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厭患苦故求趣涅槃。”(注15)
對于犢子部的這種實我論,《成唯識論》認爲有情的流轉,並不是有“我”在流轉,不過是以煩惱爲因,造作諸業而輪回(業果)相續;由厭離生死流轉之苦,而求趣涅槃解脫,這與實我並不相關。其他細心說、有分識、窮生死蘊、根本識都是對有情結生相續問題的解說,其中也有相關聯的種子說,這爲後來瑜伽唯識學“本識論”的建立起到了很好的借鑒。
二、習氣說。在瑜伽唯識學者的眼裏,習氣即是種子,但在原始佛教中卻是煩惱的異名,其別名猶有纏、隨眠等。說習氣、余習、種子等,這些都是取譬爲名,如以香熏衣,衣留有香氣,即所謂習氣。種子則是說明它是生起現行事物的重要因素。在原始佛教及初期大乘佛教中習氣、種子都是就“業”而說的(其中包括煩惱),並不如唯識學所說的種子還包括有“名言”部份。龍樹在《大智度論》中說:
“斷一切煩惱習者,煩惱名略說則叁毒,廣說則叁界九十八使,是名煩惱。煩惱習名煩惱殘氣,若身業、口業不隨智慧,似從煩惱起;不知他心者,見其所起,生不淨心,是非實煩惱,久習煩惱故,起如是業。……如乳母衣,久故垢者,雖以純灰淨浣,雖無有垢,垢氣猶在。如是習氣,諸余聖賢雖能斷煩惱,不能斷習。”(注16)
此中所說的“習”、“殘氣”就是所謂的習氣,是指煩惱而說的。部派佛教中的“本識論”雖是在解決“有情結生相續誰爲其主體”的問題,但相關地也在解決習氣的問題。如犢子部在論證“實我”時,舉“憶念”及“六識生依止”來說明,(注17)在後期唯識學看來還是屬于“種子說”的範疇。部分經部學者所提出的“七心論”中有“集起心”與“種種心”,其說法最近于瑜伽唯識學,如世親《成業論》說:
“應如一類經爲量者,所許細心彼位猶有。……心有二種:一、集起心,無量種子集起處故;二、種種心,所緣行相差別轉故。”(注18)
即說明此“心”是無量種子的保存者(集起);同時六識所緣的六塵境界即是此“心”中的種子所起之現行(種種心)。從表面上看與唯識學的說法幾無差別,然則“七心論”者所說之“心”並非瑜伽唯識學所說的阿陀那識或阿賴耶識,不過仍是細心(細意識)說的一種,但對唯識學的影響卻是深遠的。
叁、認識論。此一思想主要是指六識論,此六識論又是以“意識”爲核心,認識論即主要是針對意識而說的。此有二流,一謂意識的染淨、善惡的不同而有世間善趣與惡趣及出世解脫的形成;二是就定中所見影像而說唯心所現。前者主要是就“業感的緣起觀”而說的,如《增壹阿含經》說:
“心爲法本,心尊心使,心之念惡,即行即施,于彼受苦,輪轹于轍。心爲法本,心尊心使,中心念善,即行即爲,受其善報,如影隨形。”(注19)
謂世間善惡的形成即是“心”與無明煩惱相應而造作惡業,由是便感世間惡趣;反之則感善趣。以此道理故說是“心爲法本,心尊心使”。龍樹在承此由心造善惡業而感生苦、樂報的“業感緣起”觀上,在《大乘二十頌論》中說世間的形成是由“心”造善惡業,而出世間的形成亦是由“心”造清淨業,于是便總結說:
“此一切唯心,安立幻化相,作善不善業,感善不善生。若滅于心輪,即滅一切法。”(注20)
再者,關于唯心所現的觀點,其“心”是指第六意識,並非是後來唯識學所說的“阿賴耶識”。龍樹說“若滅于心輪,即滅一切法”雖是就業感的緣起觀而說,但與“法是心所現的影像”說法又較爲接近了,如《大智度論》說:
“佛法相雖空,亦複不斷滅;雖生亦不常,諸行業不失。諸法如芭蕉,一切從心生。若知法無實,是心亦複空。”(注21)
但真正說境由心現,法是心的影像,這還是得力于禅觀者在定中觀佛或青瘀、白骨等相,由到一定程度,所觀之物即在定中顯現,從而說一切諸法皆是心之所生。如《般舟叁昧經》說:
“欲見佛,即見。見即問,問即報,聞經大歡喜。作是念:佛從何來?我身到何處?自念:佛無所從來,我亦無所至。自念:欲處、色處、無色處,是叁處意所作耳。我所念即見,心作佛,心自見,心是佛,……心是我身。心見佛,心不自知,心不自見心。心有想爲癡,心無想是涅槃。”(注22)
龍樹在《大智度論》中也引到了這段經文,說是以此“心相即入諸法實相,所謂常空”。(注23)其實,此一思想在《華嚴經·入法界品》中亦有體現,可謂是前後一貫的,如說:
“……我見如是等十方各十佛刹微塵數如來,彼諸如來,不來至此,我不往彼。我若欲見安樂世界阿彌陀如來,隨意即見。我若欲見栴檀世界金剛光明如來、妙香世界寶光明如來、蓮華世界寶蓮華光明如來、妙金世界寂靜光如來、妙喜世界不動如來、善住世界師子如來、鏡光明世界月覺如來、寶師子莊嚴世界毗盧遮那如來,如是一切,悉皆即見。然彼如來,不來至此,我身亦不往詣于彼。知一切佛及與我心,悉皆如夢;知一切佛猶如影像,自心如水;知一切佛所有色相,及以自心,悉皆如幻;知一切佛及以己心,悉皆如響。我如是知,如是憶念:所見諸佛,皆由自心。”(注24)
此“唯心所現”的思想,真正引起唯識學者所注意的還是《解深密經·分別瑜伽品》,于該品中彌勒(慈氏)與世尊問答止觀時心所緣的影像,是一還是異時,世尊說是無異的,因爲所見的影像是識之所現。如說:
“當言無異。何以故?由彼影像唯是識故。善男子!我說識所緣,唯識所現故。……此中無有少法能見少法,然即此心如是生時,即有如是影像顯現。……而諸愚夫不能如實知唯是識,作顛倒解。”(注25)
此即是學界稱之爲的“影像門唯識”,(注26)並被《攝大乘論》引以爲“一切唯識”的教證。(注27)但《深密》“我說識所緣,唯識所現故”之“唯識”,與初期大乘佛教所說“唯心”都是同義的,都是六識論者,是以意識爲核心的認識論。不過“唯心論”佛教經無著的整理,其本識論、種子說、認識論都被融爲一體,識的內容也增加到八個,從而將“唯心論”過渡到“唯識論”,其代表作品則是《攝大乘論》,但該論畢竟是瑜伽、法相到唯識過渡期間的作品,仍有極強的“唯心”色彩。
注:
(注 1)大乘佛教的開出,實與大衆部有關,如真谛《部執異論疏》說大衆部“有大乘義”。參見隋·吉藏《叁論玄義》,《大正藏》冊45,頁8下—9上
(注 2)參見《文殊師利現寶藏經》卷下,《大正藏》冊14,頁460;《大方廣寶箧經》卷中,《大正藏》冊14,頁474上
(注 3)《維摩诘所說經》卷上,《大正藏》冊14,頁539上—中
(注 4)《佛說慧印叁昧經》,《大正藏》冊15,頁464中
(注 5)《佛說濟諸方等學經》,《大正藏》冊9,頁376上;377上
(注 6)《佛說濟諸方等學經》,《大正藏》冊9,頁375中
(注 7)《大寶積經·普明菩薩會》卷四叁,《大正藏》冊11,頁634上
(注 8)《大智度論》卷二六,《大正藏》冊25,頁254上
(注 9)《解深密經》卷二,《大正藏》冊16,頁693下—694上
(注10)《中論》卷一,《大正藏》冊30,頁1中
(注11)《瑜伽師地論釋》,《大正藏》冊30,頁883下
(注12)《長阿含經》卷一○,頁171—172,(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99年3月1版(以下所引四《阿含》皆爲宗教文化出版社本)
(注13)《雜阿含經》(二八八),卷一二,頁259
(注14)《阿毗達磨俱舍論》卷二九,《大正藏》冊29,頁156下
(注15)《成唯識論》卷一,《大正藏》冊31,頁2中
(注16)《大智度論》卷二七,《大正藏》冊25,頁260中—下
(注17)參見《阿毗達磨大毗婆沙論》卷一一,《大正藏》冊27,頁55上
(注18)《大乘成業論》,《大正藏》冊31,頁784中—下
(注19)《增壹阿含經》(四七○)卷五一,頁838
(注20)《大乘二十頌論》,《大正藏》冊30,頁256下
(注21)《大智度論》卷八,《大正藏》冊25,頁117下—118上
(注22)《佛說般舟叁昧經》,《大正藏》冊13,頁899下
(注23)《大智度論》卷二九,《大正藏》冊25,頁276上—中
(注24)《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六叁,《大正藏》冊10,頁339下—340上
(注25)《解深密經》卷叁,《大正藏》冊16,頁698上—中
(注26)參見高崎直道《瑜伽行派的形成》,李世傑譯,藍吉富主編“世界佛學名著譯叢67”,《唯識思想》第一章,頁16—20,(臺北)華宇出版社,1985年8月初版
(注27)《攝大乘論本》卷中,《大正藏》冊31,頁138中
《瑜伽唯識學的起源與發展(一)》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