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在假日也會帶學員去精神病院、養老院、低收入戶等處,做家訪、社福的工作。這是因爲受到導師“肯定佛法在人間”的思想影響,于是不再只是聚守在寺院裏自修用功,而是主動投入社會,走入人群,期望佛法能撫慰苦難人心,引領世界思潮。
在護教方面,則是跟著昭慧法師的腳步,如杯葛國立藝專“思凡”戲曲的演出,抗議報章雜志譏毀僧尼的報導等。接連幾起的護教行動,做得轟轟烈烈,也很起勁。
五、筆者問:在修行觀念與作法上的轉變又是如何?
法師答:
我個人很喜歡禅修,雖然長期投入弘法衛教的事務,然而一直沒有減少對禅修的熱愛,但是自從服膺“人間佛教”思想,就勉勵自己要實際投入利益衆生的行動;而將禅修定位爲是個人的修爲,就像吃飯睡覺等日常生活,應該自己安排時間調心淨念,而一切活動仍以利生事務爲主。
導師一生的成就是在義學思想,他老人家並非不要或不重視禅修,而是他所處的是戰亂的時代,在那兵荒馬亂的亂離之世,能心系聖教,努力尋找興盛之方,已非常不容易了!只有社會安定、經濟穩定的時候,才能有更好的禅修條件。然而平常時節,出家人躲在山裏,不務世事,依然會給世間人打上很多問號,認爲是逃塵避世。
到了後來,北伐、抗日、國共戰爭,誰又能躲避得了時代大環境的災劫?在那樣的環境,沒有什麼條件談閉門修行,連弘一大師(1880–1942)都要說:“念佛不忘救國,救國不忘念佛。”導師一生的成就在義學,也很關心佛教傳到中國來爲什麼會變質的問題,等到他研究印度佛教後,才明白這種改變,也是其來有自。雖然他治學的重心與成就,主要是在印度佛教,但他思思念念的還是如何振興中國佛教的方法。
1986年,我們成立了“佛教弘誓協會”,開始定期講授導師的《成佛之道》,這時,臺灣佛教已然默默累積了二十多年的能量,也漸漸受到了社會的重視。當時沒有刻意想過要如何讓佛教變“強”?只是認爲佛教不該只是關注個人修行,所以一直追隨昭慧法師做了很多社會關懷與護教護生的事情。那段時間沒有特別去想到禅修這個領域,因爲每日靜坐,本來就是出家人應有的定課。但是若仔細討論,則佛法修行也牽涉到解門與行門,也就是理論與實踐。在實踐的部分,比方說念佛,在學習了導師的思想之後,我就沒有特別固定于某一尊佛號名稱,記著數目去念,而是常提醒自己憶念“叁寶功德”、佛陀的“五分法身功德”,這是導師思想給我的啓發。提醒自己要身心常與清淨的叁寶同在,而不僅是形式上的念佛與拜佛,而更要投入弘法與護生的工作,希望以實際的行動來體念佛德,報叁寶恩、衆生恩。
當時在繁忙法務的工作中,亦曾向幾位法師學習靜坐,並留意禅修的資訊與動態。那時教界較爲風行的是泰國的阿姜查(1918–1992)、佛使比丘(1906–1993)與緬甸的馬哈希的書;臺灣也有很多人到泰國、斯裏蘭卡去學習南傳的戒律與禅修,而接著就是葛印卡(1924–)的內觀法門傳到臺灣。
我們一般很籠統地講南傳佛教或南傳禅法,其實細分的話也可以發現其中有許多的差異。如同藏傳、南傳佛教或歐美人士看漢傳佛教,若沒有進一步的觀察,則不能細分其中差別;如是,我們看待南傳、藏傳或日本佛教,若沒有深入,也會覺得都是一樣的。然而我們熟悉自己的環境,就知道其中尚有很多宗門、學派之間的不同。針對禅修法門而言,屬于同一南傳佛教系統的泰國、緬甸、斯裏蘭卡等禅修法門,也是各有差異的。比如阿姜查與佛使尊者的禅法,其修行次第比較模糊,可以說是“重慧不重定”的學風。就我的所知與接觸的經驗,在教法上,比較重視次第的是葛印卡與馬哈希的禅法。他們都依本于《阿含》的四念處,並對于觀息與觀身的方法,有較清楚的說明,並且在戒律與教法的說明上保留了原始佛教純樸的一面。其中,對于戒定慧叁學,馬哈希較不重視禅定,故偏向于以刹那定而入于慧證;葛印卡雖然在說法上強調叁學的均衡增上,但實際操作時,所教導學人的禅定仍停留在基礎的層次。
我接觸緬甸帕奧禅師(1934–)的因緣,是1997年的暑假,一群出家同道想結伴到緬甸去參學,也邀我同行。大家當時並沒有明確的目的地,只想到了緬甸的首都仰光,先到華人住持的寺院挂單,再各處去參訪禅修的道場。行前,我征詢昭慧法師的意見,那時不知從哪裏找到一份介紹緬甸各禅修道場與方法的資料,昭慧法師與我一同閱讀裏面的資料。其中有一項資料,提到了帕奧禅林的禅師能教導禅修的定慧次第,依次從色界以至于無色界禅,接著是五清淨十六階智的觀智方法。昭慧法師建議我:不要到處遊走浪費時間了,就直接去帕奧禅修處參學。
那時候,臺灣知道帕奧禅師的人很少,我到了緬甸,沒有同其他人四處參訪道場,而是直接經仰光到毛淡棉,進入帕奧禅林,依止帕奧禅師座下學禅。
我返臺之後,陸陸續續有臺灣的出家衆到緬甸的帕奧禅林修學,其中有禅修者熱心邀請帕奧禅師來臺弘法,但因爲是年輕的僧侶,沒有在寺院裏擔任重要職務,所以場地、人力與物資上的支援是很薄弱的。因爲我是帕奧禅師在臺灣較早期的學生,他們就問我要不要加入禮請禅師莅臺弘法的事務。由于我們一行人離開帕奧道場時,曾一同禮請禅師有機緣時來臺灣弘法,而我個人因爲主持寺院,可以承擔申辦入臺手續與場地籌措的事務,也有許多學生可以幫忙,所以聽到禅師應允到臺灣來的消息,就歡喜地承擔下來。以此開端因緣,由佛教弘誓學院主辦了五屆的帕奧禅修營,帕奧禅師分別在新竹壹同寺、基隆月眉山、臺南妙心寺與弘誓學院教授禅法。
在緬甸禅修系統中,帕奧禅法是近幾十年來才漸漸傳開來的,其教法之特色是定慧境界高深、法相分別嚴謹而又階段次第分明。現在坊間較流傳的南傳禅法,多以觀身爲入門基礎,在定慧二學的修習上,多強調觀智的獲得;認爲只有無漏慧才是解脫正途,故主張以少分的刹那定而專意投入觀智的修學。這雖然不離《雜阿含經》的主要精神,然而相對來說,對于禅定力的均衡修學與發展,則未免薄弱。如此,則所證之觀智境相,是否能明晰肯定,則是有所疑慮的。依我的經驗,帕奧禅法是南傳禅修系統中最重視叁學均衡增上的,其依戒清淨得心清淨;依心清淨,得慧解脫。“心清淨”就是定學範圍,教導學人修習色界“四禅”與無色界“四空定”。即依此較深定力,轉入五蘊、六處、六界與緣起法的覺觀修行。我覺得這樣的方法是比較如實遵循《清淨道論》七清淨十六階智的修行方法。
帕奧禅師的禅法非常銳利而明晰,我個人在禅修的基礎概念與實地操作上,受到帕奧禅師很大的啓發;但在整體大乘禅法精神的掌握上,則是從導師對修行的觀念與態度上,得到了最根本的指引。有關于我對導師禅學思想的體會,在寫作《人間佛教禅法及其當代實踐──印順導師禅學思想研究》一書時,已經嘗試將這些觀念整理出來。
六、筆者問:導師思想是否有所不足,所以需要帕奧禅法來補充?
法師答:
我們並不認爲是導師的思想有所不足,所以才去學習帕奧禅法;也不曾將帕奧禅法視爲是與大乘禅法截然對立的法門。在導師的《成佛之道》中有說:“依下能起上,依上能攝下。”以禅修來說,有五乘共法、叁乘共法與大乘不共法等叁個不同系統的止觀法門;此中,五乘禅法的“依慈住淨戒,修定最爲樂。”與叁乘禅法的“能發真慧者,佛說有七依,……道同隨機異,或是淺深別,……叁乘諸聖者,一味涅槃城。”二者同是大乘禅法的入門與基礎。導師的禅學思想,主要在于仰體佛陀悲心濟世的胸懷,擘劃整體大乘叁昧法門,引以爲入世利生的開闊正見與修行鴻圖,這是他老人家所留給我們最珍貴的思想遺産。
所以,如果將南傳的帕奧禅法視爲聲聞定慧二學的代表,則闡揚大乘入世精神的人間佛教禅法,其基礎的定慧二學知見,就正是這叁乘共學的內容;而並沒有另辟他途,別開路徑。此一問題,在我的相關講演與論文中,都曾提及。所以,我是將帕奧禅法視爲叁乘共學的定慧基礎學門,于此基礎上,再進修以大悲心爲主的,入深法界,得不思議解脫的大乘諸多利生叁昧法門。大乘修學的精神是不厭法門深廣,凡是能利人利己者,皆當修學,故雲:“法門無量誓願學”。所以我們學習帕奧禅法,不能誤解爲是導師思想的不足,故需向外取經;此一菩薩叁昧涵攝聲聞定慧二法的學風,在初期大乘龍樹的《大智度論》,乃至天臺智顗(538–597)的“十乘觀法”中,都尚可見其流風遺緒。
再者,禅法修行,相當重視技巧的操作,需要技巧操作的知識,單只是看書,依文索骥,則語言文字有時而窮,未必能盡其意,故需要有老師親自指導。
我們提倡人間佛教,除了導師思想外,不是就完全排斥其他;我們采用了其他的一二法門,也並不表示就是自己的不足。再從學術思想的演變以觀,古今中外集大成的大思想家,沒有一位是完全自行創新,而都是兼容並蓄的。如西方蘇格拉底(469–399 B.C.)、柏拉圖(427–347 B.C.)、亞裏斯多德(384–322 B.C.)叁位師生,他們的學問是總結了先蘇時期哲人們的所有思想,才進一步提出理想國或理型界的主張。又如康德(1724–1804),他是總結了理性主義與經驗主義的集其大成者。而釋迦佛陀所教導的禅定層次,也與當時印度的禅修文化有密切的關聯。又如天臺的智者大師,其圓教叁種止觀中,聲聞禅法也攝爲其中,在其《摩诃止觀》“十乘觀法”的“道品調適
”中,專門講叁十七道品,在“二十五方便”中更可以看到從《阿含經》到《清淨道論》裏面聲聞佛教的修行方法;而所著之《釋禅波羅蜜次第法門》,其內容則專…
《人間佛教禅修行——性廣法師訪談錄(邱敏捷)》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