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以看出,諸帝都是把佛道作爲一種輔助性的社會力量和思想意識,沒有將其看作國教而代替儒學的意思,佛道的地位可以交替變化,不變的是儒教。
叁、儒學的發展對策
儒學,是和國家政治結合得最緊密的一種意識形態和文化。儒學的發展對策,可以從兩個方面來說,作爲唐初的經學,注重的是儒學解釋標准的統一,作爲中唐儒學,則重視在理論層面有新的突破。
唐初的儒學,以經學爲主要形態,似乎沒有對佛道的思想加以融合的意思,只重視和強調對儒學解釋的統一化、標准化,在理論上沒有多少突破性的創見。在經學的統一之前,唐代的儒學,還只是先秦儒學和魏晉儒學的沿襲,而且對儒學的解釋口徑不一,義繁文雜。鑒于這種混亂的狀況,唐太宗诏中書侍郎顔師古考定五經,顔師古采用比較權威的注本或版本,王弼注的《周易》,孔安國傳《尚書》,毛公傳、鄭玄注《毛詩》,鄭玄注《禮記》,杜預注《春秋左氏傳》,定爲五經,唐太宗將五經頒行全國,作爲儒學思想的標准化解釋。但仍覺章句繁雜,又令顔師古會同國子祭酒孔穎達等重新進行解釋,撰成180卷的《五經疏義》,又稱《五經正義》。唐高宗永徽四年(653年),《五經正義》頒行全國,作爲科舉取士的標准讀本。這是爲意識形態的統一所做的基本工作,但這種統一是不全面的。
中唐的儒學界則試圖在思想上、理論上提出儒學的獨特看法,這實際上也是對佛教的理論優勢所形成的壓力的回應,與佛教發展的同時,還有道教的發展,儒學在提出自己觀點的同時,實際上面臨的也就是如何處理叁教關系,特別是處理儒佛關系。換言之,儒學的發展對策,大致有兩類,或是排斥佛教(和道教),或是融合佛教(和道教),有兩派觀點:一是拒斥的,二是融合的。融合成爲主流。
排斥的觀點,以韓愈爲代表,他明確反對佛教(以及道教),其著名的反佛表文,是《谏迎佛骨表》,並因此而被貶潮州。他反對佛教的基本依據,是傳統的夷夏論,以華夏文化爲優,夷文化爲劣,批判的角度,是禮教,即倫理層面的批評,也有經濟和政治方面的內容,但核心是價值層的。他認爲,佛教作爲“夷狄之法”,其教主釋迦牟尼“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96)。與儒家禮教的要求不符,他甚至建議僧侶還俗,燒毀經書,寺院改作他用,以徹底消滅佛教。這種保守、狹隘的文化觀代表了儒學界一部分保守人士的看法。在批判的基礎上,他提出了自己的儒學觀,這集中體現在他從潮州返京後所撰的《原道》、《原性》、《原毀》、《原人》和《原鬼》五篇哲學論文之中,其核心是強調仁義禮樂道德等觀念,以仁義最爲重要概念。他還提出了一個儒學的發展之道統,從方法上講,道統也參考了佛教的法統。他還相信天命論,把人生的貴與賤、禍與福,都歸于天,這遭到宗密的批評。
融合的觀點,以李翺、柳宗元等人爲代表。
李翺(772—841)以儒家的《中庸》爲依據,引入佛教的修養方法,提出了著名的“複性說”,寫下《複性書》叁篇,他沒有提出系統的新儒學理論,但他已揭示了建構新理論的基本方法。有人不承認李翺采取佛說,認爲“李氏複性之說,益自發明,無取于佛也。”契嵩指出了兩者的相同之實:“李習之嘗聞法于道人惟俨,及取李之書詳之,其微旨誠若得于佛經,但其文字與援引爲異耳。”(97)契嵩所指,正是思想史上的事實。李翺的這種嘗試,直接啓發了宋明理學家的思路,一是方法論的啓發,即融合佛教以及道教,二是注重儒學的心性論思想建構,這一方面,在儒學一直是一個薄弱環節,以至于對人沒有更深的親和力。
柳宗元(773—819)和劉禹錫(772—842)都積極參加了永貞革新,打擊藩鎮勢力。柳宗元在革新失敗後,被貶爲司馬,轉向思想文化的研究,他曾作《封建論》,總結秦漢以來中央集權製和分封製這正反兩方面的經驗教訓,強調實現郡縣製,廢除世襲和分封製。他的文化觀或儒學發展觀,則強調在堅持儒學原則的前提下,應該吸收佛教(以及道教)的長處:“浮屠誠有不可斥者,往往與《易》、《論語》合,誠樂之,其于性情奭然,不與孔子道異。”(98)他批評韓愈的反佛,只作表面文章,沒有深究佛教的本質。對于道教,也應該作這樣的分析,“余觀老子,亦孔氏之異流也,不得以相抗”(99)。他還親自爲惠能等高僧撰寫碑文。當然,對于佛教的有些問題,他還是堅持批評態度的,主要是佛教的削發出家,無父無子,不事生産,他也在《送僧浩初序》中講清楚了這個觀點,這種觀點在儒家是一貫的,但柳宗元對佛教的觀點,非常理性,可以吸取的,應該批評的,分得很清楚,這也是“批判地繼承”。劉禹錫也爲惠能等僧撰寫碑文,和宗密也保持良好的私人關系,並認爲佛教有著“陰助教化”(100)的功能。在具體的思想理論上,柳宗元和劉禹錫堅持元氣本體論(氣爲人之原),批判韓愈的天命論(天命爲人之原),並對天人關系理論進行了總結,也對心性問題比較重視,“儒以中道禦群生,罕言性命,故世衰而浸息。佛以大悲救諸苦,廣啓因業,故劫濁而益尊”(101)。總體上講,又要比李翺要進了一步。但他們對于佛道思想,特別是對佛教的融合的觀點,還只是原則性的,他們還難以進行更具體深入的融合工作,這需要對佛教有非常深的了解和領悟,他們和僧人的交往,還只是在對高僧之人格魅力、學問、修行的欽佩基礎上而建立的個人關系,不像宋儒普遍性的交僧以及和高僧的深層的思想交流。
四、道教的發展對策
道教在唐代並不是弱勢文化,它有著本土文化的心理優勢,也有著李姓的神秘優勢,對于儒教,道教的態度是謙恭的,長期以來一直吸收儒教的禮教觀念,而對于佛教的態度就不一樣,基本上有兩種,一是批評和爭論,二是融合。就唐代的情形而言,表面上有過激烈的爭論,但對佛教思想的吸收仍可以說是主要傾向。作爲本土性的文化,道教也像儒學一樣,有著本土文化的固有缺陷,即缺乏邏輯思辨能力,缺乏建構宏大理論體系的能力,雖然《老子》有著智慧的思辨,但這種傳統在道教並沒有得到充分的發展。道教缺乏的,而這正是佛教所具有的,道教在這方面一直注意吸收佛教的長處。
道教對佛教的批評和佛道之間的爭論,有幾個重要的階段:一在高祖朝;二在太宗朝;叁在高宗朝。
唐武德四年(621年),太史令傅奕(555—639)上書唐高祖,提出廢除佛教的十一條意見,主張以儒道二教立國,“布李老無爲之風而民自化,執孔丘愛敬之禮而天下孝慈”(102)。對佛教的批評, 包括經濟、政治和倫理方面,而以倫理爲主,學理性較少,也夾有謾罵的內容,如“妖胡”、“禿丁”、“臭同鮑肆”。經濟上,批評佛教“剝削民財”;政治上,批評佛教使“軍民逃役”;倫理方面,批評佛教“不事二親”。據此,他要求“請胡佛邪教退還天竺”(103)。在武德八年(625)又上疏,到次年的第9次上疏時,武帝將其疏交群臣討論。最後傅奕是病死的,在佛教看來,這是反佛的惡報(104),但他反佛的觀念至死不改,且欲傳之于子,臨終留給他兒子的遺言是:“老莊玄一之篇,周孔六經之說,是爲名教,汝宜習之。妖胡亂華,舉時皆惑,唯獨竊歎,衆不我從,悲夫!”(105)
武德七年(624年),李淵親自到國學,組織討論叁宗優劣,令博士徐曠講《孝經》,沙門慧乘講《心經》,道士劉進善講《老子》,博士陸德明講評,據說他的講評水平較高(106)。次年,又幸國學組織討論。佛教方面參加討論的是慧乘,道士李仲卿也在場,武德九年(625年),他撰寫《十異九迷論》反佛,區別佛道兩教的十大區別,以及佛教的九大錯誤(迷),以顯道優佛劣之意,道士劉進喜也寫有《顯正論》貶低佛教,兩人還托傅奕把二論奏上(107)。這兩人的反佛作品表現出的學理性就更差了,使用的許多資料是傳說性的,甚至是任意編造的僞證據,不忍卒讀,而以其本來的水平,並不如此的,他們作過《本際經》10卷,吸取了很多佛教的思辨哲學的內容,恐怕還是沒有勇氣在理論上和佛教正面交鋒。
太宗也多次組織叁教討論,最爲著名的一次,是因《老子》的翻譯一事而引起的,參加者中,佛教方面有玄奘,而道教方面有成玄英等。貞觀二十一年(647年),應西域使臣的要求,太宗敕玄奘會同道教方面的成玄英等共譯《老子》爲梵文,對于翻譯的基本原則,道教方面主張用佛教的《中論》來解釋《老子》的思想,這倒是一種會通的觀點,而玄奘反對這樣做,在一些概念的翻譯問題上,佛道也産生爭論,玄奘過于理想化,顯得在方法上反而不隨融合的潮流。
高宗朝也多次辯論,顯慶叁年(658年)四月的一次,佛道雙方奉敕各出7人,道教方面有李榮的參加,佛教方面有名寺大慈恩寺的慧立,這是玄奘門下的人。李榮也非等閑之輩,是重玄派的重要代表,對叁論非常有研究。同年十一月的一次奉敕辯論,也有李榮參加,對手也有大慈恩寺的人馬,這一次討論的論題之一是李榮的本際論。有時候,辯論的結果,高宗是直接派人告知玄奘的(108)。
融合的一面,對于儒教禮教思想的融合,道教在魏晉時期就可以說已經基本完成了,在這一時期,對于佛教在宗教組織結構、經典編集等方面經驗的借鑒,也大致完成了,在唐代道教,對儒學雖然繼續有理論素養的吸收,比如注重儒家的治國平天下理想,更多的則吸取佛教的思想方法和具體觀點,比如空觀(特別是叁論宗)、心性觀、修行方法論(天臺的止觀)等,由于這種融合,使得唐朝的道教哲學要比儒家哲學豐富得多,唐代道教的心性化轉向已經非常系統,也組織得非常成功,道教哲學本體論的建構,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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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合的佛教 第一章 宗密其人及其佛教發展觀》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