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性的精神實體。這種精神實體,是最高存在,世界本原,世界的(還有出世的)一切,都是由它派生的。這種最高存在,通稱之爲“真如”或者叫做“法性”、“法界”、“實際”以及“佛性”、“如來藏”等等。由于他們一切都從“真如”、“佛性”出發,一切又統歸之于“真如”、“佛性”,所以在佛教思想史上他們就被稱之爲“性宗”。
以“教外別傳”相標榜的禅宗,確乎是中國佛教的特産。不過,就其基本思想說來,則它又是同“性宗”大體相同的:解脫論上,他們也是“佛性”論者;世界觀上,他們也是客觀唯心主義的“真如緣起”論者。只是用以表達他們觀點——禅見的方式(方法),頗爲有些“與衆不同”罷了。至于師弟授受之間的大施棒喝,大逗機鋒,那已是晚期禅宗的現象了。當然,就中國思想史說來,較之佛教其它的各個宗派來,禅宗確乎是産生了更廣泛、更深遠的影響;它簡直成了中國思想史上的一位驕子!
叁
佛教在完成其自身的發展、演變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要同中國傳統的思想文化發生交涉;原是一種外來宗教的佛教,終于形成爲具有中國特點(甚至也被認爲是一種中國傳統)的·宗教,無甯說就是這種長期的相互交涉的結果。
就思想領域來說,佛教傳來不久,就同儒、道兩家發生了關系,而這種關系,可說是既相互矛盾、鬥爭,又相互吸收、融合。
就儒、道、釋叁家的矛盾、鬥爭而言,早在漢代,儒家者流就已經以儒家的綱常倫理以及夷夏之辨,來責難佛教了(詳見牟子《理惑論》);之後,又有神滅與神不滅之爭;到了唐代的韓愈,可說是達到了儒者辟佛的高潮。韓愈在其《原道》(載《昌黎先生集》卷一一)裏,一則說:“今其法曰:必棄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相養之道,以求其所謂清淨寂滅者。嗚乎!其亦幸而出于叁代之後,不見黜于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再則說:“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國家,滅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于中國,則中國之。《經》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詩》曰:夷狄是膺。荊舒是懲。今也,舉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幾何其不胥而爲夷也。”韓愈在其《谏迎佛骨表》(載《昌黎先生集》卷叁九)裏,又一則說:“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 自後漢時流入中國,上古未嘗有也。”再則說:“夫佛本夷狄之人,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韓愈用以辟佛的,仍然是綱常倫理以及夷夏之辨。當然,曆史上儒家的反佛,基本上都還是“說理”的,雖然韓愈也曾主張用“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原道》)的劇烈的行政手段來對待佛教,但是韓愈的這種主張,並未被皇帝所采納。一般說來,曆史上的儒家反佛,還是屬于“說理鬥爭”。
至于道家的反佛,情況就很不相同了。一方面,道家者流也用一些諸如“老子化胡”之類的無稽之談來貶佛、反佛;而另方面,他們往往又要借重皇帝的封建權威來妄想消滅佛教。佛教史上的所謂“叁武法難”(即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和唐武宗的滅佛運動),除反映了世俗地主同僧侶地主之間的尖銳矛盾和劇烈鬥爭之外,道教徒的從旁煽動這一外在因素,確乎也起了一定的推波助瀾的作用。這種情況表明,道家的反佛,可“說”之“理”實在太少,所以只能借重封建暴力來對待佛教。
爲了自身的生存和發展,佛教自然也要以其特有的神學哲學思想,來批駁儒、道。這種情況,也是曆代皆有,姑不詳談。
當然,儒、道、釋叁家的相互矛盾和鬥爭,只是它們之間的相互關系的一個方面的情況,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方面(甚至是更爲重要的方面)的情況,那就是它們之間的相互吸收和融合。
從哲學思想方面說來,傳統的儒學,須要吸收佛教的一些思想資料來補充自己。魏晉南北朝以來,不少的儒家學者,紛紛地以佛學相標榜;許多儒學名家,都大交佛教名僧,甚至連柳宗元、王安石這些著名的唯物主義思想家,也都同佛教結下了不解之緣。唐代唯心主義哲學家李翺的《複性書》,浸透著佛教的思想影響。宋儒“理一分殊”的命題,其實不過是對佛教華嚴宗的“然事法名界,界則分義,無盡差別之分齊故;理法名界,界即性義,無盡事理同一性故”(澄觀《華嚴法界玄境》卷上)這一理論的概括。二程的“一草一木皆有理”這一命題,無非是佛教天臺宗“一色一香,無非中道”和禅宗“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這種觀點的模擬!朱熹則更是經常用佛教的語言來表達他的唯心主義思想:“眼前凡所應接底事物,事事都有個極至之理;……若事事窮得盡道理,事事占得第一義!”(《朱子語類》卷叁《大學·經下》)所以,程朱理學的出現,更不妨說是在相當的程度上受了佛教(尤其是禅宗)思想影響的産物。以至連程朱也對佛教贊不絕口:“釋氏之學,亦極盡乎高深!”(《二程全書》卷一叁)“(莊)周安得比他佛!佛說直有高妙處,莊周氣象,大都淺近。”(同上書卷叁七)“佛教最有精微動得人處”(《朱子語類》卷一叁);“其克己,往往吾儒之所不及!”(同上書卷二九)表面上以辟佛者自居的兩宋理學的開創者,對于佛教竟是如此的推崇。至于明儒王陽明“天下無心外之物”的命題,簡直可以說是一字不改地襲用了佛教“心外無物”的論點。而所謂“這個便是汝的真己。這個真己,是軀殼的主宰。無真己,便無軀殼!真是有之即生,無之即死;(《傳習錄》上)的“真己”簡直就是佛教唯識宗所講的“去後來先作主公”的“第八識”或佛教其它各派所講的“佛性”!宋明理學同佛教的關系,雄辯地說明了:佛教思想給予儒家學說的影響,是多麼地深刻!佛教思想的這種影響,一直延續到近代(中國近代思想史上的一些名家,自龔自珍以至康有爲、章太炎等人,都沒有能夠擺脫佛教思想的影響)。我們不妨這樣說:自魏晉以來,中國唯心主義哲學,無論是在世界觀還是認識論上,無一不從佛教哲學中汲取營養;正是佛教哲學“豐富了”中國傳統的唯心主義的哲學思想。
至于道教的借用佛教,更是人所共知的史實。可以說,道教從其早期的民間宗教的形式,逐漸演變爲以後那種具有比較“完備”的宗教形式的宗教,在很大程度上都是模仿、借用佛教的結果——無論從道觀規模、道士形象以至大量的道教經典和神學教義說來,都是如此。不妨這樣說,如果沒有佛教的傳入,很難想象會有後來這種形式的道教!
至于佛教,在漢代,它被方術化;到魏晉,它又玄學化;曆經南北朝以至隋唐,它又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諸如“儒佛合一”、“叁教同源”之說,一直籠罩著佛教界;而到了宋代,這一思想達到了高峰。宋代的不少名僧,不僅把佛教的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的“五戒”,比做儒家的仁、義、禮、智、信的“五常”,他們說:“人乘者,五戒之謂也。……以儒校之,則與其所謂五常仁義者,異號而一體耳。”(契嵩:(原教),<镡津文集)卷一)“夫不殺,仁也;不盜,義也;不邪,禮也;不飲酒,智也;·不妄言,信也。”(契嵩:<孝論·戒孝章),同上書卷叁)而且,還大講“孝道”。名僧契嵩,撰寫《孝論)(載《镡津文集)卷叁)十二篇,宣稱:“天地與孝同理也,鬼神與孝同靈也。故天地之神,不可以不孝求,不可以詐孝欺。”“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至哉大矣,孝之爲道也夫!”(《孝論·原孝章》第叁)不僅把孝理性化,而且把孝神靈化;孝,乃是“天經地義”的“大道”!契嵩還特別申明:“天下以儒爲孝,而不以佛爲孝,……嘻!是見儒而未見佛也。佛也,極焉。以儒守之,以佛廣之;以儒人之,以佛神之,孝其至且大矣!”(《孝論·廣孝章》第六)就這樣,契嵩從綱常倫理上以“會夫儒者之說”,以大講儒、佛一致。不僅如此,契嵩還大講中庸,大贊禮樂:“夫中庸者,立人之道也。是故君子將有爲也,將有行也,必修中庸然後學也。飲食可絕也,富貴崇高之勢可讓也,而中庸不可去也。其誠其心者,其修其身者,其正其家者,其治其國者,其明德于天下者,舍中庸其何以有爲也。亡國、滅身之人,其必忘中庸故也。”(《镡津文集》卷四:《中庸解第一))“夫中庸也者,不爲也,不器也,明于日月而不可睹也,幽于鬼神而不可測也,唯君子也,故能以中庸全。”(同上書:《中庸解第叁》)契嵩從而得出結論說:“中庸之爲道也,靜與天地同其理,動與四時合其運。……”(同上書:《中庸解第四》)中庸,竟然成了時空萬物的運動規律!“禮,王道之始也;樂,王道之終也。……故禮樂者,王道所以倚而生成者也。”“夫禮,所以振王道也;樂,所以完王德也。”“人君者,禮樂之所出者也;人民者,禮樂之所適也。……是故禮貴乎上行也,樂貴乎下效也。”(《镡津文集》卷五《論原·禮樂》)一個佛教僧侶,如此的大講王道、禮樂,于此可以想見儒家思想給予佛教的影響是多麼的深了!宋代的另一名僧智圓則說:“夫儒、釋者,言異而理貫也。……嘻!儒乎
釋乎
其共爲表裏乎
”((閑居編)卷一九<中庸子傳上》)他自號“中庸子”,公然宣稱他以“宗儒爲本”(<閑居編)卷二二《謝吳寺丞撰{閑居編序)書》)!他要“修身以儒,治心以釋,拳拳服膺,罔敢懈慢!”(<中庸子傳上))一代佛教名僧,卻要“修身以儒”,“宗儒爲本”,智圓者,簡直是一個儒佛一家的活標本!宋代的知名文僧惠洪,還把儒、佛兩家比做掌與拳:“吾道比孔子,譬如掌與拳,展、握故有異,要之手則然!”(<禮嵩禅師塔詩>,見《镡津文集》卷一九)則儒、佛不但是“一家”,而且簡直是“一體”了!
佛教,也在接受著道家思想的影響。北魏的昙鸾,曾經從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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