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真正“機用”來的時候,哪有什麼軌則?沒有軌則的。就像我今天坐在這兒,我也沒有軌則。爲什麼呢?我有個習慣自己不備課,我拿著書本就說,要說什麼我也不知道,靈活運用。我們如果還要有軌則,明天幹什麼,後天幹什麼都去設定它,就把你拴死了,失去靈活性了。當然在社會上工作,在團體裏,在叢林裏,它是有它常規的法則的。盡管是常規法則,但是真正的每時每刻的事,往往都是隨機的,隨緣而變的。天下事並不是把棋局擺好了,非得一步一步那樣去走。因爲第八識田中,誰也不知道什麼種子會在什麼時候生起,也不知道它有什麼因緣;你也不知道今天在一塊商量的事,明天的因緣就變了,怎麼辦呢?這個就是世事無常,世事無常的一個前提就是人心無常。我們的心是無常的,既然是無常的,你怎麼可能前定?不可能前定,因緣不可能前定。
在這麼一個大的原則下,“大用現前,不存軌則”,它就是“法爾如是”,本來就是這麼回事。只不過沒有開眼的人,在道上沒有受用的人,他是被動的,隨著這個浪頭漂泊不已。如果你是有受用的,開了眼的,那麼你就是主動的隨波逐浪,順隨因緣,乃至駕馭這個因緣,那你就成了主人公了,就能自己作主了。另外一個,所謂相隨心變,境隨心轉,你就轉得動外面的環境了,轉得動六根六塵了,那你就得自在了。
下面又借用趙州老和尚的話:“有時將一莖草作丈六金身用,有時將丈六金身作一莖草用。”“丈六金身”、老佛爺、叁藏十二部,可以說是至尊至貴、高高山頂立的。但是也可以深深海底行,讓它世谛流布,把至高至尊的道法平常化,讓老百姓也能夠聽懂,讓一般的人都能夠受持。把一莖草作丈六金身用,就是化腐朽爲神奇,就是在平常日用之中,在不起眼的地方,也要令別人開眼。所以點石成金,畫龍點睛,破壁而飛,就要有這樣的功夫。“且道憑個什麼道理,還委悉麼?”到底你依據什麼說這番話呢?圓悟老和尚依據什麼這樣說呢?“試舉看”:
“舉翠岩夏末示衆雲:“一夏以來,爲兄弟說話,看翠岩眉毛在麼?””就是這麼一句話。結夏之時,把坐夏的大衆召集起來喝喝茶,老和尚上堂就說:“一夏以來,爲兄弟們說說話。大家看看,我的眉毛還在不在啊?”這個是什麼意思呢?翠岩和尚也是雪峰祖師的得法弟子,雪峰祖師開法以來,前前後後叁十多年,有前一批後一批衆多的弟子,前一批的有玄沙、翠岩等幾位;而雲門祖師、保福、長慶這些都是晚來的徒弟。就像我們這兒明字輩的,有明醒首座、明桂首座這幾位老字號的;也有一些如今才十多二十歲的,它有這樣一個時間差。像雲門祖師、保福、長慶他們就比翠岩年輕二叁十歲。因爲翠岩在雪峰祖師在世的時候,早就在福建的一個廟裏——在翠岩山升座說法了。
翠岩和尚在這裏說的活傳到了雪峰山,他的這幾位法兄法弟,就開始“共相證明”了,也就在這兒“遇知音,別機宜,識休咎”了。我們看這裏所舉的公案,是相互回複的,互相拱托的。“保福雲:“作賊人心虛。”長慶雲:“生也。”雲門雲:“關。””這些轉語又怎麼去理解?他們怎樣“知音”?表現在什麼地方?“別機宜”,他們是怎麼“別”的?“識休咎”,他們識怎麼“識”的?如果說“相共證明”,他們又怎樣“相共證明的”?這一席話的確是使人無下口處啊!
我們再看,“一夏以來,爲兄弟說話,看翠岩眉毛在麼?”怎麼理解這話?我們看一看老和尚眉毛還在不在,是這個意思嗎?所以你看括號裏的話:“只贏得眼睛也落地,和鼻孔也失了,入地獄如箭射。”怎麼去攀緣這個話?怎麼去理解這個話?我們腦袋沒有落腳處,不可能在這個語言之中去運行的。那保福說:“作賊人心虛。”括號裏邊兒的話說:“灼然!是賊識賊。”我們看到街上專門抓賊的公安,他認識賊,因爲他知道賊的語言,知道賊的動作,當然他就能夠識得捕得。
所謂不是他家人,不會他家話,他們是一窩子的,所以說他能夠“識”得賊,抓得贓。“作賊人心虛”,這是心心相印的一種感覺。這樣的評判,是我們通過後邊的才感覺到的,如果突然來這麼一句“作賊人心虛”,到底說的是什麼呢?是在贊歎嗎?還是在貶低嗎?是說他是嗎?是說他非嗎?這樣去推的了話,我們的腦袋就誤入歧途了。“長慶雲:生也。”後面括號裏的話說:“舌頭落地,將錯就錯,果然。”這都是圓悟祖師在行批裏邊兒點評的,爲什麼呢?因爲這個公案太難咀嚼了,沒有我們下手處。祖師們慈悲,旁開一路,給我們點出消息來。
“生也。”面對前面的公案——“看翠岩眉毛在麼?”“生也”,有沒有生出來呢?我說生出來了,可不是這個道理。雲門祖師下語爲“關。”你看後面括號裏的話說:“走在什麼處去?天下衲僧跳不出。敗也。”更是斬釘截鐵,讓我們的思維沒有可運行的地帶。我們怎樣理解這則公案?非常難的難啊!下面先看圓悟祖師的評唱:
“古人有晨參暮請,翠岩至夏末卻恁麼示衆,然而不妨孤峻,不妨驚天動地。”在古代的叢林裏,晨參暮請就是家常便飯,但是晨參暮請那是有資格的人才行,不是入室弟子,不是諸方的賢達這些有身份的,你來入室參請,客堂就把你擋在外邊了。哪怕客堂讓你進來了,侍者那裏你也過不去,侍者就把你打發了。所以要晨參暮請,必須你要具備這個功夫,你才有資格登堂入室,才可以面對老和尚,面對祖師。就像現在博士論文一樣的,你不是博士,哪有資格去進行博士答辯,哪有資格得到博士導師的指導。晨參暮請這個傳統到了現在,我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不過雲門寺還有這個傳統,我也見過一些法師參請老和尚中的消息。
“翠岩至夏末卻恁麼示衆,然而不妨孤峻,不妨驚天動地。”的確孤峻,若平常我們說:“爲兄弟們說話,看我的眉毛在麼?”這有什麼孤峻呢?怎麼會驚天動地了呢?但放在祖師的公案裏,放在晨參暮請的答話中,這個落差很大的,你簡直聽不懂這老和尚話裏所指的是什麼,又怎能去回答呢。
“且道,一大藏教,五千四十八卷,不免說心說性,說頓說漸,還有這個消息麼?”這裏圓悟祖師就說得不客氣,我們看《大藏經》裏,僅印度的經律論就有五千四十八卷,在這五千四十八卷裏,說的是什麼呢?“說心說性,說頓說漸”,有沒有說眉毛還在不在這樣的語言呢?我們看《六祖壇經》,它還是在說心說性,說與頓說漸。像翠岩這樣的語言,的確稀奇古怪,弄得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但這樣的語言也不是翠岩發明的,馬祖石頭時就有了。屬于祖師禅的這個向上提持,別具一格的作風——打風打雨,呵佛罵祖,指桑罵槐,格外提持,全機大用這樣的手段,馬祖石頭時開始産生,到翠岩時也有一百多年了。“還有這個消息麼”?這個消息是什麼呢?
“一等是恁麼時節,翠岩就中奇特。看他恁麼道,且道他意落在什麼處?”坐夏完畢,老和尚講幾句開示,這個開示不給大家“說心說性,說頓說漸”,而是說“看我的眉毛還在不在?”這個意落在什麼處?如果不親臨此境,不把自己放進去,你就根本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要契當下相契,要會當下就會,不會就隔山隔海,不知道裏邊兒的消息,爲什麼呢?
“古人垂一鈎,終不虛設,須是有個道理爲人。”既然這一則公案在千七百則公案裏,在《五燈會元》裏,在《景德傳燈錄》裏,都是坐得實實的,都把它當作一則經典公案放在裏邊。不然爲什麼千七百則公案,在雪窦祖師那裏只選了這麼一百則?而且這個還是第八則,還是放在前十則裏。那麼這個到底是什麼呢?這個需要我們去參。如果我們不去參的話呢?我們也就不相應。
圓悟祖師在下邊的評唱裏邊說:“人多錯會道:“白日青天,說無向當話,無事生事。””後來有的人說,白日青天的,老和尚糊塗了,你看他說話是文不對題,語不關機。既不說心說性,也不說頓不說漸,又不說戒定慧,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嘛,所以是“無事生事”。“說無向當話”,就是不妥貼,不投機,不關緊要的話。
“夏末先自說過,先自點檢,免得別人點檢他。”當然這個叫眉毛落地也是有來由的,什麼叫眉毛落地呢?在中國古代刑罰裏有種刑罰叫髡刑,就是把犯了罪的頭發剃光,把眉毛剃光,把胡須剃光,這是一種刑罰,也是對人一個侮辱。當然出家人是照印度佛教的規矩落發,斬斷煩惱根嘛,顯示出家人和在家人不一樣,這個是另外一回事。中國髡刑剃光頭的刑罰是從西周、春秋戰國一直就有的。佛教傳入中國,在南北朝的時候才基本上成熟了,漢地人剃度出家,基本上還是在南北朝的時候。所以這個沒有眉毛,也是一種光彩的事。
眉毛脫落,在叢林裏也是有這樣的記載。丹霞燒木佛時,那個監院師就說:“哎呀,你爲何燒我木佛?”丹霞禅師就說:“我燒取舍利。”監院師說:“木佛裏有什麼舍利啊?”丹霞禅師就說:“沒有舍利嗎?那我再搬幾尊來燒一燒。”就這麼一句說,那個院主眉毛胡子就落了。眉毛落了,就是打敗仗。你看得了勝仗的是眉飛色舞,揚眉吐氣。而打了敗仗的則是眉毛落下去了,尾巴也耷下去了。所以這裏圓悟祖師評唱說:“夏末先自說過,先自點檢,免得別人點檢他”——且喜沒交涉!這般見解,謂之滅胡種族。”如果你有這樣的見解,那麼你就欺師滅祖,整個佛法就給你毀了。
“曆代宗師出世,若不垂示于人,都無利益,圖個什麼?到這裏見得透,方知古人有驅耕夫之牛、奪饑人之食手段。”祖師出世,出世爲什麼呢?老佛爺出世又爲什麼呢?《妙法蓮華經》說是開示悟入佛的知見,讓衆生能夠成就。祖師當然亦複如是。既然是祖師出世,就要給當時的人,乃至後世的人,留下一些有益的開示,讓大家的修行得好處,得益處。像翠岩這樣的開示,對學佛參禅的人有什麼利益呢?
“到這裏見得透,方知古人有驅耕夫之牛、奪饑人之食手段。”這是臨濟祖師的風格,是禅宗…
《《碧岩錄》十五則講記 第十五 第八則 翠岩眉毛》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