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相唯識學複興的回顧
佛日
法相唯識之學,由公元四世紀頃出世的無著、世親兄弟發揚光大,以其謹嚴的學風、細密的思辨,組建起“萬法唯識”的龐大思想體系以解釋宇宙萬象及解脫成佛的原理,成爲印度大乘佛學高度成熟的標志。其學傳揚不久,即輸入中土。先有天竺僧菩提流支、勒那摩提、佛陀扇多于北魏永平元年(508)至洛陽,譯出法相唯識系的《深密解脫》、《攝大乘》等經論,門弟子競相講習闡釋,形成“地論宗”。其後,西印僧真谛于蕭梁中大同元年(546)應請西來,其傳譯以法相唯識學爲主,門下形成以弘講《攝大乘論》著稱的“攝論宗”。至唐初,玄奘大師冒禁只影孤征,遠赴西竺留學,得護法一系法相唯識學傳承,辯才智慧,震動五印,歸國譯述,門下英才濟濟,宏開慈恩一宗,法相唯識,一時蔚爲顯學。然傳承未久,即告絕嗣,玄奘叁傳弟子智周之後,慈恩傳承無考。會昌法難中,唯識學典籍多有散佚,雖有五代永明延壽、元至清初雲峰、高原、通潤、廣承、大真、智旭、王肯堂、王夫之等人著書闡發唯識義理,但慈恩專宗已不複存在,因典籍不備,師承中斷,後人對唯識學的闡述難免有未能盡合唐代慈恩學之處。清初以後,法相唯識凋零無聞,再不見有這方面的著述問世。
清末民初,沈寂已久的法相唯識學,碰到了複興的大好機遇,被一批教界、學界傑出人士選爲傳統文化中最堪以回應西方文化挑戰的法寶、最爲當機的法門,熱情研習弘揚。法相唯識學的複興,不僅是整個中國佛教複興運動中最引人注目的事件,也是整個中國近現代思想史、文化史上的一件不容忽視的大事。面臨世紀之末,對本世紀初的這件大事作一番回顧總結,對于中國佛學、中國文化的重建,是很有意義的。
教界研習唯識學的盛況
與唐代慈恩宗學僅在寺僧中師資相傳不同,近代法相唯識學的弘傳,居士和學者起了較僧尼更爲重要的作用,出現了由居士主持的專弘唯識學的教育機構支那內學院、東方文教研究院、玄奘學院,乃至專弘法相唯識的佛教團體叁時學會、法相學社、法相學會等。
法相唯識學複興的發動者,當推近代佛教複興運動的首發轫者楊文會居士,在他創辦的“祗園精舍”裏,培育出了僧俗兩界弘揚法相唯識的旗幟性人物太虛和歐陽漸。1910年,楊文會創立佛學研究會,以促進義學研究、糾治禅宗荒疏教義之流弊爲宗旨,教導學人須徹底通達因明、唯識,高推唯識學爲“末法救弊之良藥”,“參禅習教之士,苟研究此道而有得焉,自不至颟顸佛性、●侗真如,爲法門之大幸也。”(楊文會《十宗略說》)楊文會規模弘廣,門下多才,專長法相唯識學者有歐陽漸、章太炎、孫少侯、梅光羲、李證剛、蒯若木等人。僧界弘揚唯識的主將,是佛教革新運動的領袖太虛大師。他早年精研唯識,頗有心得。雖然統觀全體佛學,融會貫通,主張八宗平等,不專承某宗某派,但從應機弘法的角度,特別強調法相唯識學的重要性。認爲科學進步,神教失其依據,哲學降爲科學之附庸,陷于唯心、唯物之聚訟,唯有唯識學,可滿足新近學術思想上最要之需求,提供給世人一種能善用科學而不被科學所迷誤的真自由法,爲人類思潮別開生面。太虛對佛教義學的講述,明顯側重唯識,其《全書》中專闡唯識者達5冊、50余篇,內容涉及唯識學的方方面面。其中主要者,曾編爲《法相唯識學》一書,由商務印書館于1938年出版,影響頗大。太虛所創辦的武昌、閩南、漢藏教理等佛學院,都將法相唯識學列爲最重要的必修課程。以太虛大師爲中心,形成弘揚法相唯識學的重要一派,其特點是注重從圓融貫通和應時契機的角度,聯系近代科學、哲學和現實人生以诠釋唯識學,賦古學以新義,作爲革新佛教的重要理論基礎。
太虛門下及太虛創辦的佛學院畢業的學僧中,精于唯識、從事弘揚者甚衆,重要者有芝峰、正果、印順、法尊、福善、度寰、法舫、慈航等。芝峰(1901—1966)長期任《海潮音》編輯,在該刊發表唯識方面的論文多篇,並從日文譯出《唯識叁十論講話》,頗受讀者歡迎。正果(1913—1987)長期從事佛教教育工作,主講多在唯識,其《佛教基本知識》,是一本以法相唯識學觀點編寫的佛學概論。法尊(1902—1980)以翻譯藏文佛典爲使命,晚年譯出陳那《集量論》、法稱《釋量論》及依僧成注釋編譯的《釋量論略解》,撰文依藏傳格魯派之學闡述唯識義理,對法相唯識學的弘揚貢獻重大。印順(1906—)在佛學研究上成果累累,其《唯識學探源》一書,溯唯識思想之源于原始佛教,爲近代唯識學研究的力作。福善(1915—1947)發表有《叁唯論》、《安難陳護四分義之看法》等唯識學方面的論文。法舫(1904—1951)曾主編《海潮音》,赴印度、錫蘭留學任教,撰有《唯識史觀及其哲學》等。慈航(1895—1954)四十年代赴南洋、臺灣弘化,創辦“彌勒內院”開講唯識、因明,有《成唯識論講話》等著述傳世。太虛一系僧伽中,遍能、惟賢、雪相、惠莊等法師,近年來還在佛學院校講授法相唯識。此外,僧尼中弘揚唯識學而有影響者,還有守培、巨贊、蕙庭、應慈、默如、清淨、世光、佛悅等。守培(1884—1955)曾創辦“玉山佛學社”,講經說法,著述不辍,所撰《新八識規矩頌》、《唯識叁十論釋》、《真實義品略解》、《唯識新舊兩譯不同意見》等,在唯識學壇上獨樹一幟。巨贊(1908—1984)法師所撰《評熊十力所著書》,對熊十力關于唯識學的誤解作了評判。傳揚東密的持松和“教宗華嚴、行在禅宗”的應慈二法師,也有唯識方面的著述。
在居士界,弘揚唯識者更多,其中影響最大者爲所謂“南歐北韓”二大系。“南歐”即楊文會門下所出歐陽漸(1870—1943),人稱“宜黃大師”者。楊文會逝世後,他遵師遺囑經辦金陵刻經處,校刻佛典,與李證剛、桂伯華等創立佛教會,設研究部招收學員研習佛學。1922年,與章太炎、陳叁立等發起建立“支那內學院”,自任院長,一時名流如呂澄、姚柏年、湯用彤、梁漱溟、梁啓超、陳銘樞、王恩洋、黃樹因等,皆入“內院”,拜投歐陽門下學習唯識。抗戰中,“內院”遷至四川江津,至1952年停辦,叁十年間,先後入院學習者達數百人之多。歐陽漸雖不專主一宗,自稱“得佛法全體之統緒”,然立足點實在法相唯識。他十分重視佛典之整理考究,組織內院師生編刻了法相唯識要典、章疏百余卷,又精選重要經論,校刊訂正,編成《藏要》叁輯流通,至今尚爲學界所重。歐陽漸氣概雄毅,學風謹嚴,對佛教、佛學持獨特主張,在當時佛教界形成了與太虛相軒轾的一派。歐陽漸關于唯識學著述,有《唯識抉擇談》、《唯識研究次第》等叁十余種。歐陽漸弘法事業的得力助手和繼承主持者,是呂澄(1896—1989),他自1918年應歐陽漸之邀協助籌辦支那內學院起,數十年全力投身于佛學研究,先後任內院教務長、院長,通梵、巴、藏、英、日等文字,對佛學作了全面的研究,碩果累累,貢獻重大,在法相唯識學方面有《因明入正理論講解》、《因明綱要》等著述,並從藏文譯出唯識要典《安慧叁十唯識釋略抄》、《觀所緣緣論會釋》、《集量論釋略抄》等。他承歐陽學統,獨尊法相唯識學爲純正佛法,對中土臺賢禅諸宗持否定態度。歐陽漸門下弘揚唯識的居士,還有王恩洋(1897—1964)、黃樹因(1898—1925)、黃忏華等。王恩洋于1929年在家鄉四川南充創辦“龜山書院”講授佛、儒二學,1942年舉辦“東方文教研究院”授徒講學,佛學方面以弘講唯識爲主,有《唯識通論》、《八識規矩頌釋論》、《攝大乘論疏》、《二十唯識論疏》、《因明入正理論疏》等唯識學專著。黃樹因曾廣搜藏文法相唯識典籍16種,又遠赴印度搜集梵文佛典,准備翻譯,不幸英年早逝。其胞兄黃忏華終身致力佛學研究,有《唯識學輪廓》等傳世。曾遊學于王恩洋所辦龜山書院的唐仲容(1926—),數十年鑽研佛學孜孜不倦,目前在四川省佛學院講授法相唯識學,常有論文發表于《法音》等佛刊。
與“南歐”並稱的“北韓”,指活動于北京的韓清淨(1884—1949)。1921年,他與朱芾煌、徐森玉、饒鳳璜、韓哲武等發起成立“法相研究會”研究唯識學,講解不辍。1927年,該會改名“叁時學會”,韓清淨被推爲會長。該會從《宋藏遺珍》中披尋出法相唯識學典籍46種印行,校勘頗精細。韓清淨特重《瑜伽師地論》,積多年研究,寫成《瑜伽師地論科句》、《披尋記》,凡百余萬字,訂正譯本錯簡之謬多處。他還著有《唯識叁十頌诠句》、《唯識指掌》等,治學態度極爲嚴謹。門人有朱芾煌、周叔迦等。朱芾煌編纂有《法相辭典》。
南歐北韓之外,弘揚唯識學的名居士,還有梅光羲、範古農、唐大圓、史一如、張化聲、張克誠等。梅光羲(1880—1947)早年入祗洹精舍隨楊文會學佛學,常以薪俸資助佛教事業。1910年後專究唯識,數十年孜孜不倦,有《相宗綱要》、《相宗史傳略錄》、《宗鏡法相義節要》等著述傳世,在佛教界聲望甚高,與北京夏蓮居齊名,時人有“南梅北夏”之稱。唐大圓(?—1943)多年主講唯識學于武昌佛學院,主編《海潮音》、《東方文化》,他出版的《唯識方便談》、《唯識易解》、《唯識叁字經》、《唯識的科學方法》等小冊子,解說唯識義理深入淺出,影響頗大。與他同時執教于武昌佛學院的張化聲,學識淵博,筆力雄健,發表有《觸之研究》、《見色之研究》等唯識學方面的論文。武昌佛學院另一重要教授史一如(1876—1925)精于因明學,撰有《佛教論理學》,晚年移居上海專究唯識。範古農(1881—1951)曾任上海佛學書局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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