的不刊之典,故其強調佛教也應以叁民主義爲基准,革除佛教在帝製時代的種種舊弊,實現其叁大革命主張。抗戰勝利後,太虛曾一度考慮在佛教徒中建立政黨,以代表佛教立場,維護佛教利益,配合政治革命,試圖以佛教思想影響政黨政治。(13)1946年,爲適應國內政治發展和民主政治的新氣象,太虛深覺僧伽應該配合政治革命運動,倡言在佛教界中組建政黨。太虛認爲,此乃現代佛教建設的必由之路。爲此,太虛還著有《知識青年僧的出路》,希冀知識青年僧主動積極地與革命政治相結合。此文表示了太虛法師極大的宗教樂觀與浪漫精神,認爲"待土劣貪惡一經肅清,現代佛教也隨著現代國家社會而湧現!"(14)雖然太虛不再立足于他早年提出的政教分權原則,從此角度來論證現代佛教的建設,但是,太虛的確也看到了民國政治的嚴重性。他提出的《整理佛教計…
《二十世紀中國佛教的“革命”走向――兼論“人間佛教”思潮的現代性問題(李向平)》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