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品第二
前面講了行由品,現在講般若品。般若是印度音,就是智慧的意思,這個智慧不是我們平常理解的那個智慧,而是依照佛的說法,了生脫死,得到解脫的那種智慧。佛說法49年,談經叁百余會,而講得最多的就是般若。菩薩們稱佛一切時都說般若,所有的佛法都從般若而出,所以般若爲諸法本,爲諸佛母。龍樹菩薩的個徒孫叫阿侯羅拔陀羅,他寫了一首“贊般若波羅蜜多偈”,寫得極好,其中有這麼幾句:
佛爲衆生父,般若能生佛,
是則爲一切,衆生之祖母。
你看,般若的地位有多高。佛經被記錄、整理出來後,其中部頭最大、分量最大的就是般若。一部《大般若經》就有六百多卷。玄奘法師譯經,力氣花得最多,精力耗得最大的就是這部經。而《金剛經》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學佛的人不學般若,那他就等于沒有學佛法,不管你念佛也好,修密宗也好,都必須有般若的見地,這是本錢,也是學佛的資糧。對禅宗而言,般若就是禅宗的靈魂。要知道,曆代真正的祖師,他們都是把般若弄活了的。
“這兒”就是般若
次日,韋使君請益。師升坐,告大衆曰:“總淨心念摩诃般若波羅蜜。”師複雲:“善知識,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緣心迷,不能自悟,須假大善知識示導見性。當知愚人智人,佛性本無差別;只緣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吾今爲說摩诃般若波羅蜜法,使汝等各得智慧。志心谛聽,吾爲汝說。善知識,世人終日口念般若,不識自性般若,猶如說食不飽。口但說空,萬劫不得見性,終無有益。善知識,“摩诃般若波羅蜜”是梵語,此言大智慧到彼岸。此須心行,不在口念。口念心不行,如幻如化,如露如電。口念心行則心口相應,本性是佛,離性別無佛。”
六祖在第一品講自己得法的經過,第二品就講般若,可見般若的重要。《金剛經》是專講般若的,六祖的傳授是從《金剛經》來的,也因《金剛經》而悟,這說明禅宗是沒有離開教的,不能像後來的一些講禅宗的過分強調祖師們的方便,而把教丟在一邊。
大家都讀過《心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裏面全講的是般若。如果說禅宗就是般若宗也完全可以。不過禅宗所講的般若,不單是在文字上、在思維分別上、理論上,而是貴在教師與學生的關系上,教師要以他的心得影響學生,發起學生自身的、活的般若智慧,是這樣一種傳承關系。不像教下,把那些書講完,學生考試及格就算脫手。所以禅宗是“行門”,不是“解門”。
其中的道理是什麼呢?禅宗重在實處的見地,重在直接轉身,就這個道理,而且這就是真正的般若。藏傳佛教稱般若爲“經王”,般若講的道理爲了“了義”。什麼是“了義”呢?就是幹淨、徹底。在什麼地方幹淨,在什麼地方徹底呢?這個幹淨徹底,不是在理論上、學問上,而是在自己的心性上。六祖大師講般若,就給了我們這樣的法:“菩提般若之性,世人本自有之”。這裏再強調一下,以禅宗的觀點來看,人人都有佛性,人人都是佛。你自己不信,覺得是與你開玩笑似的,但禅宗是絕對強調這點,其修行、其方法都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之上,不然頓悟成佛就失去了依據。
世人爲什麼意識不到這一點呢?六祖說他們由于“心迷”,自己顛倒了,看不到自己的偉大,不知道自己本來是佛,硬要在外面去求什麼法。唯識學爲了讓大家清楚了解這一點,才建立了“萬法唯識”這一套學問。懂了唯識的道理,就知道你見的一切,你希望的一切,根本沒有離開自己的心。不了解這一層道理,硬要在外面尋覓,所以六祖說是“心迷”。如果說這是唯心論,或說成是主觀唯心論都不要緊,佛教有佛教的理由。不論你說唯心、唯物,但一談問題,必須從這兒開始,從我們的心,從我們的思想開始,這是一切文化産生的關口。所以不論你說這說那,說是說非,必須從當前這個直覺、感覺,當前這個心起手。不從這兒起手,一切都無從談起。哪怕你要反對,要批判,也得以這兒起手,不然你憑什麼來反對批判呢?這一關非過不可,這是禅宗的“禅眼”。
禅宗最重視這一點,下手就是在這兒下手,所謂證了實相,就是認識了自己;對人生宇宙不能認識,就是因爲沒有認識自己。如果你不願從這兒下手,那佛菩薩也拿你沒法,所以六祖說他“只緣心迷,不能自悟”,這怎麼辦呢?那就必須“假大善知識導示見性”——指示你的本份,指導你開悟的門徑。要知道,大善知識不可能有什麼玄妙的東西,什麼密法傳給你,佛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你,他們只有一個指路的人,幫助你自己認識自己而已。
有人說,既然大家都有佛性,爲什麼會迷而不覺呢?我認爲這沒關系,有迷才有悟嘛,這是禅宗的主張,不分什麼聲聞緣覺,聖人凡夫。禅宗認爲人人都有佛性,人人平等。六祖說:“當知愚人智人,佛性本無差別”。所以不要怕迷,有迷才有悟。再把話說穿,迷悟都與佛性無關,迷悟是二法,而佛性是不二的。當教師的常問學生懂不懂,學生間懂與不懂是有一時差別的,但從本體上來講又有什麼差別呢?昨天不懂,今天懂了,都只是本性功用上的顯示而已。懂,不能說明這個本性多了什麼;不懂,也不能說明這個本性少了什麼,不是嗎?
以教下而言,講般若就離不開緣起法,一切法都是緣起。教下講般若可以說是“盡矣、至矣、無以複加矣”。小乘佛教認爲懂得了緣起法就懂得了佛法。大乘的中觀、唯識對緣起法作了更加深密的發揮。不論大乘、小乘、緣起法都是以人生的問題爲中心而展開。對禅宗來講,也不是離開了這些道理而另外建立什麼道理。禅宗對這些問題是:“提持向上”,在修行的實踐上有重大的發揮。所以六祖在這上面沒有作什麼理論的發揮,而處處強調“直下見性”,而且更進了一步。下面舉個公案。
唐代有個和尚問長沙岑禅師:“亡僧遷化後什麼處去也?”長沙岑作了一首偈子說:“不識金剛體,卻喚作緣生,十方真寂滅,誰住誰複行。”長沙岑認爲,這些比丘因爲沒有認識到這個金剛本體,就只有從現象上談談緣生法而已。如果真正達到了寂滅大定的境界,緣起又在什麼地方進行呢?進一步講,“十方真寂滅”,十方就是東南本北四維上下,十方本來寂滅,法性動也沒有動一下,本來就在涅槃之中,再找一個涅槃豈不是多事?“誰住誰複行”,亡僧到哪兒去了呢?又有哪兒可去呢?若東行西去的,就沒有寂滅嘛,就沒有證到寂滅的本體嘛。緣生法恰恰是金剛本體的作用,不是離開了金剛本體還有什麼法叫緣生法。
這些都是真實的功夫,要如實去修行,不能紙上談兵。所以六祖強調要“心行”,不要僅停留在口頭上、理論上,不然,學到的般若也是“如幻如化,如露如電”的,解決不了問題的。若心口相應了,就知道“本性是佛,離性別無佛”了。
妙心比天大
“何名摩诃?摩诃是大。心量廣大,猶如虛空。無有邊畔,亦無方圓大小,亦非青黃赤白,亦無上下長短,亦無嗔無喜,無是無非,無善無惡,無有頭尾。諸佛刹土,盡同虛空。世人妙性本空,無有一法可得。自性真空,亦複如是。善知識,莫聞吾說空,便即著空。第一莫著空,若空心靜坐,即著無記空。善知識,世界虛空,能含萬物色相。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澗、草木叢林、惡人善人、惡法善法、天堂地獄、一切大海、須彌諸山,總在空中。世人性空,亦複如是。”
“善知識,自性能含萬法是大,萬法在諸人性中。若見一切人,惡之與善,盡皆不取不舍,亦不染著,心如虛空,名之爲大,是曰摩诃。善知識,迷人口說,智者心行。又有迷人,空心靜坐,百無所思,自稱爲大。此一輩人,不可與語,爲邪見故。”
一般人講到這裏,總是跑到哲學、數學、物理學或天文學的範圍裏去了。這個“摩诃”——大,不在宇宙中去找到答案,還有什麼能稱之爲“大”呢?六祖說:“心量廣大”。把這個“大”放在了自己的這個心上。禅宗開宗明義是這個話,歸根到底還是這個話。要知道,在佛法裏,虛空還不算大,虛空也只不過在我們心裏,只是心裏的一個部分而已。心量比虛空、比宇宙還大得沒法比。虛空仍然是你心意識的顯現,悟到最後,這個虛空還會粉碎。說到這裏,一般人就理解不了了,虛空怎麼還會粉碎呢?要知道,虛空也只是一種假象,不是不變的,仍然是一個無常的東西。虛空只是我們觀念中所現的一個相,你自己的念頭變了,外面的虛空也會發生變化。這在現代科學中也得到證明。在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裏,空間和時間都不是固定的,而是一種變量。現在的宇宙爆炸說更是證明了這一點。盡管宇宙是個恒一的量,它爆炸、擴展、收縮,對它恒一的量並無增減。但從相上來說,也有它的聚散的變化。
所以學禅宗的人對此要確信,你知道宇宙有多大,你的心就有多大,你才知道自己的偉大。所以禅宗開門見山就告訴你是佛,與佛無二無別,現在雖然沒在證到,但應該信到。佛教講“信、解、行、證”,先應以信入,最後以證了,禅宗的修法就是這樣。
心是什麼呢?它有什麼樣的形態呢?六祖向我們作了詳細的闡述,不過方法是否定的。有的人一用功見這見那,就認爲自己見了“性光”。千萬不要上當,心什麼也不是,若能見得到,這個心就小了,就受到了限製。《金剛經》說:“如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所以六祖說了那麼多“無”,從“無有邊畔”,到“無有頭尾”,最後是“無有一法可得”。要知道,方圓大小,青黃赤白,是非善惡等等,全是相對的概念,它們在相對裏全都是對的,但相對的範圍一突破,超出了經驗而引伸到絕對裏,就不起作用了。譬如說數量,我們工作、生活都離不開數量,但引伸到絕對裏——宇宙重多少噸呢?誰說得清楚。因爲這些數量對于宇宙毫不起作用,也說不明問題。
六祖還把虛空的道理,歸結到“世人妙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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