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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家七宗”新論

  “六家七宗”新論

  學界一向以湯用彤先生在《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中的分析爲定谳,將“六家七宗”當作中國學人受玄學影響而形成的早期般若學派。筆者在研究中發現,這樣的解釋實際上包含著一些難于解釋的問題。本文依據對現存相關材料的分析,特別指出,“六家七宗”只有僧肇批評過的叁家才屬于般若學派,其余則屬于小乘佛教之遺響。

  一、“六家七宗”的學派歸屬問題

  關于鸠摩羅什來華之前的中國佛學,羅什高徒僧叡在《〈毗摩羅诘提經〉義疏序》中雲:“自慧風東扇,法言流泳以來,雖曰講肆,格義迂而乖本,六家偏而不即。性空之宗,以今驗之,最得其實。”[①]寥寥數語,准確地概括了這一較長時期中國佛學的面貌。文中將“格義”與“六家”對舉。對于“格義”和“六家”究竟應該如何看待,湯用彤和呂瀓所見略有差異。湯先生把其當作“學派”看待[②],呂先生則將其作爲研習講解佛學的方法[③]。依我們看來,二說應該統觀才是。僧叡明確稱之爲“講肆”,故解其爲兩種不同的學風、方法,亦當契意。然而,正由于“格義”拘于中印哲學概念的對應互解,“六家”只求意趣而不拘泥于文字,因此,不同的方法必然會導致不同觀點或學派的産生。只是由于數據的散佚,已難得確解,因而才異解紛呈。關于“六家七宗”之所指,幾種史籍論述有異,今依湯用彤之考釋列表于下:

   六 家   七 宗    代 表 人

   本 無   本 無    道安(性空宗義)

      本無異    竺法深 竺法汰

   即 色   即 色    支道林 郗超

   識 含   識 含    于法開

   幻 化   幻 化  道 壹 

   心 無   心 無    支敏度 竺法蘊 道恒

   緣 會   緣 會     道邃

  湯用彤以爲,六家七宗都是“中國人士對于性空本無之解釋也。”他進而將當時之般若學派分爲叁派以涵蓋之:“第一爲二本無,釋本體之空無。第二爲即色、識含、幻化以至緣會四者,悉主色無,而以支道林爲最有名。第叁爲支敏度,則立心無。”[④]湯先生的結論,現今幾爲定論。然而細檢資料,發現此中識含、幻化、緣會叁宗的觀點,依照般若中觀之理論解析,其水平相差甚遠。而此叁宗之代表人物,如于法開、道壹、于道邃等,均爲其它叁家之同時代僧人,難道他們之才智確實如此低下,竟至于不能理解般若奧義而扞格甚殊乎?此確實難解也,其中必有原由。這是其一。細檢資料我們發現,湯先生的結論的最重要依據是吉藏《中觀論疏》中的有關記載以及昙濟的《七宗論》。下面我們對這兩件證據做些分析。

  吉藏《中論疏·因緣品》言:“什公未至長安,本有叁家義”,[⑤]即本無義、即色義、心無義。湯用彤將此句在“未至”處斷開,成爲“什公未至,長安本有叁家義”,明顯有誤。觀吉藏所述之四宗人物並不限于長安一地,如支道林之說即標之爲“關外即色義”也。同書又說:“此四師即晉世所立矣。爰至宗大莊嚴寺昙濟法師著七宗論,還述前四以爲四宗。”[⑥]在講完上述四宗之後,第五、六、七分別是識含、幻化、緣會。這裏,吉藏將以上內容列爲“同異門”是大有深義的。言“本有叁家義”是說唯有此叁家方可算作般若學派,否則何言“此四師即晉世所立矣”?此結句之下再言昙濟作文原本,顯然並不以後面叁家列于般若學派之內。因此之故,僧肇《不真空論》才僅僅批駁了本無、心無、即色叁家而未提及後叁家。再行聯系前引僧叡所言,可以斷言,僧叡所說“六家”是從當時佛學的整體而言的,並非限于自身學派之囿,因而“格義”方與“六家”並稱。在此,我們想著重指出兩點:其一,識含、幻化、緣會叁宗與本無、心無、即色叁宗探討的並不是同一個佛學問題,特別是識含、幻化二宗著重于修行主體的有無,緣會宗偏于從“析法空”論“空”,屬小乘佛學。其二,識含、幻化、緣會叁宗的流行即便是同屬僧肇時代,也未被當時的學界當作般若學看待。《肇論》只列叁宗並不是偶然的,這裏有“宗”內“宗”外之別。僧肇只著重于對般若學本身學派的清理,並無興趣涉及“宗”外派別。這裏除可以從理論解析外,有兩條史料須強調一下:一是前面已引用的吉藏《中觀論疏》的說法,“羅什未至長安,本有叁家義”,昙濟著《七宗論》擴充之而成七宗。二是昙濟乃成實論師,《隆興編年通論》卷五說:“時京邑諸師,立二谛義,有叁宗,宗宗不同”,而此“叁宗”之中前二宗全爲成實師所立。[⑦]昙濟作爲成實僧人,爲張大其義,追溯前代,將與其立論近似的叁家之義綴于般若叁宗之後,合爲“七宗”,亦屬可能。故僧叡所言“六家偏而不即”很大程度上不僅針對般若學系而言,而且也應該包括師承不明的小乘佛學思想在內。

  二、識含、幻化、緣會叁宗思想梗概

  上文我們從史學的角度對“六家七宗”的學派歸屬問題作了初步分析,下文將從思想分析的角度對上述論證做些補充。

  主“識含”之說者,據吉藏《中觀論疏》言,爲于法開。然《高僧傳》卷四“本傳”並無任何與之相關的記載。《中論疏》文說:

  第五于法開立識含義:叁界爲長夜之宅,心識爲大夢之主。今之所見群有,皆于夢中所見。其于大夢既覺,長夜獲曉,即倒惑識滅,叁界都空。是時無所從生,而靡所不生。[⑧]

  《中論疏記》據《出門玄義》而說“于法開著《惑識二谛論》說:叁界爲長夜之宅,心識爲大夢之主。若覺叁界本空,惑識斯盡,位登十地。今謂以惑所睹爲俗,覺時都空爲真。”[⑨]按照這些記述,“識含”說是將世間事物比喻爲夢中的“群有”,爲“識”所“含”。于法開以爲,叁界本空,然其所以不空者,乃因衆生有種種惑識。及至惑識盡滅,則登位十地而成佛矣。此中,“心識”是指作爲主體的人的認識能力,“惑識”指不能如“法”思維。“倒惑識滅”表明這種倒識可以滅除,但作爲主體的“心識”則未言其是否爲空。宗炳《明佛論》說:“智慧惡亡之識,常含有神矣”[⑩],明確以“神”解“識”。又梁武帝有《神明成佛義記》[11]主“識神”說,其言辭與于法開非常相似。其間不知是否有相繼相承關系?從以上分析大致可斷定,“識含”說並非以般若中觀立論,而是以探討叁界及輪回之主體爲旨歸的,盡管其用了大乘佛教的某些術語,但仍可看出其受小乘教義及中國傳統思想影響甚深。

  主“幻化”說者爲道壹。《中論疏》說:“第六壹法師雲:世谛之法皆如幻化。是故經雲,從本已來,未始有也。”[12]《中論疏記》補充說:“道壹著《神二谛論》雲,一切諸法,皆同幻化,同幻化故名爲世谛。心神猶真不空,是第一義。若神複空,教何所施?誰修道?隔凡成聖,故知神不空。”[13]結合此二書所載,則知“幻化”宗的“神”或“心神”明確地爲修行主體之義,亦等同于輪回主體。這與印度宗教哲學的“阿特曼”相近,很可能受小乘佛教“補特迦邏”說的影響。它從根本處與般若中觀是不相容的。

  “緣會宗”的代表人物據吉藏說是于道邃。《中論疏》言:“第七于道邃,明緣會故有,名爲世谛,緣散故即無,稱第一義谛。”[14]《中論疏記》補充雲:“緣會故有是俗,推拆無是真。譬如土木合爲舍,舍無前體,有名無實。故佛告羅陀,壞滅色相,無所見。”[15]這裏,道邃完全以事物之緣是“會”還是“散”來講有、無。“緣”若會聚就是“有”,“緣”若散敗就是“無”。此“無”是第一義谛,是真。顯而易見,這種“無”完全以“緣”之起滅來論定物之有、無,不同于般若之“當體空”,而等同于小乘之“析空觀”,故絕不應該列入般若學系。南齊周颙著《叁宗論》所立之前二宗,《中論疏記》卷上說其“盡是《成實》師,”[16]而“不空假名”之論與于道邃“緣會”之說相同,此亦可以證明“緣會”宗並不屬大乘般若學也。

  由以上分析看,“識含”論、“幻化”論與大乘般若學無關,其觀點完全屬于小乘佛學,中心在于論證心識、心體的真實存在,並以此爲基點而論證叁界是由識所含蘊或者由心識幻化而成。“緣會”說雖也論“空”但屬析法空,故近于《成實論》所論,顯然也不屬般若學。說其近于《成實論》並不等于說其直接受此論影響,因爲道邃生存年代早于羅什譯此經之時。因而准確地說,應屬于小乘佛學範圍。盡管在後來的發展過程之中,中國佛學一直試圖根除小乘佛學的影響,但卻未能斬草除根。在此所述的“識含”、“幻化”和“緣會”叁宗的具體論述,在中土僧人洞悉大、小乘佛學之區別後,漸趨消失。但後來傳入中土的“有部”學說和“成實”學派,對後來的佛教心性思想仍然有不少影響。

  叁、《肇論》對本無、心無、即色叁宗的批判

  在魏晉玄學這一橫貫全社會的思潮面前,新興的佛教般若學只得以玄學爲依托宣傳佛學深義以圖生存,是爲“以玄釋佛”的般若學叁宗即本無宗、心無宗、即色宗。迨至羅什來華傳入准確的印度中觀哲學,僧肇秉承師說,以其卓越的才華撰成《不真空論》等四篇論文,對般若學叁宗的得失進行了清理,建立了既符合印度中觀真義又有中國特色的理論體系,在某種意義上甚至完成了玄學未能完成的任務。僧肇的理論方法可稱之爲“以佛釋玄”,即用佛學的義理闡釋玄學的命題。這一思路,實際開辟了中國僧人創造性地诠釋印度佛學的先河。

  一般而言,本無、心無、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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