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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學隨筆 四、佛教哲學中的理性與直觀▪P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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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僧:“消息全無時如何(26)?”

  德韶:“謝謝你的消息。”

  僧:“有人說,當我們超越了客觀世界(27),我們就和如來相同。這是什麼意思?”

  德韶:“你說“客觀世界”是什麼意思?”[有這個東西嗎?]

  僧:“如此,則我們就真的和如來相同了。”

  德韶:“不要做野幹鳴。”

  僧:“有人說,那吒太子把肉還給母親,把骨還給父親,然後坐在蓮花座上爲父母說法。不知道這太子身是什麼?”

  德韶:“大家都看到你站在此處。”

  僧:“如此則一切世界都同樣分得真如性了。”

  德韶:“表象都是騙人的。”[譯注:此系英文所譯。中文原文爲“依稀似曲才堪聽,又被風吹別調中。”]

  這或許已經足以表明德韶證得了般若直觀。就某種方面來說,中國語言極有利于闡明般若,因爲它簡潔而有力的特點可以同時表達很多東西。般若不推敲、不多言、不詳述,因爲所有這些都是分別識或智性的特色。推理需要多言;確實,多言乃是哲學的精神。中國語言,或確切些說,中文的會意用法,會喚起具體意象,其中充滿未加分歧的意含──這是般若的極佳工具。般若從來就不是分析性的,並且它厭惡抽象。它讓一粒微塵顯示出一切存在的真理。但這並不意謂會意語文適于討論抽象題材。

  前面所引的德韶問答都是很短截的,但他也常做論證。

  僧問:“古人說,若見般若,就被般若縛;若不見般若,亦被般若縛。既見般若,爲什麼卻被縛呢?”

  德韶:“你說般若見什麼?”

  僧:“不見般若爲什麼被縛呢?”

  德韶:“你說般若有什麼是不見的?”接著他說:“如果見般若,就不是般若;如果不見般若,亦不是般若。請告訴我,在般若中如何能有見與不見?因此有言謂,如果一物(法──具體實在)缺少,就不成法身(遍在之具體),如果一物(法)多余,亦不成法身。

  “但我要說:“若有一法,即不成法身,若無一法,亦不成法身。般若直觀的全部真理即在此處(29)。””

  我恐怕太噜唆了,但由于我們深深關切般若,因此讓我再引用一位禅師的一些話(30)。

  僧問:“什麼是摩诃般若(大般若或絕對般若)?”

  青聳道:“雪落茫茫。”

  問話的和尚沈默不言。

  青聳問道:“你會嗎?”

  “不會。”

  于此,青聳爲他說偈一首:

  摩诃般若

  非取非舍。

  若人不會

  風寒雪下。

  對于般若直觀的本質特性我已說我們得不少,但還需再把前面引述的例子重提一下。如果從分別識或智性的觀點來看,把說過的句子重複一遍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一個說:“毫厘有差,天地懸隔,”另一個人則把它重複一遍;或者,一個說:“曹源一滴水”,而另一個人也說:“曹源一滴水”。在這種對話中,沒有智性分析觀念的交通。就邏輯頭腦的人來說,他不會認爲鹦鹉學話般的反複有任何智性的論證。因此,般若必然是與分別識不屬于同一秩序的。般若必然是一種超越性的原理,超乎分別識的界限;這在華嚴大師德韶對應哲學與宗教問題時可以看得出來;大師的原創性十分顯然,而設若他還留在分別識的思想方法中,他就永不可能得到這種原創性與靈敏。

  4

  般若是最終實在,而般若直觀是它對自身的意識。因之般若是動態的而不是靜態的;它不僅是活動感覺(activity-feeling),而是活動之自身;它並不是一種叁昧(正定)狀態(31), 不是一種消極狀態,不是僅僅注視著一個對象;它不知道有所謂對象;它是活動本身。般若沒有預先想好的方法;當需要時,它從自身將它們創造出來。方法學這個觀念不能用之于它,目的論亦不能用之于它──但這並不意謂它是反複無常和不識規律的。然而在某種意義上,它確實是不顧規律,因爲般若是自身的創造者,它是出自其自由意志而自行創造的。

  如此,分別識是從般若發出,般若藉分別識而運作。從分別識的觀點來看,般若當然是有目的的,是有方法論點,但我們必須記得,般若並不受分別識的統禦,這即是說,般若不被非般若所統禦,而由于般若是其自身的創造者,它的世界乃是常新而永不重複的。世界並非千百萬年前所創造的,而是每時每刻都在創造,這個創造乃是般若使然。實在界並非一個供分別識的手術刀來分解的屍體。設若它是一個可讓分別識解剖的屍體,則當“火神來求火”這句話(白兆志圓語)被重複一次之後,悟性就可以說已經走到最終的地步,但事實卻遠非如是,“火神”還得等待般若在最終極的意義上認識其自身。從認識論的意義來說,實在即是般若;從形而上學來說,實在即空。因此,空即般若,般若即空。

  從心理學上來說,般若是一種經驗,但這不可混同于我們日常生活中的經驗,後者我們可以類別爲智性、情感或感覺。般若確實是最基本的體驗。其他一切經驗都以它爲根基,但我們切不可以爲它是與後者相分離的特異經驗。它是超乎區分的純粹體驗。它是“無”的自我覺醒;沒有它,我們可以說不能具有任何精神生活,而不論我們思想什麼、感覺什麼,我們都會象失去港口的小船,因爲這些思想與感覺沒有座標中心。般若是一體原理與調合原理。我們切不可以爲它是一個抽象觀念,因爲它決非如此;是不論任何意義上它都是具體的。由于它的具體性,般若乃是我們在世界上所能具有的最爲動力性的東西。因此,“曹源一滴水”不但可以喚醒人整個的生命,並且可以喚醒充滿無限空際的叁界生命。

  這種創造奇迹的般若能力在所有大乘佛經中都再再說明,我在此要引一個華嚴經典例子:當佛陀開悟之際,整個宇宙都顯得完全改變了面貌。

  確然,當般若肯定其自身,整個世界都經曆改變,這個改變是分別識所不能領會的。這可以說是最偉大的奇迹。但設若這種行爲仍舊停留在分別的範圍之內,則不論它何等偉大,仍舊不過是一個小花樣,因爲它不能使我們的分別識在根本上改變──這根本改變稱之爲paravritti(轉依)。有些人以爲多數大乘經典中的描寫都是詩意的想象或精神上的象征,但這種看法完全喪失了般若直觀的活動性與意義。

  般若直觀抹殺一切時空關系,把所有的存在都還原爲一塵刹(point-instant)。這就象世界末的大火,將一切夷平,而爲一個新的世界之産生做准備。在這個新的般若世界中,沒有叁向度的空間,沒有可分爲過去、現在與未來的時間。在我的指尖上大須彌山升起;在我未啓齒而你尚未聽見之前,宇宙的曆史已經說完。這並非詩意的想象之遊戲,而是“本來人”(Primary Man)在他自發、自創、無目的的活動中顯露其自身。本來人即是肉還給母親,骨還給父親之後的那吒太子,並且,事實上是骨肉還給父母之後的每個人。這個本來人,既剝去了一切他原先自以爲屬于他的東西,現在投身于無功用行(anabhoga-carya無目的行爲),而這種活動乃是菩薩行(bodhisattva-carya)──菩薩的實際生活。

  本來人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樣的,只不過他的表現因著他的地域限製而有所不同。在印度,本來人的行爲有些戲劇化,充滿了豐富的想象與意象。但在中國,他卻是腳踏實地的,直捷了當,事實如是;在他的般若表達中,沒有辯證性的巧妙;他不耽于華美的想象。讓我舉個例子。一個和尚問:“那吒太子的本來人是什麼?”中國佛教的一位哲學大師答道:“這堂堂六尺之軀是明明白白的。”和尚又問:“只是這本來人合不合取此相貌?”禅師駁道:“你所說的本來人是什麼?”和尚不了解,要求再教誨,禅師卻沒有給他教誨,只道:“誰教誨你(32)?”

  此處所選的問答,雖然有一些推理成份,恐怕現代人還是不能夠了解的。這個故事裏的禅師──崇福院慶祥(譯注:法眼宗)──並不象另外一些禅師那般直接,因爲那些禅師有時候腳踢發問者,或者把他推開,一邊這樣說:“我不知(33)。”或“直在你鼻下(34),”或“把這個瘋顛漢給我帶走(35)!”讓我試用“畫蛇添足”的方式使慶祥的故事,更爲可解一些。

  本來人是意指最終實在或般若。發問的和尚知道他個人的自我終究會要散滅;如果可能他想要尋見某種不爲生死所觸及的東西。因此,他問:“什麼是本來人?”慶祥是一個直接教育法的能手。他十分清楚理性的解釋是多麼無用,因爲這個追求真理的和尚,所真正渴切達到的是最後的開悟。這樣的追求者,永遠不能滿足于邏輯的論證方法。因爲他們所要求的不僅是智性了解──這種了解永不能給渴切的靈魂以充份的滿足。因此這位禅師就不浪費時間與精力同和尚爭辯,他知道用這種方式永遠不能將他說服。禅師的回答甚爲簡捷,而中國語言又十分適合這個用途。他答道:“堂堂六尺甚分明。”他本來很容易就可以說出:“你這個身體,”但是他不肯詳言;他僅指出“這個身軀”堂堂而有六尺之高。至于這個身軀和本來人之間的關系,他沒有暗示。如果兩者之間有任何關系,也要由和尚自己去發現。因爲此處所要做的,乃是由內在的光明、由般若的覺醒而達到領悟。

  然而發問的和尚尚未能達到禅師的期望;他仍舊停留在智性的層面上,因此問道:“本來人合不合取此相貌?”這等于說:“那麼,我這個自我就是本來人嗎?”這個和尚顯然的推論是,最高的實在──本來人──賦身在這個肉體的存在中,以便使他自己能夠被人性感官所認識。就以推論而言,這可能並不是錯的,但禅師卻並不要他停留在此處。如果他要他停留在此處,他就會表示贊許,而那個和尚則永遠不會得救,因爲整個討論的重點,由此會完全失落。發問的和尚不可僅停留在智性層面。

  這位禅師清楚的知道,發問的和尚弱點何在,因此問道:“什麼叫做本來人?”本來人不可以同這個個體的身軀認爲同一,也不可以被認爲是在這個身軀之外的另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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