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護法則是大乘有宗中唯識今學派的創始人,主張識體有,並立唯識四分的認識論學說。護法主持那爛陀寺時,清辨曾經想去找其論辨各自宗派的高低,護法寫有《廣百論釋》作答(83)。宗密認爲,兩人的爭論,根本上不是相破,而是相成。在清辨,所破斥的有,實際上是後學所執著的緣起幻有之有,“爲末代有情根器漸鈍,聞說幻有,謂爲定有”(84)。通過證明事物的畢竟空,而證明了護法的有,如果沒有清辨對畢竟空的論證,不能達到護法的緣起幻有。爲了成有而破有。護法所破的空,是後學所執著的對緣起性空之空理解爲斷空的誤讀,“彼聞說緣生性空者,謂爲斷無”(85)。爲了破除這種執著,而破空以存有,只有證得了這種有,才能成就清辨的真空觀,爲了成空而破空。
結論是,真空和妙有的關系,體現爲極相違和極相順兩種。由極相違,勢必互相對立,要將對方之說奪盡。由極相順,必然要與對方融合一體。奪盡的目的是要將其收盡,盡收入自身的理論體系之中而爲一體,沒有這種相奪,如何能夠相順?所以,“極相違,方極順也”(86)。龍樹和無著,依據的是極相順的方法,清辨和護法,依據的是極相違的方法。不論是相違相順,都是融通無礙的。宗密在這裏實際上爲自己的廣泛批評的做法尋找到了曆史依據,相奪,也就是批判,沒有批判,就沒有融合。這一點,即使純粹從方法論的角度看,也是很的意義的。宗密的融合,就其基本願望而言,是希望望達到批判性的整合,但實際上並不能達到這一點,因爲其荷澤宗和一乘顯性教,在宗密的體系中,其理論已經是至上的了,無需要再引入其他宗派的思想資源,對于其他宗派而言,只是要求承認這兩宗的本體地位而已。
宗密提出這段曆史經驗的討論,最終想要批評的是,中國佛教的宗派分裂狀態,不知會通,教門是如此,宗門也是如此:“哀哉!此方兩宗後學經論之者,相非相斥,不異仇雠,何時得證無生法忍?今頓漸禅者,亦複如是。”(87)宗密建議佛教界,努力融合,相互溝通,不要各自偏局于一宗。
宗密又自設一問:印度佛教中相破可以相成,爲什麼中國佛教中就不能如此,“相非”變成了“相嫉”?宗密要大家自省:“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各各觀心,各各察念。留藥防病,不爲健人;立法防奸,不爲賢士。”(88)很明顯,有的人不是出于公心,而是出于私心;不是出于發展中國佛教事業之心,而是想利用佛教滿足個人的私欲。因此,純粹從佛教理論本身來研究宗密對諸宗批評的得與失,是否符合被批評者的原意,並不能窺其思想全貌,他對宗門的許多批評,都隱含著對當時實際存在著的宗教弊端的批判。這些弊端是不能從宗門語錄、禅師碑銘中完全反映出來。
第叁節 宗教融合
叁宗叁教的融合,基本方法是:以叁教一一對照融合叁宗,然後這叁個層次又融會爲一體,構成了宗教的一體性。基本的傾向還是以教融禅,“約叁種佛教,證叁宗禅心”(89)。然後,才能禅教雙忘,心佛俱寂,念念皆佛之教,句句皆禅之心。這樣的融合之境中,“頓漸、空有,既無所乖,荷澤、江西,[神]秀、[惠]能,豈不相契”(90)?宗密所要消解的,是禅界盛行的荷澤和洪州的對立,神秀和惠能的對立。後一種對立,更多地是一種曆史象征,真正現實中的宗門對立,主要在荷澤和江西之間。這兩宗,代表了佛教發展的兩種模式,傳統模式和非傳統模式,或者說如來禅的模式和祖師禅的模式,兩宗如果能統一,那麼禅宗的問題就大致解決了。
一、將識破境教和息妄修心宗的融合
這是第一層次的融合,是密意依性說相教中第叁將識破境教和息妄修心宗的融合,宗密對此有說明:“此上叁類,都爲第一密意依性說相教,然唯第叁將識破境教,與禅門息妄修心宗而相扶會。”(91)
如何“扶會”、融合?首先要比較兩者的相同的成份。“宗”講心,“教”說識,兩者相同。“宗”講心是萬法的本質,衆生由于妄念的汙染,流浪生死。“教”說阿賴耶識含有萬法的種子,六七兩識,由于無明的作用,將阿賴耶識所含之識由于現行熏習而變現的“似我”、“似法”執著爲實我實法,從而産生煩惱障和所知障,不能成佛。在修行上,“宗”講漸修,“教”也說漸修,通過漸修去除妄念煩惱,妄盡才能成佛,兩者“以知外境皆空,故不修外境事相,唯息妄修心也。息妄者,息我法之妄;修心者,修唯識之心”(92)。雙方都認爲事相是空,事相的本質在于心或識,所以修行工夫全在于修心觀識,“宗”講息妄修心,所息之妄,不僅是宗門所講的無明妄念,也是教門所說的二障引起的我執和法執之妄,兩者是一致的。修心,不僅是修宗門的心,也是修教門之識,兩者也是一致的。
這一層次的融合有什麼實際意義呢?意義在于論證北宗漸修的合理性,強調南頓北漸的融合。在宗密看來,將識破境教的修行方法是漸修,這是佛說的方便法門,無可非議。同理,宗門的漸修也應該是符合佛說的,那麼,爲什麼禅宗內部還要排斥北宗漸修呢?“既與佛同,如何毀他漸門”(93)?宗密分析說,當時禅宗界對北宗的漸修法門多有非議,而以頓漸分離南北兩宗,首先是荷澤神會的觀點,他鑒于北宗漸修大行于世,不顯禅宗即佛之旨,“恐圓宗滅絕,遂呵毀住心、伏心等事。但是除病,非除法也”(94)。實際上,神會爲了給南宗爭正統,而批評北宗法門是漸,傳承是旁,洪州門下已經盛行以頓毀漸,神會的“革命”,也促進了這種風氣。宗密又提出漸修合理性的證據,認爲漸修方便,也是五祖弘忍所傳;四祖道信,40年中脅不至席,也是坐禅;達摩的壁觀,“教人安心,外止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95)。是坐禅。更廣泛地說,廬山慧遠組織翻譯的《禅經》,也講漸修。這些祖師和經典勸修的漸修,都和天臺、智诜、神秀等門倡導的漸修相同。沒有必要毀漸贊頓,頓漸都是隨病對治之方。這也爲論證宗密的頓悟漸修說提供了理論資源。
宗密在討論此一宗一教的融合時,著重談其同,而對其異則沒有涉及。其差異表現爲,宗門講的心,是自性清淨心,淨而無染,所謂汙染,不是清淨心的恒常性的本質,是可以消除的,強調染淨的差異;教門說的阿賴耶識,是染淨俱含的。宗門說一切衆生都有佛性;教門講五種性,其中還有無佛性。
二、密意破相顯性教和泯絕無寄宗的融合
這是第二層次的融合,依宗密的意見,兩者“全同”。至于如何全同,沒作具體解釋,也許在他看來,這不需要再說明了。如果要分析,可以看出,在基本理論上,兩者都講一切皆空,“宗”講一切事法,都同夢幻,本來空寂,連空這個觀念也是空;“教”也說我法皆空。在修行方法上,“宗”講泯絕無寄,心不滯于一物;“教”也說心無執著,心無所住。這兩者之同,在叁論宗和牛頭宗體現得最明顯,牛頭宗本來就吸收了叁論宗的思想,特別在法融的禅法中是如此。
這兩者的融合有什麼實際意義呢?也是爲了推動中國佛教界內部的融合。宗密說,宗門中的漸修論者,以及教門中人,聽到此宗此教的這類說法,都批評爲“撥無因果”,以致于禅門內有分歧,教門內也有分歧。所謂“撥無因果”,是指否定因果關系的邪見。親密說,沒有業報,是佛所說的,“佛自雲無業無報,豈邪見乎”(96)?既然這一宗一教都是諸佛所說,菩薩所弘,爲什麼有人要否定掉?如果說,佛所講的這一原理具有深意,難道禅門中講此法,就沒有深意?這也是爲牛頭宗一類尋找合理性的依據,強調教與宗的會通。同時,宗密特別說明了此一密意破相顯性教並不和前密意依性說相教違背,性相兩宗,也互相融通,強調教門的會通,並用印度佛教史中龍樹、無著的相融和清辨、護法的相融來說明,上文已及,以此激勵中國佛教宗教間的融合。
叁、顯示真心即性教和直顯心性宗的融合
這是第叁層次的融合,實際所指,是直顯心性宗中的荷澤宗和顯示真心即性教中的華嚴宗的融合,融合的基礎,是基于真心,心體之知,經論的基礎,是《起信論》和《圓覺經》。
這一宗一教,從宗密解釋的內容看,也可以說完全一致,分不清是宗是教。兩者都講空寂真心,只是在表述上,有時宗講真性,教說真心,其實真性和真心,在宗密的思想中,都是相同的。空寂體上,又都講知,明明不昧,了了常知。都講衆生因煩惱覆蓋,障礙真性而不能見性成佛,必須有大善知識出來爲其開示本有佛性,指出其本來覺,煩惱本空,衆生因此才會頓悟成佛。在修行方法上,“宗”講無念爲修,頓悟漸修,“教”說頓悟和漸修的結合,“必須頓悟自性清淨,性自解脫。漸修,令得離垢清淨,離障解脫”(97)。也是頓悟漸修。但宗密似乎沒有提到過荷澤的頓悟漸修思想,而著重于討論其知和無念的觀點。
這一層次的融合又有什麼實際意義呢?對于教門的統一和宗門的統一都有意義,尤其對于後者來說是這樣。以教門而言,既然此教講知,馬鳴和文殊(98)都講以知爲體,因爲有知,衆生才能體悟自心佛性,才有即心即佛論,但是,密意破相顯性教卻只講寂滅心,而不講真知,密意依相說性教則是不懂知,所以不能即心即佛,這兩種教,因此都是淺教、末教,必須以直示靈知之心的顯示真心即性教來會通,而成本末融合。以禅門而言,荷澤講知,達摩說默,兩者並沒有差別,達摩的默,就是默的一個知字,荷澤只是直顯這個知,兩人的方法不同,目的相同,內容一致。從這個知字出發,禅宗內部也是應該融合的。綜合起來,既然禅教都講知,以此知爲基礎,禅教也都是應該融爲一體的。
這叁個融合層次,以第叁層次爲最高,也是宗密最爲強調的。叁種教之內中本末融合,叁種禅之內也是如此,又以叁教印叁宗,宗教層層融合,縱橫之間,都會通起來,最後互融爲一個整體,所講…
《融合的佛教 第五章 禅教合一論》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