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煩惱皆是不善
煩惱的性質是什麼?是否都是不善?或是有無記性的?學派中有不同意見。其中,有部譬喻師認爲:“一切煩惱,皆是不善”。因爲一切的煩惱,都是“不巧便慧所攝持”,故都是不善。有部論師卻主張:煩惱,“有是不善,有是無記”。如“不善無明隨眠,皆欲界系”,而“色、無色界所系無明隨眠”,以及“欲界身見、邊見及彼相應無明”,則都是無記性 [7]。
這裏,有一重要而必須解決的問題:“有身見”(或簡稱“身見”),即是薩迦耶見,亦名爲我見。衆生無明,于無我我所的身心和合中,妄執有一真實的我而不得解脫。故佛法中說“我見是生死的根本”,譬喻師說它是“不善”的煩惱,有部論師亦說“薩迦耶見,能爲一切煩惱根本,流注生死,不趣涅槃,過患增上”(大正27.540上)。那麼,何以有部論師又說“身見是無記”(有覆無記)呢?
有部論師(包括世友)意是:身見的自性,不是無慚無愧,它既不與無慚無愧相應,又非無慚無愧之等起、等流果。而且,欲界身見不能發粗重的身語業,不會招感異熟果報,所以是無記性 [8]。大德是譬喻師,他說“此有身見,是顛倒執……故是不善”[9],此亦符合于譬喻師“一切煩惱都是不善”的主張。另外,從論主說“諸不善無明隨眠皆欲界系”(大正27.196上),亦透露出有部論師的意趣了。
有部論師把有情主要的煩惱——貪、嗔、癡等叁不善根,界限于欲界所系的粗重不善 [10]。亦即有部的不善煩惱,限于欲界,因而別立了叁無記根(或四無記根)[11]:
迦濕彌羅國毗婆沙師說:無記根有叁,謂無記愛、慧、無明。無記愛者,謂色、無色界五部愛。無記慧者,謂有覆無記慧,無覆無記慧。有覆無記慧,謂欲界有身見、邊執見,及色、無色界五部染汙慧。無覆無記慧,謂威儀路、工巧處、異熟生、變化心俱生慧。無記無明者,謂欲界有身見、邊執見相應無明,及色、無色界五部無明。……西方諸師說:無記根有四,謂無記愛、見、慢、無明。無記愛者,謂色、無色界五部愛。無記見者,謂欲界有身見、邊執見,及色、無色界五見。無記慢者,謂色、無色界五部慢。無記無明者,謂欲界有身見、邊執見相應無明,及色、無色界五部無明。(大正27.795上-中)
此叁(四)無記根,是煩惱的細分,是有情深細隱微的內在特性,並非嚴重的惡性,但卻是煩惱,故稱之爲“有覆無記”。這微細深潛的煩惱,大乘唯識學者,即看作是與第七識相應的我癡、我見、我慢、我愛等煩惱 [12]。如在自己身心和合中,生起自我的感覺,就是“我見”,這是根本的妄執;本來沒有我,看作有我,是“我癡”;由執有自我而妄自尊大,是“我慢”;由妄自尊大進而愛戀此自我,是“我愛”。可以說:這四類微細深潛的煩惱特性,是一切有情以自我爲中心活動的內在根源,影響著有情的行爲。至于最微細的無明,即是不染汙無知——習氣,這是連阿羅漢都尚未斷盡,要到成佛才能斷盡無余的 [13]。
因此,雖然“身見”能令後有相續,但由于其自體是無記性的,不能與彼爲異熟因,故不能取異熟果。不過,《大毗婆沙論》時代,譬喻師說“一切煩惱皆是不善”,大德說“此有身見,是顛倒執,是不安隱,是愚癡類,故是不善。若有身見非不善者,更有何法可名不善?”是否肇因于譬喻師未有安立“有覆無記”,故統稱爲“不善”[14]?有部論師已經把無記再細分爲有覆無記與無覆無記,故直說身見是(有覆)“無記”[15]!《俱舍論》、《順正理論》時代,經部先軌範師主張:我見(身見)可分爲俱生與分別起二種。俱生我見,是無記,是修道所斷;分別起我見,是不善,是見道所斷。有部論師則認爲:無俱生我見,唯有分別起我見,而且唯是無記性,是見道所斷 [16]。《順正理論》主不僅反駁經部“俱生身見是無記性,如禽獸等身見現行,若分別生是不善性”的主張 [17];同時,對“我見”是有覆無記,作了更詳細的說明,提出“身、邊二見是起、生因,非異熟因,名生死本”的見解,說明了身見能令叁有相續,但不招感異熟果的緣由 [18]。
這樣,譬喻師主張一切煩惱都是不善,有部論師主張煩惱有是不善、有是無記,從《大毗婆沙論》到《順正理論》時代,經過長期的論诤,不斷的分別,譬喻師終于發展爲俱生我見與分別我見,通于大乘唯識學的“俱生我執”與“分別我執”[19];而有部論師叁(四)無記根的思想,則與大乘唯識學中末那相應的我癡、我見、我慢、我愛,也有密切之關系 [20]。
叁、阿羅漢不斷的習氣,爲菩薩的所知障
聲聞部派中,阿羅漢不斷“習氣”,卻不障礙阿羅漢之解脫,何以龍樹菩薩卻說:“聲聞、辟支佛習氣,于菩薩爲煩惱”(大正25.368上)呢?這牽涉到菩薩的轉世投生問題。部派中,大衆部主張:菩薩于第二阿僧只劫時,入決定,成爲聖者,故“一切菩薩,不起欲想、恚想、害想”。既然菩薩不起貪欲,(釋迦菩薩)何以還轉世投生、娶妻生子?于是他說“不染汙心亦令有相續”。有部主張:菩薩“猶是異生”,在菩薩樹下金剛座上,尚未依第四靜慮引起暖頂忍世第一法入正性離生以前,都是異生,故說“唯染汙心能令有相續”[21]。
大乘佛教中,《大智度論》說:菩薩在“得無生法忍時斷煩惱,得佛時斷煩惱習”(大正25.261下)。意思是,得無生忍菩薩,即等同于阿羅漢,已經斷盡一切煩惱,只是習氣未斷。那麼,二乘和菩薩有何差別?二者之差別在于:菩薩有菩提心,大悲心,無所得方便心,回向利他,以本願廣度衆生 [22]。大、小乘,以願行來分別,不以慧見作分別。簡單的說,聲聞于一切法不著我、我所,斷煩惱障;菩薩不但以法空慧證無分別法性,斷煩惱障,更能深修法空,離一切戲論,盡一切習氣,圓滿最清淨法界而成佛。又得無生忍菩薩即等同于阿羅漢,阿羅漢“不受後有”,菩薩如何轉世投生呢?龍樹菩薩說:
今當如實說:菩薩得無生法忍,煩惱已盡;習氣未除故,因習氣受,及法性生身,能自在化生。有大慈悲爲衆生故,亦爲滿本願故,還來世間具足成就余殘佛法故;十地滿,坐道場,以無礙解脫力故,得一切智、一切種智,斷煩惱習。摩诃衍人言:得無生法忍菩薩,一切煩惱及習都盡,亦是錯!若都盡,與佛無異,亦不應受法性生身!(《大智度論》,大正25.261下)
菩薩入法位,住阿鞞跋致地,末後肉身盡,得法性生身,雖斷諸煩惱,有煩惱習因緣,故受法性生身非叁界生。(大正25.264中)
龍樹意說:最後身菩薩,藉由“煩惱習因緣”投生,受法性生身,而非叁界生。阿羅漢煩惱已盡,猶有習氣未盡,只緣由“阿羅漢無大慈悲,無本誓願度一切衆生,又以實際作證已離生死”(大正25.264中),故不再受生。這是龍樹菩薩說“聲聞、辟支佛習氣,于菩薩爲煩惱”的意趣所在。
龍樹說菩薩由“煩惱習因緣”去投生,《解深密經》說是“所知障”,如《解深密經》中,佛告觀自在菩薩曰:
善男子!(隨眠)略有叁種:一者、害伴隨眠,謂于前五地。何以故?善男子!諸不俱生現行煩惱,是俱生煩惱現行助伴,彼于爾時永無複有,是故說名害伴隨眠。二者、羸劣隨眠,謂于第六、第七地中微細現行,若修所伏不現行故。叁者、微細隨眠,謂于第八地已上,從此已去一切煩惱不複現行,唯有所知障爲依止故。……我說永離一切隨眠位在佛地。”(大正16.707下)
八地等同于阿羅漢,已斷盡“害伴隨眠”、“羸劣隨眠”,但是“微細隨眠”——所知障未斷,成佛才能究竟斷。此所知障(習氣),即是阿羅漢回小向大的原動力 [23]。阿羅漢未斷所知障,而《入大乘論》說:“阿羅漢中,有少斷智障者,有不斷者”(大正32.45下)。另外,《勝鬘經》則說:
有二種死,何等爲二?謂分段死,不思議變易死。分段死者,謂虛僞衆生。不思議變易死者,謂阿羅漢、辟支佛、大力菩薩意生身,乃至究竟無上菩提。……煩惱有二種,何等爲二?謂住地煩惱,及起煩惱。住地煩惱有四種,何等爲四?謂見一處住地,欲愛住地,色愛住地,有愛住地。此四種住地,生一切起煩惱,起者刹那心刹那相應。世尊!心不相應無始無明住地。……阿羅漢、辟支佛智所不能斷,唯如來菩提智之所能斷,如是世尊!無明住地最爲大力。世尊!又如取緣,有漏業因,而生叁有,如是無明住地緣,無漏業因,生阿羅漢、辟支佛、大力菩薩叁種意生身。此叁地、彼叁種意生身生,及無漏業生,依無明住地,有緣非無緣,是故叁種意生身及無漏業:緣無明住地。世尊!如是有愛住地數四住地,不與無明住地業同;無明住地異離四住地,佛地所斷,佛菩提智所斷。何以故?阿羅漢、辟支佛斷四種住地,無漏不盡,不得自在力,亦不作證。無漏不盡者,即是無明住地。(《勝鬘經》,大正12.219下-220上;《勝鬘夫人會》,大正11.675中-下)
《勝鬘經》說:煩惱有住地煩惱、起煩惱。住地煩惱,有四住地,以及無始無明住地煩惱。四住地及隨煩惱,是煩惱障;無明住地煩惱,即是所知障。此所知障,是“阿羅漢、辟支佛智所不能斷”,唯有佛才能究竟斷。
這裏,最值得留意的是:聲聞教法中,阿羅漢斷盡一切煩惱,而習氣未斷(不染汙無知);此是極微細的無明,是不會障礙解脫的。然在《勝鬘經》中,把生死分爲二:分段死、不思議變易死。習氣是無明住地,是微細的染汙,還會招感變易生死:“無明住地緣,無漏業因,生阿羅漢、辟支佛、大力菩薩叁種意生身”。如此,小乘阿羅漢的習氣,是不染汙無知,它不會障礙阿羅漢的解脫(不受後有),是無覆無記性的;發展到大乘佛教,習氣成爲菩薩的所知障。此所知障,名曰…
《記印順導師《印度之佛教》的特見——從聲聞部派到大乘二大唯心論》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