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狀態都還是在“有學位”之中,在因位之中,並沒有進入“無學位”,還沒有進入果位。想通過學理來解決問題,那只是從有相到有相,不可能達到“絕言絕慮”的境界。比如說,我們一直在向前走,前面地平線把我們的目光限製,地平線後面的東西就看不見了。我們要繼續向前走,要超越地平線,但是,總有一條地平線永不消失地橫亘在我們面前。
我們的思維、修行、如來禅等的種種境界、種種功夫,就像在地上行走,雖然一直在前進,但前面始終有一條不能超越的地平線。要想超越它怎麼辦?唯一的辦法就是跳出地球吸引力,飛上天去。從高處看地平線變成一個小點,它就不能再障礙你了。所以說做到了“絕言絕慮”,才能真正地做到“無處不通。”
祖師們的擒龍手段
我在雲門寺時,有幾位法師問我,禅宗到底有何好處?接人接機的優勢在哪裏?我說禅宗的好處就是簡潔明快,不給你說很多,也不教你什麼,而是讓你當下了結,當時我就舉了個公案來說明。
五洩靈默禅師在江西馬祖那裏修行十年,覺得自己學得差不多了,想要出去參學。馬祖問他到哪裏去?當時有禅宗有“江西馬祖,湖南石頭”之說,于是靈默禅師回答,到湖南石頭那裏去。馬祖提醒他說:石頭路滑啊。靈默禅師滿不在乎地說:管他的,我是竿木隨身,逢場作戲。我在你老人家這裏得了高妙的法,悟境也算高明,還怕什麼呢?靈默禅師就跑到湖南南嶽見到了石頭和尚。石頭和尚在石頭上建了一個庵,每天從早到晚踞石而坐,所以人稱石頭和尚。
靈默禅師看到石頭和尚,便繞著石頭草庵轉了叁圈,把錫杖一卓,對石頭和尚說:“一言相契即住,不契即去。”什麼意思呢?就是說老和尚,我今天來參,如果你一句話把我的心抓得住,能讓我開眼,我就留下來服侍你、在你這裏學修。如果一言抓不住、打不通我,那我就另尋高明。要知道,一個禅師能不能很快把弟子接引上路,這是考功夫的。你是明眼人,你就可以給人帶路。如果你自己的眼睛都看不清路,那不是盲人騎瞎馬嗎?大家的性命就都跟著你蹉跎了。
石頭和尚聽到靈默禅師這麼說,頭也不擡,閉目無聲,不理睬他。靈默禅師等了半天,心裏掂量這石頭和尚到底有什麼本事?石頭和尚知道靈默禅師是個法器,但對他就是不理不睬。可惜,靈默禅師不能領會石頭和尚的意旨,便起身告辭,擡腳就往外走。靈默禅師剛走幾步,突然石頭和尚在背後大聲招呼道:“阇黎!”靈默禅師剛一回頭,石頭和尚就說:“從生至死,只是這個,回頭轉腦作麼?”靈默禅師一個激靈,言下大悟!于是他把手中行腳用的拄杖折爲兩截,決定從此罷參,留在石頭和尚的道場裏,一住又是十多年。
通過這個公案,大家想一想,爲什麼一言能夠破關?一語能夠中的?破關的時候到底是有言還是無言?是絕言還是絕慮?與“言語道斷,心行處滅”有何關系?爲什麼很多參禅者問“如何是佛?”祖師們的語言卻往往是如“幹屎橛”、“麻叁斤”、“庭前柏樹子”之類的話呢?學佛的人辛辛苦苦出家,聽到對佛如此不恭敬的話,會怎麼想?但恰恰這樣的語言,便能截斷衆流!還有的參學者,問“如何是佛”時,不是遇到德山和尚當頭一棒,就是遭到臨濟和尚的大聲叱喝。大家想一想,如果自己在現場,當下會是什麼感覺?會不會想到佛的叁十二相是如何圓滿、如何光明?會不會想到佛的叁藏十二部、中觀的非有非空、唯識宗的八識次第、天臺宗的一念叁千、華嚴宗的十玄門等等理論?你滿肚子裏這些熱鬧的東西,一旦遇到祖師們的棒喝,會一下子跑到九宵雲外去了!
所以,祖師們經常會使用這種擒龍手段,讓你把自己身上的包袱甩出來,當下言語道斷,截斷衆流,使你思維中的種種分別、種種意念,突然“啪”的一聲,立即暫停。這對有些人來說,不容易啊!就像快速行駛的列車,突然按了刹車,肯定會翻車。如果一個理性思維、分辨思維特別強的人,忽遇“棒喝截流”,會是什麼情景?這就是禅宗裏面經常說的,如同電光石火一般瞬間的事情,很難把握!你想讓天上的閃電定格,想把石火的火花在我們的意念之中看得清楚明白,這不是絕對不可能,起碼非常非常難啊!也許你還沒有回過神來,那個東西就不在了。
但是,如果在這刹那之間,你能夠回光返照,你便會知道“言語道斷”的背後是什麼,“心行處滅”的背後是什麼。說穿了,這就是明心見性,就是明見真如本體!這個程序必須經過“絕言絕慮”才能完成。破參必須經過這一關,否則你永遠不能破參,永遠會在意識流中,在分別思維之中,不可能品嘗到真如的法味。哪怕你勤修叁學,你都還是執著在相對的知見比量中,而不會得到現量的感受。
香嚴禅師是百丈門下的弟子,他雖然博通經典,但始終沒有契悟禅道。百丈死後,他便到百丈的大弟子沩山靈佑處參學。沩山問他:“聽說你聰明伶俐,在先師百丈那裏,常常是問一答十,問十答百。不過你用這種方法學禅,還是依賴理智與概念的把握,不算數。如何是本來面目?你能不能把生死大事的根本,也就是父母沒有生你之前的根本,說給我聽聽?”但沩山禅師要求他不能用祖師的話,也不准用佛經上的話,更不能用師兄道友的話,而是要用自己的話來回答這個問題。
香嚴一時茫然不知所措,只要腦子一動,冒出來的不是經書上寫的就是祖師說的,沒有哪一句是自己的。他深感畫餅畢竟不能充饑,于是懇求沩山爲其說破。沩山說:“如果我現在替你解說,將來你一定會罵我。就算我說了,我所說的還是我的,絕對不會變成你的。”香嚴一氣之下,發誓說:“這輩子我再也不學佛法了,還不如做個到處化緣乞食的和尚。”于是,他一把火把所有的書燒了,到處雲遊去了。
後來,他在慧忠國師塔院處搭庵而住,自耕自食。一次,正在除草時,偶然抛一塊瓦礫,擊中了竹子,清脆 “砰”的一聲響,香嚴禅師豁然大悟!于是他回到住處,沐浴焚香,朝著沩山的方向跪拜:“師父大慈大悲,你對我的恩情勝過父母啊!如果你當時爲我說破,哪有今天的頓悟呢!”于是寫下一偈:
一擊忘所知,更不假修持。
動容揚古道,不墮悄然機。
處處無蹤迹,聲色外威儀。
諸方達道者,鹹言上上機。
書法與佛法
古代有這麼一個傳說,說是兩個寫書法的人。師弟完全按照古人的章法寫,寫得比王羲之還王羲之。師兄則不師古法,完全自由發揮。有一天,師兄說師弟:“哎呀,你看看這些字,哪一筆是你自己的呢?”而師弟反過來說師兄說:“你的字哪一筆像古人呢?完全不成體統。”所以,跟練書法一樣,學佛法不能沒有古人傳承,但也不能沒有自己的創新。
如果沒有釋迦牟尼佛的言教,你胡思亂想就是魔說,修行必須要有嚴密的理論作爲支撐。沒有正確的佛法理論作爲我們修行的規範,就是盲修瞎煉,會走上邪路。理論需要嚴密完整,盡善盡美,這是對佛法理論的要求,所以才有叁藏十二部,才有那麼多菩薩造論,那麼多祖師立法。但修行又需要簡潔明快。沩山祖師說:“依經解義,叁世佛冤。離經一句,如同魔說。”大家都知道“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書”的道理,真正得到了、學會了,也就那麼一兩下的功夫。那麼,這之前該不該下功夫學經論?次第法門還修不修?我們說,該做的都還是要做到家才行。但等你得到了,你就會覺得以前用功是多余的。
修行要簡潔明快,要有正確的理論作指導,但理論多了又會成爲修行的理障、所知障。這是佛法修學中的一個大問題。不落此就落彼,不落入所知障,就落入盲修瞎煉。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呢?
我們這裏學習《信心銘》,以《信心銘》做爲指導來學修,肯定會得大利益;《壇經》是極好的法本,按照六祖的《壇經》來修,肯定也會得大利益。實際上,祖師們是一個鼻孔出氣,他們所說的都是同樣的道理。《信心銘》是把佛法的理論濃縮了,簡化了。我們要信《信心銘》,你真信了《信心銘》,也就信了自己的心。另外,我也多次強調,《信心銘》是讓你在功夫上入手,它在理論上指導我們,又不完全停留在理論上。它所宣說的理論能馬上讓你進入,讓你能夠修,能夠證,能夠得受用。
今天我們詳細談了“絕言絕慮”。平時我們的舉心動念自己很難掌握,不是這兒打妄想,就是那兒打妄想,“按下葫蘆浮起瓢”,心裏總是不清淨,品嘗不到“絕言絕慮”、“言語道斷”的真如法味。祖師們老婆心切,用了種種辦法,或棒或喝,或像高明的醫生出點怪招兒給人治病一樣,經常使用不近情理的方法使人開悟。我們看《五燈會元》時,就會發現裏面的公案大都是怪怪的。如果不了解“截斷衆流”的功用,就不會明白祖師們的用意。
臨濟叁頓棒
當年臨濟義玄在黃檗大師門下參學。平時他除了修行念經、上殿禮佛,從來不提問題。寺裏的首座睦州和尚看出臨濟禀賦好,忠厚老實,是大智若愚者,于是問他:“你來多久啦?”他說:“叁年”。“那你問過師父什麼問題沒有?”“沒有,我不曉得問什麼?怎麼問?”“那你何不問問什麼是佛法大意?”臨濟受到鼓勵便去問:“如何是佛?”話音沒落,黃檗大師劈頭就給他一頓棒揍。過了幾天他又去問,連問叁次,連挨了叁次揍。大家想想,問佛法爲什麼會挨打?
我們平時看公案,很多時候就這麼稀裏糊塗看過去了,不知道身臨其境地去感受一下。如果你對佛法有一種非常的追求,有一種迫切希望解脫的感覺,學修又十分精進,因緣到了,老和尚就要用這種方法來收拾你了。不然,裝一肚皮佛法,你永遠不會清淨下來。何況一肚皮的佛法,實際上一句佛法都沒有,因爲那都是人家的,不是你自己的,很多人都會遇到這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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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談《信心銘》 第七講、在生死海中超越生死迷夢》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