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然而,斷善根的一闡提者,是否絕無解脫之日?在部派佛教時代,即是诤論性的問題。例如:提婆達多惡心出佛身血,破和合僧,殺阿羅漢尼,造了叁無間業,佛記別他死後墮無間地獄受苦一劫,這是教界大事,亦是經、律、論都有的記載。《增一阿含》說:“提婆達兜最後命終之時,起和悅心,稱南無故,後作辟支佛,號名曰南無。”《根有律》說:“提婆達多善根已續,于一大劫生于無隙大地獄中;其罪畢已,後得人身,展轉修習,終得證悟缽剌底迦佛陀(即辟支佛),名爲具骨。” [16] 《大毗婆沙論》說:提婆達多(天授)起邪見,作無間業,“斷善根”。然則,甯作提婆達多墮無間地獄,也不作嗢達洛迦曷羅摩子生非想非非想天。因爲提婆達多“已種順解脫分善根”,將來必得解脫故。 [17] 而且,斷了善根者,若遇多聞善友,具戒辯才,爲他說法,引發其淳淨心,即是善根已續。故而論師主張:斷了善根者,若于現法(當生)中能續善根,不但當生能起順決擇分善根,有可能入正性離生,甚至證得阿羅漢果。 [18] 有部譬喻師亦說:“以一切業皆可轉故,乃至五無間業亦可令轉。” [19] 這樣,犯了無間重罪,將來定得解脫;斷了善根,現身能續善根,超凡入聖,乃至證得究極果位的思想,在西元二世紀中,已出現于西北印度的論書。
不過,犯無間罪及斷善根之無種性者,是否當得解脫?還是诤論性的問題。大乘佛教時代,有說:“甯可成就五無間業,不作我等諸阿羅漢究竟解脫。所以者何?成就五種無間業者,猶能有力盡無間業,發于無上正等覺心,漸能成辦一切佛法;我等漏盡阿羅漢永無此能。” [20] 亦有經論詳加分別“闡提”之種類,論定其根性與解脫的關系。此類經典,有一共同點:屬如來藏系統的經典,定說闡提將得解脫,即使斷了善根,倘遇善知識說法,發菩提心,得生諸善根,以至究竟解脫; [21] 屬虛妄唯識系之論典,則必說斷善闡提可得解脫,而另有一類闡提不得解脫(無性闡提)。 [22]
中國佛教界,自道生高唱“闡提皆得作佛”,遭到守舊學者的責難,直到昙無谶翻譯之《大般涅槃經》,果說“衆生皆有佛性,以佛性故,一闡提等舍離本心,悉當得成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 [23] ,闡提成佛(衆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說,漸爲教界所認可。天臺、華嚴等學者,就主張衆生皆可成佛;有些學者甚至還唱說無情有性、無情成佛呢? [24] 唯識學者則不然,他立五種性說,主張有一類衆生是不能成佛,于是分別一闡提爲斷善、大悲、無性闡提等,論定無性闡提(及定性聲聞)是決不能成佛的。 [25] 這樣,闡提是否成佛,從印度佛教到中國佛教,一直都是诤論性的問題。不過,闡提能否成佛,還與“佛性”有關。
叁、佛性當有論
道生著有《佛性當有論》。道生以一切衆生皆有清淨如來性之信念,唱說闡提皆得作佛,這是“本有”佛性,何以卻說“佛性當有”呢?這是值得留意的問題。 [26] 依據《注維摩诘經》的記載,經文“何等爲如來種?…十不善道爲種,以要言之:六十二見及一切煩惱,皆是佛種”,道生的解說是:
夫大乘之悟,本不近舍生死,遠更求之也。斯爲在生死事中,即用其實爲悟矣。苟在其事,而變其實爲悟始者,豈非佛之萌芽起于生死事哉。其悟既長,其事必巧,不亦是種之義乎。所以始于有身、終至一切煩惱者,以明理轉枝疏,至結大悟實也。(大正38,392上)
“在生死事中,即用其實爲悟”,“佛之萌芽起于生死事”,說明了在生死、煩惱之外,無涅槃可言、無菩提可證;亦即“佛爲至極之慧,而以衆惡爲種”,在生死煩惱的當下,即可證悟無生,如“無價寶珠是海之所成,一切智寶亦是煩惱所作也,要入煩惱海中求之然後得矣” [27] 。在《大般涅槃經集解》,道生解釋“般泥洹”,雲:
夫真理自然,悟亦冥符,真則無差,悟豈容易?不易之體,爲湛然常照,但從迷乖之,事未在我耳。苟能涉求,便反迷歸極。歸極得本,而似始起,始則必終,常以之昧,若尋其趣,乃是我始會之。非照今有,有不在今,則是莫先爲大。既雲大矣,所以爲常,常必滅累,複曰般泥洹也。(《大般涅槃經集解》卷1,大正37,377中)
由此看來,道生應是主張佛性“本有”義。道生解釋《法華經》“開示悟入佛之知見”,說:“良由衆生本有佛知見分,但爲垢障不現耳,佛爲開除,則得成之” [28] 。此則,含有真常佛性的意味存在,更足以證明道生是持佛性本有義。這裏,有一個問題:既然佛性本有,何以道生作《佛性當有論》呢?
道生認爲:“法者,理實之名也。見十二緣,始見常、無常,爲見法也”;“體法爲佛,法即佛矣”;“體法者,冥合自然,一切諸佛,莫不皆然,所以法爲佛性也” [29] ;“要當先見不空,然後見空,乃第一義,第一義空,已有不空矣,佛始見之,故唯佛是佛性也” [30] 。而“十二因緣爲中道,明衆生是本有也。若常則不應有苦,若斷則無成佛之理,如是中道觀者,則見佛性”,故而“智解十二因緣是因佛性也” [31] 。因此,筆者以爲:“法爲佛性”,“唯佛是佛性”,應該是道生主張“佛性當有”的理論依據。衆生本有清淨之如來性(佛性),但爲垢障不現;倘修行六度萬行,即“涅槃惑滅,得本稱性” [32] 。在衆生位,本有佛性被隱覆不現,從隱而未顯來說,即是衆生現在“無有佛性”;當去除垢障,體法爲佛,佛性自然顯現,由無(隱)而將來一定可以得本稱性(顯)而言,即說衆生“當有佛性”。如均正,《四論玄義》雲:道生法師執雲:當有佛性體。法師意一切衆生,即雲無有佛性,而當必淨悟。悟時離四句百非,非叁世攝。而曰未悟衆生望四句百非,爲當果也。(卍續74,91下)“一切衆生,即雲無有佛性”,“未悟衆生望四句百非,爲當果也”,即說明了當有佛性論的旨趣;“悟時離四句百非,非叁世攝”,則符合于道生主張法身妙絕、常住無爲、遍一切處的佛身觀。 [33] 道生以未悟的衆生來說,佛性是當來可以得到的,于是說:佛性以“種生爲義”;“是種生義,故是因非果”;“本有種生,非起滅之謂,是以常樂無爲”;“作有故起滅,得本自然,無起滅矣”。而諸法無我,只是“本無生死中我,非不有佛性我也。” [34] 總之,道生唱“闡提皆得作佛”,又說“佛性當有”,似乎含有矛盾性,在進一步探尋安立此二學說的理論依據後,發現了彼此內在的關連。既然一切衆生都本具足清淨的如來性,闡提是一類衆生,何故獨被簡除在不得成佛之列?又世尊“視一切衆生爲羅zw羅”,並且教誡大菩薩們“于佛法中,或有犯戒,作五逆罪,誹謗正法,于是輩衆生,皆當修習一子想”。誠然,如來“欲明正法犯罪應棄,以肅將來令懷盜心者及一闡提輩惡心潛伏”,對于“有壞法犯戒之人,等視如子,慈愍教誡,欲令成就,壞法犯戒應當苦治”,“令犯罪者,自見罪報”;而諸佛如來常以“種種變化療治衆生,現五逆罪,誹謗經法,乃至一闡提輩皆悉化現,爲當來故,般泥洹後,令諸比丘隨順經律,如如來說,知罪輕重,以自戒慎。” [35] 然而,世尊爲良醫,能治一切重病;《摩诃衍泥洹經》無量無邊功德積聚,其有聞者,四波羅夷、五無間罪無量積聚皆悉消滅。 [36] 爲何獨有“一闡提”之病不能治,其罪不能消?當道生法師發揮緣起之衆生平等觀,佛陀等視一切衆生猶如一子,不舍一切衆生的慈悲觀,宣唱“一闡提皆得作佛”,使一闡提輩從佛法所不救的泥沼中解放出來。這一宣唱,無疑是爲犯錯作惡者帶來信心與希望,每個人都可在佛法中得到新生。 最重要的是,道生法師掘發《大般泥洹經》之深意:一切有情身中,皆有自性清淨之如來性(佛性),雖然煩惱垢障而迷惑生死,莫之能覺,卻自然有一發厭苦求樂、向上向光明的力量。如遇善知識引發聞思熏修,必然能夠除去無量煩惱結患,顯出本淨之如來性。 [37] 以未悟的衆生來說,本具之如來性,自性清淨,不生不滅,始終常有,非作所作(不從外來);一旦去除煩惱垢障,如來性顯現,即是“當有佛性”了。
四、善不受報
(一)善非有因
部派佛教時代,有部主張“有善是有因”(大正49,16下);化地部則主張“善非有因”(大正49,17上)。“有”,指欲界有、色界有、無色界有而言。有部認爲:在善、惡、有覆無記、無覆無記等四性中,唯有“不善、善有漏法,有異熟果;無記、無漏法,無異熟果。” [38] 善的福業,能爲叁有的引業而招感果報,于是論師說“善是有因”。要注意的是,“善”,是指有漏善,非無漏善。有部主張無漏善絕不再招感異熟果報;否則,有情就永無解脫之日。 [39] 化地部的“善非有因”,唐代窺基法師的解釋是:“善非有因,不爲生死正因感故。若助不善業令感人天,亦有此理。今非正因能感叁有,若爾,色、無色業性是何?是微不善業感,由善資助,故得如是。即不善業通色、無色。” [40] 演培法師說道:“有漏的善行,那怕是一毫之微,都是解脫的因性,決不感受叁界生死果報的。如《本業璎珞經》〈佛母品〉中說:“一切善受佛果”,就是此意。善行雖不直接爲叁有因,但能間接的助不善的引業,感總報中的別果,如說他爲感叁有的正因,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說善非有因。” [41] 綜合窺基、演培法師之意,所謂“善非有因”,是說有漏善行不是招感叁有的業因,反而是佐助不善業感人天果報的助緣。
有部和化地部的诤議點在于:有部主張“一切不善、善有漏法,皆有異熟”,故“善是有因”(有漏善);“無記法”及聖者之“無漏善”,則非叁有因。化地部卻認爲即使只是毫微的有…
《從〈點頭頑石話生公〉談道生法師之思想》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