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沙門。”便打趁出。
此即“羚羊挂角,無迹可尋”公案的源頭。燈錄又載有雲居上堂,雲:“如人將叁貫錢買個獵狗,只解尋得有蹤迹的。忽遇羚羊挂角,莫道蹤迹,氣息也無。”僧問:“羚羊挂角時如何?”雲居雲:“六六叁十六。”僧又問:“挂角後如何?”雲居雲:“六六叁十六。”僧禮拜,雲居雲:“會麼?”僧雲:“不會。”雲居雲:“不見道無蹤迹。”其僧後舉似趙州,趙州雲:“雲居師兄猶在。”僧便問:“羚羊挂角時如何?”趙州雲:“九九八十一。”僧又問:“挂後如何?”趙州雲:“九九八十一。”僧雲:“得恁麼難會。”趙州雲:“有什麼難會。”僧雲:“請和尚指示。”趙州雲:“新羅,新羅。”
《五燈會元》于此較趙州語錄爲祥,故錄出。人的思維,的確如條獵狗,成天嗅嗅尋尋,不知休歇,此人之苦也。所嗅尋者,蹤迹也,而此蹤迹之源頭何在?雲居雲:“忽遇羚羊挂角,莫道蹤迹,氣息也無。”已爲學者點明淵源。那僧偏會畫舌添足,自生葛藤,問:“羚羊挂角時如何?”雲居雲:“六六叁十六。”“六六叁十六”,小兒習算而已,豈足道哉,又何以道哉!那僧仍是不省,又問:“挂角後如何?”雲居亦雲:“六六叁十六。”那僧雖禮拜,仍是不會,雲居雲:“不見道無蹤迹。”此處已是將天機泄盡。欲見本來面目麼,只這是。
曹山曾雲:“牛角不用無,兔角不用有。”此法之當然,牛有角,何須人證其“有”,兔無角,何須人證其“無”。人能于此省去,則妄息而真現也。“六六叁十六”,雖小兒亦不疑,無須證也,無蹤迹可尋之心行也。故趙州贊雲:“雲居師兄猶在。”那僧問趙州,趙州雲:“九九八十一。”且道“九九”與“六六”,于心于念有何差別?鏡中有虎,鏡中有羊,其于鏡光,又有何差別?雖趙州兩番“九九”,那僧仍歎“得恁麼難會”。 趙州後雲:“新羅,新羅”,這僧仍隔山隔海去也。于此,正覺本逸禅師有頌雲:
羚羊挂角向瓯峰,
獵犬茫茫不見蹤。
卻是石橋橋畔老,
叁千裏外解相逢。
草堂善清禅師亦有頌雲:
羚羊挂角,六六叁十六。
貧兒得古錢,瘦馬飧枯粟。
報你參玄人,聽取無聲曲。
昨夜火燒空,跳出水中浴。
(509)
有一婆子晚入院來,師雲:“作什麼?”婆雲:“寄宿。”師雲:“者裏是什麼所在?”婆呵呵大笑而去。
叢林中往來之婆子不可思議,往來趙州門下之婆子尤不可思議。一女衆“晚入院來”,已是不宜,更道“寄宿”,是何用心哉?不是他家人,怎肯他家“宿”,婆子此番,卻欲折騰趙州一番。趙州雲:“者裏是什麼所在?”一語雙“關”,既察“公驗”,又驗“正身”。婆子受用已極,“呵呵大笑而去”。自有家園,何須“寄宿”,若是旁人,當出一身冷汗。
(510)
師出外,逢見一個婆子提一個籃子。師便問:“什麼處去?”雲:“偷趙州筍去。”師雲:“忽見趙州,又作什麼?”婆子近前,打一掌。
燈錄中載于婆子“打一掌”後,尚有“師休去”之續文。提籃婆子自行路,與趙州何關,老漢何得問:“什麼處去?”婆子得以“見利便上”雲:“偷趙州筍去。”非慣熟室中之物,豈肯輕言“偷”,這婆子之于趙州,早視爲囊中物矣,是熟知趙州伎倆欤?趙州老漢雖忍氣吞聲,也不得不站出來相抗:“忽見趙州,又作麼生?”難見趙州如此居于下風。婆子乘勢,“近前,打一掌。”趙州竟無可奈何,只得“休去”。于此公案,海印信禅師有頌雲:
彎弓直勢射難當,
陷虎之機理最長。
雖是貪他一粒米,
誰知失卻半年糧。
佛鑒慧懃禅師亦有頌雲:
從來柔弱勝剛強,
捉賊分明已見贓。
當下被他揮一拳,
猶如啞子吃生姜。
(511)
師因見院主送生飯,鴉子見便總飛去。師雲:“鴉子見你爲什麼總飛去?”院主雲:“怕某甲。”師雲:“是什麼語話?”師代雲:“爲某甲有殺心在。”
于前“兔子”公案中,趙州曾雲:“老僧好殺。”此處又雲:“爲某甲有殺心在。”趙州是何心哉?僧人自幼出家,受佛教及師友之訓,雖慈悲爲懷,總不應爲東郭先生去。趙州深知其弊,以“殺心”救之,以開示“實際理地”也。後臨濟宗師,如汾陽、慈明類,多用趙州這般手段,方有“臨濟道出常情”之規式。若不知“反者道之動”,其于法亦偏枯矣。故學佛者最忌落于虛幻空寂之中,須在世上腳踏“實地”,方顯大丈夫本色。“爲某甲有殺心在”,誰奈何我哉!
(512)
師問僧:“什麼處來?”雲:“江西來。”師雲:“趙州著在什麼處?”僧無對。
“什麼處來?”“江西來。”原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何得因一句“著在什麼處?”便心裏茫然,不知應對?心意有通達時,有壅塞時。通達時爲何通達?壅塞時爲何壅塞?此事往往當局者迷。悟人無迷,迷人無悟。若能通達,則條條大路通長安,何有壅塞之艱?“趙州著在什麼處?”若有偷筍婆子氣概,不妨上去一掌。若無氣概,禮拜也是好事。親到趙州,已到趙州,竟不知“趙州著在什麼處?”,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且道,如何得不醉不迷去?
(513)
師從殿上過,見一僧禮拜。師打一棒。雲:“禮拜也是好事。”師雲:“好事不如無。”(燈錄中載文“侍者文遠禮拜”)
上面才說:“禮拜也是好事”, 趙州這裏卻對禮拜者雲:“好事不如無。”真是欲不顛倒反顛倒,知翻身處且翻身。“好事不如無”,非心胸淡泊,且看破大千世界,怎能有如此驚天動地之語!今人于“好事多磨”處感歎甚多,若能會趙州老漢此語之意,天下豈不太平。成都寶光寺有聯雲:世外人法無定法,然後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猶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妄念不息,偷心不死,安能有“好事不如無”之心胸。德山雲:“毫厘系念,叁塗業因;暼爾情生,萬劫羁鎖。”古德雲:求一個無事道人也難。誰能挈手而共遊于此?于此,大慧宗杲禅師有頌雲:
文遠修行不落空,
時時瞻禮紫金容。
趙州柱杖雖然短,
分破華山千萬重。
照堂了一禅師亦有頌雲:
禮佛無端撞趙州,
卻將知己作冤仇。
如今四海平如掌,
雲自高飛水自流。
(514)
師因參潼關,潼關問師雲:“你還知有潼關麼?”師雲:“知有潼關。”雲:“有公驗者即得過,無公驗者不得過。”師雲:“忽遇銮駕來時如何?”關雲:“也須檢點過。”雲:“你要造反!”
這位“潼關”禅師,遍尋燈錄,也不見其蹤迹,唯趙州語錄中留此一則記載。趙州既是去“參”,乃知其當爲馬祖石頭下之尊宿。故能于趙州參時,據“關”而言,問:“你還知有潼關麼?”若是他人,或會于“關”下躊躇。趙州乃目視霄漢,腳遍九州之人,豈不識“潼關”,故雲:“知有潼關。”潼關禅師公事公辦,毫不含糊,非要驗明“公驗”方肯放行。無奈趙州肩高一寸,腳亦高一寸,雲:“忽遇銮駕來時如何?”潼關禅師卻欲作周亞夫,屯兵細柳營,雖“銮駕”亦不放過,“也須驗點過”,此已是強弩之末,賊後張弓,不識趙州。趙州雲:“你要造反!”潼關禅師著于“公驗”,拘于守“關”,不知趙州早是金牌在手,更有尚方寶劍,盡可斬抗命者。
圓悟于《碧岩錄》有評唱雲:“定乾坤句,萬世共遵;擒虎兕機,千聖莫辨。直下更無纖翳,全機隨處齊彰。要明向上鉗鎚,須是作家爐鞴。且道從上來還有恁麼家風也無?”以此拈提此則公案,當妙不可言。
(515)
師到寶壽,寶壽見師來,遂乃背面而坐,師便展坐具。寶壽起立,師便出去。
鎮州寶壽沼禅師,臨濟弟子也。趙州住院前,寶壽已出世。趙州見寶壽,當與見臨濟同時。寶壽見趙州來,不與爭鋒,卻能暗布機阱,“背面而坐”,此所謂惹不起,躲得起也。趙州亦因其機而隨之。“坐具”者,乃因梵文所譯,有隨坐衣、坐臥具、坐具叁譯,乃比丘行腳時隨身之法具也,行時搭在肩上。叢林中之禅僧,于禮拜前先“展坐具”。寶壽“背面”, 趙州“展坐具”,乃欲拜也。趙州乃寶壽叔師公輩,寶壽不敢受禮,故“起立”,亦不言語。趙州便“出去”。
此一出戲,如京劇“叁叉口”,但見劍風刀光,而不聞人語。作家相見,運眸而知,何須多語。有此相識于前,後方有“胡鉸鉸”之事也(已見468則,保壽即寶壽之誤也)。
〈〈五燈會元〉〉中,尚有趙州見關南道吾和尚一則,爲趙州語錄所載。此道吾乃鹽官齊安國師法孫,關南道常和尚法子,非藥山門下之道吾宗智也。這位道吾和尚,自住後“凡上堂,戴蓮花笠,披襕執簡,擊鼓吹笛,口稱:“魯叁郎神,識神不識神。神從空裏來,卻往空裏去。”有時雲:“打動關南鼓,唱起德山歌。”行持甚是奇特。關南在襄州(今湖北襄陽),趙州行腳時聞其名而訪之。道吾乃“著豹皮裩,執吉獠棒,在叁門外翹一足等待。”才見趙州,便高聲唱諾而立。趙州雲:“小心侍候著。”道吾又唱諾一聲而去。此關趙州事,故于此錄之。
(516)
師在南泉時,泉牽一頭水牯牛入僧堂內,巡堂而轉。首座乃向牛背上拍叁拍,泉便休去。師後將一束草安在首座面前,首座無對。
此則公案,原應放在語錄之初始上,曆代版本因循已久,此亦因循之。南泉于僧堂內,自巡查可也,何得牽水牯牛而入?非水牯牛,不得識南泉也。首座乃僧堂之首,號令從出,知南泉行事,故能于“牛背上拍叁拍”,以示親近南泉之“法身”也。首座知南泉,卻不知趙州,趙州乃“深知”南泉者也。故“將一束草安首座面前”,而“首座無對”。演戲亦當深入角色,且一演到底,方爲名角。退場者,皆不能盡其戲也,首座其然乎?唯趙州能將“水牯牛”之戲演完,是得南泉髓矣。
〈〈五燈會元〉〉中,馬祖門下有“浮杯和…
《《趙州禅師語錄》壁觀卷下(501-520)》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