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大師唯識學思想探索
金 易 明
【內容提要】太虛大師對唯識學傾注了很大精力。但他與“南歐北韓”諸學派在學術關注點上明顯不同。唯識學不僅是太虛大師一生關注和研學的重點教理,爲此,他闡述了頗具特色的新唯識學,力主唯識學應成爲真實應化的佛學,應將教與觀相結合,不能有所偏廢,爲此,他撰寫《唯識觀大綱》,發掘基大師《大乘法苑義林
唯識章》之五重唯識觀。闡發诠釋唯識學叁性說之精微之義,以作評價與闡釋佛學各宗教理基礎。並以此對應來自支那內學院派與日本佛教界的近代疑經之風,以維護經典的權威與神聖。
【關鍵詞】唯識學 太虛大師 融貫 應用
唯識學一般而言是屬于經院哲學的範疇,其理性思維和抽象性的特點,使人們總以爲其與佛教具體修學實踐及日常佛化的生活無甚密切關涉。但是,太虛大師對于唯識學在近代的弘揚,並成就其顯學之位,居功甚偉,其關鍵點在于他之所以啓絕學于再生,乃是爲施懸壺以濟世。幫助衆生通過唯識學,認識到束縛衆生解脫的最大之障礙在于心識的妄執,而妄執的根本,在唯識學中得到了透徹而深刻的剖析。因此,唯識學在太虛大師那裏,成爲其濟世本懷的理性基礎。
一
考察大乘唯識思想的源流,雖有由心所造、即心所現、因心所生、映心所顯、隨心所變等進入唯識理路的差別,從佛教教理史的角度考察,也有逐漸引發、各別深入研究的次第。但瑜伽行派精巧博大、恢弘缜密的唯識學體系,也是在上述思想的碰撞、磨合中走向成熟的。當然,唯識學以後所形成的學派分歧,也是因爲後代唯識學派雖都在融貫上述五種唯識思想,但不無偏重的發揮,因此成爲思想不同的學派。
當代佛學泰鬥印順導師在其名著《唯識學探源》中,對唯識思想有著深刻而精辟的論斷:“有認識論上的唯識,有本體論上的唯識。我們所認識的一切,即是識的影像,這是認識論上的唯識。至于宇宙人生的本體,是否唯識,卻還有問題。有人雖主張認識中的一切,只是主觀心識的影像,但對認識背後的東西,卻以爲是不可知,或者以爲是有心有物的。假使說心是萬有的本體,一切從此出,又歸結到這裏,那就是本體論上的唯識了。這本體論的唯識,在認識上,卻不妨成立客觀的世界。佛教的唯識,當然是出發于認識論,又達到本體論的。到了本體的唯識論,又覺得所認識的有它相對的客觀性,這才又轉到認識論上不離識的唯識了。部派佛教裏,沒有本體論上的唯識學,認識上的唯識無境,卻已相當的完成。”“唯識思想的成熟,主要是佛弟子們依著止觀實踐,而獲得隨心自在的事實證明。理論上,從非斷非常的業感緣起的探討下,展開了細心、細蘊、真我的思想,能爲因性的種習隨逐的思想。因大衆、分別說、譬喻師的建立業因業果在心心所法的關系,心與種習結成非一非異的融合,完成唯識思想的一面。”“任何學派,沒有不承認我們認識的不正確,沒有見到真理的全面,或者根本沒有認識。佛教的生死輪回,就是建立在一切錯誤中的根本錯誤上──無明。它障礙了真智的顯現,蒙蔽歪曲了事理的真相,使我們在虛妄的認識下,顛倒造業,流轉生死。所以要解脫生死,就要看透我們的根本妄執。在這點上著力,才能突破生死的罥索,得到解脫。要知道什麼是錯誤的認識,就要研究到我們究竟認識些什麼?這些不是真相,那真相又是什麼?在這樣的要求下,認識論就發達起來,引出了妄識亂現的思想,外境無實的思想,這又完成唯識學的另一面。等到這細心、種子,與無境的思想融合,唯識學也正式完成。”[1]印順導師的論述,即把握了唯識學形成的脈絡,也指正了唯識學在佛法體系中的作用,說明了唯識學之理的教證、理證及行證的理路。太虛大師的唯識學思想所具有的新型、融貫的特點,即表現爲將唯識從經院哲學的象牙塔中解放出來,啓絕學于再生,施懸壺以濟世。使精致的、爲一向不注重、或者說不擅長抽象思維和嚴密理論體系架構的中國佛學界所重視的唯識學,能夠爲衆生所普遍接受,並曉以“要解脫生死,就要看透我們的根本妄執。在這點上著力,才能突破生死的罥索,得到解脫”之根本。
正因爲唯識學是涉及到認識論、本體論這兩大哲學重要命題,所以,在近代佛教的複興中,有志振興弘揚佛法者,都無法繞過這一佛學重要教理體系。以太虛大師爲代表的武昌佛學院,與以歐陽竟無居士爲代表的支那內學院、以韓清淨居士爲代表的北京叁時學會,都以唯識學的研究、傳播、弘揚爲其要務,使自玄奘法師以後幾成絕學的唯識學經院哲學體系,在民國這一紛繁的時代,一變而爲一時顯學。同時,叁位唯識大師及其所形成的學派,在唯識學研究上取得了巨大成就,形成近代唯識學的叁系。太虛大師一系的唯識學,以出家僧衆爲主,在價值取向、治學方法和理論體系的建構方面,與其他兩系既有共同的特點,又有明顯的差異。唯識學,不僅是太虛大師一生關注和研學的重點教理,而且,是太虛大師诠釋佛學各派思想、評價與闡釋各種文化思想的主要佛學教理基礎。同時,唯識學在太虛大師那裏,也是作爲出家僧,對應來自支那內學院派與日本佛教界的近代疑經之風,以維護經典的神聖性的護教之重要依據。
最爲重要的是,太虛大師的唯識思想,在其所倡導的“教理革命、教製革命、教産革命”等叁大革命的思想體現中,具有重要的理論指導意義,是其具體的佛法實踐在理論層面上的總結和提煉。這是由中國國情環境下的宗教實際所決定的。中國的宗教問題,受到曆代皇權絕對專製傳統所左右、鉗製,世間的一切,包括出世間的宗教須隸屬依附于皇權,並自覺成爲帝王維系皇權統治的工具。由此,宗教根本無真正獨立自主發展的空間與土壤。當然,中國宗教自身也一直存在嚴重的信仰利性與信仰世俗化問題。所謂 “臨時抱佛腳”,即爲中國民衆對信仰的功利主義心態最爲生動形象的寫照。而出家僧道人士,誠意修學求道者寥如晨星,多爲在經忏中討尋求生計之輩。由此才有太虛大師在民國期間立志革除佛教弊端,改革僧伽製度,建立一種現代新型人間佛教的理念湧動。他改革的重心就在于,“一、對僧團人數力求減少,重質不重量,除僞顯真。二、偏重信衆,以建設一菩薩學處,以廣攝社會青年歸依叁寶。叁、以人成即佛成之人生佛教爲終極”。[2]而唯識學作爲佛法對世間諸法之認識論、本體論的系統诠釋,在太虛大師的“叁大革命”中,擔當了思想基礎與理論源泉。
根據太虛大師對佛教的分類,大乘佛教體系可以分爲法性空慧學、法相唯識學、法界圓覺學叁系。其中法相唯識學是重要一系。太虛大師學術思想命脈的承續者印順導師在其前輩的基礎上,又以更爲精確、清晰的定義,將叁大系命名爲性空唯名論、虛妄唯識論、真常唯心論。如果不算初學啓蒙,太虛大師實際上是自一九一五年開始,對唯識學理論進行長達兩年的系統學習和研究的,他的主要唯識學著作也大多在此後才逐步問世。印順導師在《太虛大師年譜》中敘述到:“是年夏起,專心于楞伽、深密、瑜伽、攝大乘、成唯識論,尤以唯識述記及法苑義林章用力最多,將及二年之久”。[3]太虛大師留下了很多唯識學著作。據印順導師所編輯的《太虛大師全書》收錄,自十四至十八冊,共計有專著十八種,論文叁十一篇。其中,有關法相唯識學屬于論點诠釋的著作有:《解深密經如來成所作事品講錄》、《深密綱要》、《佛說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講要》、《瑜伽真實義品講要》、《瑜伽師地論菩薩地真實義品親聞記》、《辨法法性論講記》、《辨中邊論頌釋》、《攝大乘論初分講義》、《新的唯識論》、《唯識叁十論講錄》、《唯識叁十論講要》、《唯識叁十論題前談話》、《唯識講要》、《唯識二十頌講要》、《大乘五蘊論講錄》、《八識規矩頌講錄》、《大乘法苑義林唯識章講錄》、《因明概論》等;有關法相唯識學教義诠釋的著作有:《法相唯識學概論》、《百法明門論宇宙觀》、《阿陀那識論》、《末那十門叁世與賴耶十門二位之同異》、《能知的地位差別上之所知諸法》、《人心所緣有爲現行境之本質與影像關系》、《閱“相見別種辨”》、《見相別種辨釋難》、《種子法爾熏生頌》、《爲無爲漏無漏對觀頌》、《唯識諸家會異圖》、《四大種之研究》、《陰蘊之研究》、《法與人之研究》、《談唯識》、《唯識觀大綱》、《遣虛存實唯識觀之特勝義》、《唯識之淨土》、《兜率淨土與十方淨土之比觀》、《慈宗的名義》等,有關融貫法相唯識學與其他佛學教義體系,並比較抉擇的著作有:《佛法總抉擇談》、《叁重法界觀》、《對辨唯識圓覺宗》、《起信唯識相攝圖》、《大乘起信論唯識釋》、《答起信論唯識釋質疑》、《竟無居士學說質疑》、《論法相必宗唯識》、《釋會覺質疑》、《再論法相必宗唯識》、《閱“辨法相與唯識”》等。
如此衆多的唯識學著作,在中國佛教史上,直追中國唯識學的傳承者和弘揚先驅真谛、玄奘大師,以及玄奘大師門下的窺基、圓測大師,而在近代佛教複興浪潮中,也只有歐陽竟無、韓清淨、呂澂、王恩洋居士能與之比肩。
二
正如印順導師所認爲的那樣,太虛大師的唯識思想與學術理路,與上述的同輩有不同的視角和切入點。
太虛大師所處的時代,是中國近代佛教思想極其活躍、教理探索異常豐富的時期。其中,唯識、心性、如來藏思想及其相互關系,始終是佛學思想研究和論爭的焦點。耐人尋味的是,唯識、心性與如來藏思想融合而成的作爲傳統中國化佛教核心範型的心性如來藏思想漸漸成爲佛教批判的對象,如支那內學院系歐陽竟無、呂澂、王恩洋以及漢藏教理院系的當代高僧、佛教僧界學術大師印順導師等,即分別依據唯識學與中觀學立場,有深刻的審察與批判。在建立現代佛教學術研究規範的日本佛學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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