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名爲中道。〈大智度論〉說:「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亦屬是假名,亦屬中道義。」這幾句解釋,因緣所生是空是假,離開空假,便是中,因緣所生的是生滅法,佛性是不生不滅的。《大涅槃經》雲:「中道者,名爲佛性,以是義故,佛性常恒,無有愛易,不得第一義空,不行中道。」「得第一義空,即明心見性,佛性遍滿空中,名爲中道。」第一義空,就是見佛性(見《楞伽經》)。
永嘉〈禅宗集〉
永嘉玄覺禅師〈禅宗集〉:「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經中無此語,所列二十字,完全從莊子《南華經》照錄出,謂其以老莊之理解釋佛法,非妄斷也,王英孫,宋季人,所藏有雪窦和尚卷雲:「有無盡是兩頭話,諸祖因不立言诠,末代兒孫立戶牖,一花五葉天真傳,永嘉雖向曹溪路,畢竟惟聞自己禅,根器警拔誠難遇,鑿透高原始及泉(見〈珊瑚網〉)。」不爲無見也。茲不厭詳細,先將〈證道歌〉及北派之爭,詳述于下。
神會與〈證道歌〉
〈證道歌〉是我中國禅宗的重要著作,外國學者把他當做中國大乘論來看待的,一向是著名永嘉〈證道歌〉,後有人懷疑過他不是永嘉禅師所作的,好多年前月溪嘗于西安臥龍寺偶然獲得到一本宋版的〈證道歌〉,著者卻是神會(這本書可惜在戰爭中失掉了),引起我的疑心,于是我拿〈證道歌〉來和〈永嘉集〉仔細的參對,是有兩方面辯論證明:〈永嘉集〉與永嘉〈證道歌〉說的話意思是兩樣,〈證道歌〉與〈荷澤神會語錄〉(商務印書局出版)意思是一樣,〈永嘉集〉的話是莊子的話,〈證道歌〉與荷澤語錄,是明心見性後說最上乘的話,你們拿這幾種書自己參考,都能明白,覺得兩者在思想和口吻上皆大相徑庭。又把他來和神會的〈顯宗記〉參對,則不但思想相同,而且文字口吻都極近似。但是我仍不明白人們把他改爲永嘉作品的用意所在?後來讀了胡適之根據敦煌寫卷的〈神會和尚遺集〉,我再把他拿來詳細的參對一下,于是我便確定〈證道歌〉是神會爭南宗正統時的作品,再沒有什麼疑義的了。他之所以被改易著者名稱,是因爲爭正統的事件鬧得太激烈了,當這事件和緩下來,以及一般佛教中溫和派的人,以免我配外拐,或者說是對方的人才,用這種辦法來拖飾一下的,所以關于此事的始末在史上很少提及,有之,亦不過是一向很含糊的幾句,這是同樣底理由約。
〈顯宗記〉一文,大家都曉得是神會「定宗旨」時的宣言,但有如胡適所說「禅八股」的氣味很重,所以有足近于空洞而乏力,但〈證道歌〉則不同,他所表現的是明確的思想,正直的口吻,自首至尾都充滿著力量和氣魄,就是在文學上,亦應該占一位置的,現在我們既然確定他是神會爭正統時精心結構出來的有力作品,那末對于這位大師的思想,便可得到更明確的把握,而且對于這件中國思想史上的重要事件,亦可以得到更充實的佐證。
我們出家人所注意的是「學佛」而不是「佛學」。對于釋迦的妙理,不是把他當做學問來考據,而是把他當做了生脫死度己度人的切身方法來實踐,所以這千百年前的一場「是非」,本來沒有什麼閑心來舊事重提的,但是我對于胡適之表揚神會「定宗旨」一事的功績,是衷心表示敬佩的,雖亦如錢穆先生一樣覺其有點「太過洗染」之處,無疑的亦承認他的重要性的存在,這件事是「舊禅法」與「新禅法」的鬥爭的一個關鍵,在佛法式微的今日,把這事尋出一個清楚的輪廓,對于佛徒們修行用功方面,是不無補益的,同時,對于一般從事佛學史的整理者,亦可貢獻一點芹曝之見,因此我冒了「言诠」和知解之嫌,提起了我的久已擱置的筆杆來了,我們想明白「北漸南頓」之爭的來源,是先要注目于「舊禅法」和「新禅法」的根本差異之點,和他的曆史上思想上的背景的,我是禅宗的學人,對于參禅的各個階段,曾經得到一些粗淺的閱曆,因此我的看法,和一般學者們的看法,自然不無出入之處,考據方法既非所谙,手邊又沒有多量的參考書籍,只好靠著記憶力和想象力,來作一籠統的敘述,明知空疏之誠,是無法避免的,只要能引起中國思想史的研究者們,一點遙遠的想象力,我就心滿意足了。
自從姚秦鸠摩羅什大師和當時一般中印大師們,努力的介紹佛法典籍到中國來,我國思想界便開始了一個新時期,經過不斷的努力和綜合,一直到隋朝的智者大師成一個有系統的思想,而此一思想雖已成熟,但內容都是複雜的,大小乘扭做一團,儒道釋拼在一起,這時禅法便産生了出來,而且日趨成熟,這是無法否認的,大凡一件東西成熟達到頂點的時候,便是腐化的開始的,在此一思想勢力日益擴大,支配了佛法主流,而且日趨萎瑣的時期,已有另一個站在對立方面,以嶄新姿態出現的方法在開始了,這就是菩提達磨所傳的簡樸直捷的禅法,這新禅法以反對者的態度出現,無礙的要受舊派的排斥和迫害的,這是時勢之當然,一般考據家以爲菩提達磨史迹已過于模糊,和記載上日期之發生問題,便武斷的認爲達磨是一位「烏有先生」,抹殺了他的「新禅法」的傳法者的地位,這是不公平的,禅宗思想和方法,在印度大乘經典中是可找到明確的根據和地位的,我們只看達磨之六次遇毒終致喪生,便可相信他是因爲方法之不同,而被舊派所迫害,他的傳法弟子慧可的斷臂立雪的英勇故事,近時已有人發現另一記載,是說他遇到了盜賊而被砍斷手臂的,這是被一般佛學史家認爲比較可靠的記錄,但我以爲這位身無長物的苦行僧人,未必爲「大王」們所肯垂青的,他的給人砍斷手臂,或者就是反對派之橫加謀害,他的師父既然遇毒六次而喪生,則徒弟被砍一刀,自是極可能而無法避免的事情,後來他得達磨傳法之後,佯狂市井,出入茶坊酒肆,卒爲舊派的人以「妖言惑衆」陷之于獄而死,叁祖僧璨、四祖道信和五祖弘忍鑒于先代之曆受迫害,自然是提心吊膽,不敢太露頭角,對于主張漸修的舊禅法,表面上亦不敢公開反對,在弘忍門下的徒弟群中,以神秀爲最有學問和德望,他的方法是屬于舊派的系統的、並非弘忍的心傳,我們以爲神秀先是舊派中一個有名的人物,後來才到弘忍門下的,他之到來,是否由于舊派之指使或負有「呂不韋」那樣陰謀的使命,不敢斷言,但顯然的弘忍對他既不滿意,又不敢有所指摘,不久他便支配著全部學徒的思想,而且把弘忍緊緊的包圍住了,但弘忍心下是十分明白的,他雖然爲免禍之故,不敢反對他們的行爲,都一心一意要找一位無黨無派可以傳受衣缽的妥當的徒弟,不過這事是要極端謹慎秘密的進行,才免發生事故,所以當那個來自嶺南的不認識字而又具奇絕頂智慧的蠻子惠能到來扶持時,他一眼便看中了,這無疑的不是一個奸細,而且具有魄力和革命精神的,他老人家看了心中暗暗歡喜,卻不敢稍露聲色,所以故意叫他做獦撩,給他一件極下賤的工作,而且禁止他不准到堂上來,一面卻在沒人注意的時候,便去教導他,最後卒之把衣缽傳給他,如果不是在他老人家周圍都是舊派人的埋伏,他又何必這樣做法呢?他老人家隱忍已經很久了,我們可以想象他的環境的困難和用心之艱苦,在他傳法給惠能的那天晚上,他一定對他說:「徒啊!我們許多代以來便遭受了迫害和犧牲,你要趕快離開這裏,他們會把你逼害的,你的智慧和魄力都使我毫無遺憾,就是才氣太露,不是明哲保身之道,要趕快逃回嶺南去,那裏舊派氣炎比較薄些,可是,你負了傳續慧命的重大責任,仍須晦迹藏用,支持到年紀大一點,經驗多一點,才出來宏揚我們先代的禅法,千萬記住這話。」
當惠能已經離開之後,弘忍便放心了,于是托病,豈知他的衣缽已傳給人去了,這是故意要給那心懷叵測的陰謀者一點打擊的,神秀雖然表示淡然,但他的同黨卻不肯放手的,待到他們受那住「法奸」惠明和尚哄騙而大家失望折回之後,便心灰意冷,另圖出路了,弘忍老頭子是勝利了,不久之後神秀便離開他,捧著他的招牌到荊南去做宣傳漸法的工作了。
神秀是智識份子,惠能是不識字柴夫,但他們的聰明和手腕,可說是棋逢敵手的,神秀擇定了荊南,這個戰略地點,是頗有眼光的,這地點在當時是交通要道,經濟的重心,待到基礎已經完成,他又到東京去略施小技,便把皇帝抓到手裏來,這抹一來,一班王公大臣和社會頂層的人們,便附帶的圍繞到他的身邊來了,所以他便拿到兩宗法主的地位,勢力大大的擴充了。我們再來看一下砍柴夫的策略罷,他在隱晦了十六年之後,卒于一鳴驚人的在廣州出現了,但他的眼光投注在那廣闊的鄉間和普通的群衆身上,他不願交結官府,借杖勢力,只想樸素而確實的作深入民間的宣傳,使一般善良的老百姓得到法施的實際利益,他連都市的廣州,亦不願居留,而擇定了韶州的曹溪,他和神秀的態度剛剛相反,神秀應召到東京當國師,受大臣權貴的摩拜供養,而惠能則奉召而稱病不肯來,這地點亦是一極理想的地位,他是住居江西、湖南、廣東叁省交界的地區,進可以取,退可以守的,不但是深入民間,而且可以吸引中原的優秀份子,後來他的高足懷讓和行思,一便是居江西之青原,湖南之南嶽,宏揚他的禅法,而衍成禅宗的兩大派。神秀,他因爲占據要路,不但是叁朝國師,門下又出了叁位國師,普寂聲望尤高,他們仗皇帝的力量,權威無比,在表面上好像有掩蓋南宗之勢,但惠能底下明心見性者四十余人,各化一方,潛勢力亦相當雄厚,待到普寂立神秀爲六祖,而自稱七祖時,神會使奮身而起來,爲南宗爭正統的地位,他知道神秀的漸修法門,明明是舊派的系統,與達磨所傳的新禅法不同,卻想用斧底抽薪的方法,瞞過了世人的耳目,他的門下普寂甚且自立爲正統,這是不可容忍的,如果再容忍下去,則後世對于達磨禅法的內容究竟如何?便無法辨別了,這是關系重大的事件,所以神會雖明知這「北伐急先鋒」的任務是非常艱巨而危…
《月溪法師講無始無明》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