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真常唯心”的思想而發揮。尤其是,特別強調湛然清淨之心體,本自具足恒沙功德;只爲妄想分別故,造種種業而生死流轉。行者只要深自悟認,直下便是圓滿具足——直顯心性。因此,圭峰宗密稱它爲“直顯心性宗”,即表顯了禅宗底裏蘊含之思想。
二、泯絕無寄宗
圭峰判牛頭法融之禅法爲“泯絕無寄宗”[48]?以牛頭法融的思想來說:依據印順導師的研究,“空爲道本”,“無心合道”,是牛頭禅的標志,代表法融的禅學[49]。如法融《絕觀論》開宗明義地說“大道沖虛,幽微寂寞,不可以心會,不可以言诠”;又說“有念即有心,有心即乖道;無念即無心,無心即真道”[50]。那麼,何者是道呢?法融《絕觀論》說:
問曰:道究竟屬誰?答曰:究竟無所屬,如空無所依。道若有系屬,即有遮有開、有主有寄也。問曰:雲何爲道本?雲何爲法用?答:虛空爲道本,森羅爲法用也。問曰:于中誰爲造作?答曰:于中實無作者,法界性自然。(《絕觀論》,【禅宗全書】36.頁5;[51])
“大道沖虛,幽微寂寞,不可以心會,不可以言诠”,“虛空爲道本”,道“究竟無所屬”,亦“實無作者,法界性自然生”。這樣的“道”,已超越名言分別,不可心思、不可口議,有形而上的意味存在[52]。既然道是“離一切限量分別”,“若修行得之,造作非真;若本自有之,萬行虛設”,那麼,有情怎樣去修行呢?圭峰宗密說:牛頭宗以“喪己忘情”爲修行:
牛頭宗意者,體諸法如夢,本來無事,心境本寂,非今始空。迷之爲有,即見榮枯貴賤等事。事迹既有,相違相順,故生愛惡等情,情生則諸苦所系。夢作夢受,何損何益?有此能了之智,亦如夢心;乃至設有一法過于涅槃,亦如夢如幻。既達本來無事,理宜喪己忘情。情忘即絕苦因,方度一切苦厄,此以忘情爲修也。(《禅門師資承襲圖》,卍續110.436左上--下;《圓覺經大疏鈔》卷叁之下,卍續14. 279左下-- 279右上)
法融,“久精般若空宗,于一切法,已無計執”[53],體悟到一切世間出世間法,都如夢幻泡影,“本來無事,心境本寂”,“迷之爲有”,就如人“夜夢種種所見,比至覺時,總無一物。今亦爾,虛妄夢中言有萬法,若悟其性,畢竟無一物可得”[54]。本來無一物,迷情妄執而背道;只要能體達“本來無事”,則與道相合。故行者要體解大道,必須以“喪己忘情”爲下手處。亦即有情要“無心”才能與道相合,因爲“有念即有心,有心即乖道,無念即無心,無心即真道”;又“無心即無物,無物即天真,天真即大道”[55]故。
總之,法融“先因多年窮究諸部般若之教,已悟諸法本空,迷情妄執”[56],故主張大道“幽微寂寞,不可以心會,不可以言铨”,而以“喪己忘情”爲修行之要道;倘能“了達本來無事,心無所寄”,則能免除顛倒,得到解脫自在。法融主“本無事而忘情”,故圭峰宗密稱之爲“泯絕無寄宗”。又法融主張大道“無所不遍”(通于有情、無情);由此理論爲基礎點,自然會主張“無情成佛”——草木成佛說[57]。
叁、息妄修心宗
圭峰判神秀門下爲“息妄修心宗”[58]。何以故?以神秀的思想來說[59]:依據印順導師的研究,神秀教授的禅法,先授菩薩戒,再傳禅法,而最主要的是以“念佛名”、“令淨心”作爲成佛之方便[60],如《大乘無生方便門》說:
菩薩戒是持心戒,以佛性爲戒。性(?)心瞥起,即違佛性,是破菩薩戒。護持心不起,即順佛性,是持菩薩戒。……佛子!諸佛如來有入道大方便,一念淨心,頓超佛地。……和〔尚〕言:一切相總不得取,所以金剛經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看心若淨,名淨心地。莫卷縮身心,舒展身心,放曠遠看,平等盡虛空看!(大正85.1273中--下;【禅宗全書】36.頁232)
“諸佛如來有入道大方便,一念淨心,頓超佛地”,“看心若淨,名淨心地”,所以成佛要從“淨心”下手,要“一切相總不得取”;倘能不取著一切相,即是淨心。離念的淨心,即是佛,因爲“佛心清淨,離有離無,身心不起,常守真心”。而且,佛是覺者,所言覺義,是“心體離念。離念相者,等虛空界,無所不遍,法界一相,即是如來平等法身。于此法身,說名本覺。覺心初起,心無初相,遠離微相念,了見心性,性常住,名究竟覺”[61]。
佛是覺者,是身心離念(淨心)。那麼,神秀教人念佛名、令淨心,就是爲了引入佛道,及至成佛:
問:緣沒學此方便?答:欲得成佛。問:將是沒成佛?答:將淨心體成佛。是沒是淨心?淨心體猶如明鏡,從無始已來,雖現萬像,不曾染著。今日欲得識此淨心體,所以學此方便。問:是沒是淨心體?答:覺性是淨心體。比來不覺,故心使我;今日覺悟,故覺使心。所以使伊邊看,向前向後,上下十方,靜鬧明暗,行住坐臥俱看。故知覺即是主,心是使。所以學此使心方便,透看十方界,乃至無染即是菩提路。(《大乘五方便》,【禅宗全書】36.頁210--211)
此中,“將淨心體成佛”,“淨心體猶如明鏡,從無始已來,雖現萬像,不曾染著”,正表露了禅宗之根本思想——清淨心體的如來藏教。神秀以念佛名、看淨,以“心體離念”(淨心)爲標的,這種修禅法門,圭峰宗密說是“拂塵看淨,方便通經”,亦名爲“息妄修心宗”[62]。
圭峰宗密之所以稱神秀系統爲息妄修心者,乃根源于神秀作“時時勤拂拭”偈頌之緣故[63];並以真常唯心論(如來藏)的共通論義,批評神秀“拂塵看淨”:“但是染淨緣起之相,反流背習之門,而不覺妄念本空,心性本淨,悟既未徹,修豈稱真?”[64]這是說,拂塵看淨,只是除去鏡上的塵埃,以顯出清淨之體,並未體悟到雜染、清淨只是緣起之相,二者本同爲清淨心體,無諸垢染,衆生背覺合塵而生死流轉,背塵合覺則複本清淨心源。衆生本有清淨覺性,妄念(塵染)本空,神秀卻以爲有真實之妄染,要得“淨心”,就必須要“拂塵看淨”,故悟的不夠徹底,猶存有階次,是漸次悟入而非頓悟。然而,神秀系是“楞伽師資”,以《楞伽經》“淨除一切衆生自心現流”,是“漸淨非頓”來說,神秀的離妄顯真亦符合于本宗思想[65]。
四、小結
達摩祖師上承東南印度之禅法,傳之于中國北土,其根本思想是真常唯心,是“如來(藏)禅”,及至發展到中國南方,受到南方般若、叁論思想的影響,真常唯心(真心)融貫了真空妙有(真空),思想爲之一變,形成了不同的禅風。圭峰宗密就禅者之見地不同,分判禅學有直顯心性、泯絕無寄、息妄修心等叁宗。直顯心性者,是掃蕩情執、名相,不落言铨,真常本淨非假外求,亦非造作,只直觀真常妙有之本來,即妄而真,唯心而唯實,當下即是。泯絕無寄者,是直體“諸法本空,迷情妄執”,倘能“喪己忘情”,了達“本來無事,心無所寄”,則解脫自在。息妄修心者,是去除虛妄雜染,以顯出清淨覺性,是離妄而得真。
可以說,禅宗底裏本爲北土之真常唯心論,南播于真空妙有之園地,如道信、弘忍、慧能等,禅風已融般若、叁論,主遮遣即是表顯(直顯心性)。牛頭法融,弘化于江、浙,受到江東般若玄學之影響,唱道本空寂、無二,主本無事而忘情(喪己忘情——泯絕無寄)。神秀師資等,弘揚于京洛,本爲真常唯心之故鄉,以《楞伽》去除自心現流漸而非頓爲准則,主拂塵看淨(息妄修心)。
這樣,源本于印度的如來藏禅,受到化行地域文化,以及師承之個性風格的影響,于是形成各各派別。不過,禅宗雖融冶南方思想,但是論其學統本質,還是不失真常唯心之禅法,是北學大成于南方者,非自南方學統中來。
伍、後記
天臺與華嚴是中國佛教的兩大奇葩,發展出真常、圓頓之理論特色,富麗莊嚴圓融無礙之佛教文化,其磅礡思想已淩駕于本源的印度佛教,實是華人智慧的結晶。禅宗行者之風格,亦不同于印度佛教的瑜伽行者,其化導南中國山區而發展的平民佛教,雖然學養稍嫌不足,但是雄健淡泊笃行的實踐精神,在義學衰落之際(唐中葉以後),不僅維持了中國佛教的命脈,同時導發了宋明理學之興起,再建中國學術文明,其功至偉。
天臺宗本于初期大乘之緣起性空,攝取後期大乘之如來藏心,融會洗煉之而歸于緣起,故以當前“一念無明法性心”爲本。華嚴宗本于如來藏心,融緣起性空而歸于真心,則以“圓常法界心”爲本[66]。禅宗亦本于如來藏禅,融南方般若、叁論而歸于真常心,故以發明衆生“真淨本然之心性”爲本。然天臺、華嚴、禅宗之思想本源,仍與印度佛教的時代思潮有關。
《中國佛教史略》作者印順導師及妙欽法師,綜觀印、中佛教流傳的思想演變,發掘各時代的思想特色,說明中國佛教不僅受到印度佛教的影響,同時亦受到中國地域文化之熏染。更重要的是,作者獨具慧眼的指出:中國佛教在南北朝時代,就奠定了南方“真空妙有”、北方“真常唯心”二大學統的思想特色。我們只要依循著這二大思想特色,去看隋唐八大宗派,就會發現每一學派之本質思想,都與學派的發源地有關;學派內部的分化,則與融受地域思想及學派彼此相互激蕩有密切關連。因此,作者一針見血點出中國佛教在南北朝時代,南方佛教的思想特色“真空妙有”、北方佛教的思…
《記《中國佛教史略》之特見——真空妙有與真常唯心(節錄版)》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