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高僧指空在中國:行迹、思想和影響
賀聖達
[北京]世界曆史,1998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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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賀聖達,雲南省社會科學院教授。昆明650032
談起古代東方國家之間的文化交往,尤其是印中之間的文化交往,指空是大有功的人物。在14世紀的數十年中,他都同中國有著不解之緣,後來又去朝鮮半島,在高麗王朝複興了禅教。因此,在中印文化交流史上和東方文化交流史上,應給予指空一定的地位。本文擬對指空在中國的行迹、思想和影響,作一個雖然是初步的卻盡可能是較爲全面的探討。
一、指空--一個很值得研究的人物
在古代東方國家之間,有著頻繁而密切的文化交往。這些國家的宗教、文化人士,有的不僅往來于兩國之間,而且在更多的國家間,傳播著文化和友誼。在古代印度、斯裏蘭卡、中國和高麗(今朝鮮和韓國)的文化交流史上,至少有過兩位傑出的文化使者在這幾個國家都留下他們的足迹,對傳播佛教文化作出了貢獻。這兩位文化使者,就是8 世紀時的新羅人慧超(704-?)和13-14 世紀的印度高僧指空( 1289 -1363)。慧超西去印度、斯裏蘭卡學佛,後在中國50余年,從事著述和佛經翻譯,留下《經曆五天竺國傳》等著作,其事迹已爲人們熟悉,載入史冊。指空東來,在中國數十年,在雲南時還主持了擴建獅子山正續寺,晚年在高麗宏揚佛法,複興了禅教。正如季羨林先生所指出的,"指空是一個很值得研究的人物",指空來華傳教"這一件事也是一個很值得探討的問題"。(注:季羨林:《中印文化交流史》,新華出版社1992年版,第122頁。)
但是,翻檢國內出版的大型辭書,如綜合型辭書中的《中國大百科全書》、《辭海》,專門學科型的辭書如《宗教辭典》、《佛教文化辭典》、朱傑勤先生主編的《中外關系史辭典》都找不到指空的名字。國內出版的各種宗教史和中外關系史著作,包括解放前出版的方豪頗有影響的《中西關系史》等著作,都沒有指空的一席之地。最近出版的由白壽彜先生主編的20卷本《中國通史》的元史部分(第十叁、十四卷),也沒有提到指空。倒是我們的鄰國韓國,鑒于指空在韓國佛教史上的地位,在指空研究方面有較多的研究,出版了各種成果。在東鄰日本,該國學者忽滑谷快天在1930年出版的《韓國禅教史》中,就以較多的篇幅論及指空。我國臺灣佛學者編的《佛光大辭典》對指空也有簡略的介紹。
當然,中國學者對指空並非沒有研究。早在1979年,陳高華先生就在《南亞研究》上發表了《元代來華印度僧人指空事迹》,1986年出版的何耀華教授的《武定夙氏本末箋證》也涉及指空事迹。近兩年來,中國學者開始對指空作較爲深入的研究。祁慶福教授、楊學政研究員和何耀華研究員先後在《雲南社會科學》上發表了他們的研究成果。
盡管如此,由于日、韓學者主要研究指空在韓國而中國學者對指空研究起步較晚,有許多問題,都有待于深入研究。筆者認爲,僅涉及指空在中國的主要問題,至少有七個需要深入研究:一是指空來華時間;二是指空來華路線;叁是指空單獨來華還是與北印度高僧摩诃班達特一起來華;四是指空在中國的時間及行年事迹;五是關于指空的佛教思想;六是中國人對指空形象的描述;七是指空在武定主持擴建獅子山正續寺。在這七個問題中,關于指空主持擴建正續寺事迹,經祁慶福、楊學政、何耀華幾位先生的研究,可以說已弄清。其余六個問題都有待于深入探討。
研究必須從可靠的史料著手。與指空直接有關的史料較爲缺乏。但經過多年的挖掘,已漸趨豐富。本文引用的,主要有五種,均出于指空在世時或圓寂後20年間,可以說是價值較高的第一手資料。這五種資料按時間順序分別爲:
1.元代武定路儒學教授昆明楊興賢:《獅山建正續寺碑記》(文內簡稱《正續寺碑》),撰于元仁帝延祐七年,即1320年。
2.元人撰《澹居稿》卷一中的《指空禅師偈序》一文,約作于元文宗至順年間,即1330-1332年間。
3.《文殊師利菩薩無生戒經序》(簡稱《無生戒經序》),由元明間的危素(《明史·儒林傳》中有傳)作于元順帝至正十五年(癸己),即1355年。
4.高麗李穑(1328-1396)撰《西天提納薄陀尊者浮圖銘並序》(簡稱《浮圖銘》),作于高麗王朝宣光八年,即1378年(指空圓寂後15年)。
5.《庚申外史》,中國元末明初權衡著,北京大學南亞研究所編《中國載籍中南亞史料彙編》輯錄,也涉及指空事迹。
韓、日兩國學者著作中也有不少涉及指空在中國。其中日本學者忽滑谷快天的《韓國禅教史》,引用高麗李穑《桧岩寺薄陀尊者指空浮圖碑》(簡稱《浮圖碑》)、闵漬《指空禅要錄序》, 李齊賢(1288 -1367)的《送大禅師湖公之定慧寺》等文。
上述諸文引用較多,爲節省篇幅,在文內出現均只出篇目或篇目簡稱。
二、指空來華時間、路線
(一)關于指空來華時間
指空何時來華?這是研究指空在中國的第一大問題,迄今已有叁種說法:一是1293至1307年間(至元29年至大德11年),可稱爲"至元大德說";二是1308-1309年間(至大元年至二年),可稱爲"至大說";叁是1324-1327年間(泰定元年至四年),可稱爲"泰定說"。
"至元大德說",是1996年11月在雲南武定獅子山舉行的關于指空研究的學術研討會上,有學者提出的。其根據是《浮圖銘》稱指空第一次來華"居未久,西遊安西王府",並對照《元史》有關記載,尤其是關于安西王的記載。此說當然是一說,但時間跨度太大。而且,按《浮圖銘》,指空先到燕京然後再到安西王府,而他在安西王府僅"與王傅可提相見",旋即作中國西南之行,因此,他在安西王府時間很短。至元大德說,似乎沒有解決指空究竟何年來華,到安西王府等問題。
"泰定說"是一些學者根據《浮圖銘》等史料提出的,此說多見于海外學者有關指空的著述中。忽滑谷快天的《韓國禅教史》引述《桧岩寺薄陀尊者指空浮圖碑》,對指空事迹記述頗詳,但對于指空何時來華,沒有交代,僅說"元泰定年間,見天子(鐵木兒)于難水之上。"臺灣出版的《佛光大辭典》指空條明確提出指空"泰定年間來華",可能就是根據這一史料。
"至大元年或二年說"由何耀華研究員首先提出,他根據元代中國雲南武定路儒學教授昆明楊興賢的《獅山建正續寺碑記》、《武定夙氏本末箋證》及《浮圖銘》等資料,作了進一步研究。認爲《佛光大辭典》的"指空泰定年來華說"有誤, 提出指空至大二年(1309 )或叁年(1310)來華說。何耀華先生的推斷爲:指空來華後,"于元延祐一年(1315)擴建正續寺,六年(1320)落成。在來滇前于蜀坐禅3年,加上在其他地方逗留的時間推之, 他來華的時間可能在至大二年(1309)或叁年(1310)。"(注:何耀華:《指空在中韓兩國傳播佛教文化的業績》,載《雲南社會科學》,1996年第6期。) 這一推斷是有根據的。
我是贊同"至大說"的。我認爲,指空來華的確切時間當在元武帝至大二年春。我的根據,是最接近于指空的元代人的著述《澹居稿》卷一《指空禅師偈序》。該文說"至大二年春,有大禅師號指空,自身毒航海至廣東,大子威順王延致之,懇問法要。既而以聞,英宗皇帝遣使召至內殿問法供奉,公卿大夫莫不受其道。曆泰定、天曆逮至今天子,尤加敬禮"。《澹居稿》作者系元代人,以文中"曆泰定、天曆逮至今天子"等句看,作者作此文當在元文宗至順年間,即1330-1332年。作者的友人李君賢"求食京師,屢造師(指指空)之室,得所親書贈偈"。作者本人也是指空弟子,"師赴召時,道浔陽,留予授經報恩者半月。予時尚幼,蒙師啓誨,授以最上乘戒,故其得爲又頗悉。"因此,他的記述是可信的。至大是元武宗年號,至大元年爲公元1309年。北京大學南亞研究所編《中國載籍中南亞史料彙編》(下冊),輯錄了這篇文章,但開頭一句爲"至正二年春",當爲誤抄,因爲至正是元順帝的年號,至正元年爲公元1335年,在泰定(1324-1327)、天曆(1328)之後,也在英宗皇帝(1321-1324年在位,年號爲至治)之後。如果指空在至正二年春即公元1336年春才來華,那就不可能有文中所說的"英宗皇帝(1321-1323)遣使召至內殿問法,"以及"曆泰定(1324-1327)天曆(1328-1329)逮至今天子,尤加敬禮";而指空在元延祐年間(1315-1320)主持擴建正續寺、泰定年間(1324-1327)見泰定帝,均在元順帝至正年之前。對此,祁慶福、楊學政、何耀華諸先生根據確鑿史料作了充分論證。因此,《指空禅師偈序》的首句,當是"至大二年春",而不可能是"至正二年(1336)春。"
當然,這段史料中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解釋,這就是該文中第叁句"大子威順王延致之"的"威順王",當不是泰定叁年(1326)所封的。在明代宋濂等撰的《元史》中,提到封威順王,共有叁處,其中一處在《本紀第叁十·泰定帝二》〔作"壬子(1326),封諸王寬徹不化爲威順王,鎮武昌"〕,二處在《元史·諸王表》中(分別爲"寬徹普花,□□□年賜金印"和"威順王名寬徹普花,泰定叁年封,分鎮武昌")。(注:《元史》,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667、2739、2746頁。) 叁處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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