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賓諾莎雖然使用了“神”、“自然”這兩個在通常意義上對立的術語,但“神”這一術語在他這裏並不具有傳統的宗教神學上的意義,不是有人格、有意志、幹涉人間的精神性存在物;他恰恰極力反對這種傳統宗教意義上的神,而把神看承是自然界本身,主張神亦須遵照自然:“神根據必然性而認識自己,也根據同樣的必然性而動作。”
可見,斯賓諾莎雖然堅持唯物主義,但卻以泛神論的形式出現。
(二)天臺宗湛然的“無情有性”說
湛然思想最有特色的是“無情有性”說,認爲瓦石之類不能聞法、不能發心修行的無情之物也有佛性。
佛性,本來就是個虛而不實的東西,但卻是佛教的中心問題,因爲它是對佛教的信仰和修行的前提目標。它要回答的是:在這個大千世界中,僅僅是有情的人有佛性呢,還是任何無情的事物都有佛性?在有情的人當中,是一部分人有佛性,還是人人都有佛性?
關于佛性,印度佛經說法不一。大乘佛教以前,除了佛陀和彌勒等外,不說有其他人成佛。《涅磐經》上說,佛想給尼拘陀樹授記,但因它是無心之物,故不能授記。可見該經是主張植物、礦物等無情之物是沒有佛性的。除《法華經》外,其他的經典都認爲聲聞不能成佛。《大般泥洹經》認爲一闡提也不能成佛。《入楞伽經》、《佛地經論》等法相宗所依據的經典,在成佛問題上,列出五種天性(五性),認爲其中聲聞定性、緣覺定性的人雖能入涅磐,但沒有佛種,所以不能成佛,至于一闡提,則絕對不能成佛。
佛教傳入中國後,到南朝,佛性問題已成爲一個爭論十分尖銳的問題。佛教新派竺道生孤發先鳴,提出了“一闡提人得成佛”的主張。他在《維摩經注》中提出了“佛性本有”論,認爲佛性內在地、先天地存在于每個人的本性之中,所以一闡提同樣有佛性。到了隋代,叁論宗的吉藏在他著述的《大乘玄論》中,把當時有關佛性的說法總結爲十二家。他的同門慧均著述了《四論玄義》,該書認爲當時關于佛性之說,根本之說叁家,枝末之說十家,共計十叁家。由此,可見當時中國佛性之爭的激烈程度。
到了中唐,法相、華嚴、禅等諸宗名僧輩出,各闡宗風,相比之下,天臺宗卻顯得很不景氣。湛然爲了振興天臺宗,在佛性問題上大膽地提出了“無情有性”說。湛然在他問答體的《金剛鈚》中說:“客曰,……而雲佛性,非謂無情。仁者何獨言無情有性耶?余曰,古人尚雲一闡提無,……然教分大小,其言碩乖。”“無情有性”之說便是由此問答而展開的。
湛然認爲一切事物都是佛性的具體表現,佛性應包括一切的存在,虛空也是一種存在,所以也不例外。他反問道:“虛空之言何所不該?安棄牆壁瓦石等耶?”這是說,虛空、牆壁、瓦石等都有佛性,不應該把它們排斥在有佛性的行列之外。他還借用水和波的關系比喻佛性和萬事萬物的關系:“是則無有無波之水,未有不濕之波,在濕讵間于混澄,爲波自分于清濁。雖有清有濁,而一性無殊。”佛性本身沒有差別相狀,但不能反過來說有差別相狀的事物沒有佛性;佛性隨緣化爲無情萬物,無情萬物中都含有佛性。“一塵一心,即一切生佛之心性,何獨自心之無耶?”一草一木、一礫一塵、一纖一絲,每一客觀事物都是佛性的表現,是佛性的外化、自然化。既然佛性遍于萬事萬物之中,無所不在,不隔有情、無情,“彼此無礙,彼彼各遍”,所以一切都能成佛,連虛空也不例外。
湛然的“無情有性”說遭到了華嚴宗的非難。華嚴宗的法藏根據《大智度論》認爲,真如在“無情”中但名“法性”,即無智慧性可言,在有情內方名“佛性”。指責湛然立論沒有根據。湛然反駁法藏這樣提問題是“迷名而不知義”,是站在“小宗”的立場上看問題,不懂得“大教”(大乘)的佛性就是真如的異名。他認爲:
是則無佛性之法性,容在小宗;即法性之佛性,方曰大教。故今問子:諸經論中法界,實際、實相、真性等,爲同法性在無情中,爲同真如分爲兩派?……故《佛性論》第一雲:佛性者,即人、法二空所顯真如。當知真如即佛性異名。
湛然的“無情有性”說,顯然是受《大乘起信論》思想的影響。他在《始終心要》裏說:“含生本具,非造作得也。”認爲一切衆生天然本具“真如佛性”。他在《金剛鈚》裏說:“故子應知:萬法是真如,由不變故;真如是萬法,由隨緣故。子信無情無佛性者,豈非萬法無真如耶?故萬法之稱,甯隔于纖塵;真如之體,何專于彼我。”就“真如緣起”論來說,無情有性是言有據、合乎邏輯的。既然真如遍變一切,生起萬事萬物,無情的萬事萬物當然也具佛性了。
湛然的“無情有性”說把佛性自然化,認爲自然界的萬事萬物都有佛性,這種思想與西方的“神存在于自然界的一切事物之中”已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
(叁)東西方泛神論的區別
布魯諾、斯賓諾莎的泛神論與湛然的泛神論,除了質上的相同之外,還有許多不同之處。第一,從哲學上劃分,他們所屬的基本派別不同。從哲學形態看,泛神論屬于折衷主義,它的特點是調和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所以泛神論沒有唯物主義泛神論和唯心主義泛神論之分,但對持泛神論觀點的哲學家,可以是唯物主義的,也可以是唯心主義的。正因爲如此,所以恩格斯把不同哲學基本派別的斯賓諾莎、謝林、黑格爾以及卡萊爾都歸爲泛神論者。雖然布魯諾、斯賓諾莎、湛然都是泛神論者,但前二者屬于唯物主義,後者屬于唯心主義。
第二,立場、觀點不同。布魯諾、斯賓諾莎是站在唯物主義的立場,迫于當時的封建勢力,所以披上泛神論的外衣宣傳唯物主義。他們用自然界的萬事萬物(物質)去取代神(上帝),限製、排除神對物質世界的作用和幹預,所以在本質上他 們是無神論者。而湛然自覺地站在佛教的立場上,是爲了擴大天臺宗的影響,爲了使佛性具有普遍性、囊括宇宙、統貫天人,才提倡“無情有性”的。因此,湛然的泛神論是一種不自覺的思想,湛然自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有神論者-僧侶。
第叁,布魯諾、斯賓諾莎的泛神論,是西方基督教文化背景的産物,他們指的“神”是創造世界、決定世界的全智全能的上帝。湛然的泛神論,是東方佛教文化背景的産物,他講的“佛性”,又叫“佛種”,不是指人格化的神,而是成佛的可能性,帶有一種“本性”、“種子”、“基因”的味道。
第二章 天臺宗與其他佛教宗派關系研究
一、叁論學派對天臺宗創立的作用
從南朝的齊代至隋代。綜觀這一時期江東佛學的變遷,可概括爲:叁論掃“成實”之風,天臺繼叁論之旨。
(一)《成實論》之流行
《成實論》是印度(中天竺)诃梨跋摩所著,他究心九部、博引百家,寫成二百二十品。東晉時傳入我國。後秦弘始十叁年(411)九月八日至十四年(412)九月十五日,有鸠摩羅仕口譯、其弟子昙咎筆受、昙影整理,結爲五番(五聚)而成。鸠摩羅什已處晚年。鸠摩羅什生平本致力于般若學研究,他欣然接受姚顯之請譯《成實論》,原因有二:一是此論名相分析、條理井然,可爲初研佛學者之一助。二是鸠摩羅什向來呵斥《毗昙經》,因此論不僅是破斥“毗昙”的,而且複兼《般若經》之義,因此,對研究《般若經》者有益,故譯之。
由于鸠摩羅什譯《成實論》已在晚年,所以其弟子通此論者不多,精通者主要有僧導、僧嵩。
僧導,長安人。著有《成實義疏》、《叁論義疏》等。東晉劉裕破後秦,他進入長安平定關中後,留其子劉義真鎮守長安,並托付僧導保護,自己率軍回彭城,准備爭奪帝位。不久,赫連勃勃破長安,劉義真爲赫連勃勃所逼,因僧導之力才得以幸免,接著,又有西秦、後魏之戰,關內兵連禍結,名僧四散。僧導也因之來到壽春(安徽壽縣)僧嵩流往彭城(江蘇徐州)。已經成爲宋武帝的劉裕因感報僧導解劉義真之危,遂令子侄內外都拜他爲師,並建寺于壽春,即所謂東山寺(又名石硼寺),門下徒衆千余。僧嵩到彭城後,居于白塔寺。
鸠摩羅什之學傳于江南者,一爲《十誦律》,二爲《成實論》,南朝義學以《成實論》爲最盛。當時的“成實”之風,約可分爲二系:一是僧導的壽春系,二是僧嵩的彭城系。到梁陳時,《成實論》流傳己進入極盛時期,“成實”之勢力,彌滿南朝,尤以江左爲最。
《廣弘明集.智稱行狀》述及當時情況說:
《法華》、《維摩》之家,往往間出。《涅磐》、《成實》之唱,處處聚徒。
當時的光宅寺法雲、莊嚴寺僧旻、開善寺智藏等一時名僧,都研習《成實論》。
至于“般若”、叁論(即《大智度論》、《十二門論》、《中論》),本是鸠摩羅什宗旨所在,但當時研究者甚稀。雖然有僧導作《叁論義疏》、竺道生作《二谛論》,而在佛教史上,前者卻因“成實”而知名,後者也因《涅磐》而稱聖,可見當時社會重“成實”、《涅磐經》,而輕《般若經》、叁論。
《成實論》在齊代勢力已很盛。竟陵文宣王志好大乘,他痛于世人棄“般若”之本,而遂數論之末,故令刪略《成實論》。齊永明七年(489)十月,招集柔、次二僧,于普弘寺講《成實論》,即座又請僧祐、智稱講《十誦律》。事後又令柔、次二人鈔略《成實論》爲九卷。八年功畢,文宣王又令周頤爲九卷的《成實論》作序。周頤在序中稱《成實論》爲“近派小流”(即小乘之流),由于它“言精理贍,思昧易耽”;所以“今之學衆皆雲志存大典(大乘經典)”,並指出“至于大品精華,師匠蓋疏,《十住》(《華嚴經.十地品》)淵弘,世學將殄。皆由寢處于論家(即數論、成論之家),求均午弱喪。是使大典(指《般若經》等大乘經典)榛蕪;義種行辍。興言怅悼,側寐難安。”周頤在這裏把當時“般若”、叁論的衰微歸罪于“成實”的流行,並對此狀況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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