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但修行方法則或者過于籠統,或者過于龐雜,而且還需要無量劫的漫長時光,很難有一個系統而切實可行的、能于現世之中迅速成就菩提心的修行方法。然而達摩的大乘壁觀,卻實實在在地確立了一個完整的菩提心的修法、一個系統的修行次第,把菩提心的修習落到了實處。這可以說是中國佛教史上具有不可估量的劃時代意義的一個裏程碑。從此,在中國佛教裏,菩薩道便從雲端垂到了修行者的腳下,從理想的、理論上的道路變爲了現實的、腳踏實地的人生道路[12]。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菩提達摩是當之無愧的中國禅宗始祖。他爲中國佛教開辟了一條真實不虛的堅實道路,時至今日,依然可以給我們當代的“人間佛教”以巨大的啓迪和指引(印順法師說,人間佛教就是在人間行菩薩道)。
以上對“理入”的分析,是根據道宣《續高僧傳》的本子。由此可見,道宣的本子含義最爲清楚顯明,義理最爲純正圓備。相比之下,其余的本子(除《楞伽師資記》本外,還有《景德傳燈錄》本、《少室六門》本、天順本、敦煌本等),雖然看上去句子被修補得似乎通順多了,但義理卻大有缺失。特別是把“令舍僞歸真”的“令”字去掉,使其含義發生了本質性的改變,使“大乘壁觀”受到了致命的傷害。因爲“令”字所體現的是對衆生深切關愛、欲平等度脫之的菩提心,其運行的方向是由內而向外的,是舍己而爲人的;而其余的本子則將其改爲“若也舍妄歸真,凝住辟觀”雲雲,失去了爲他的含義。如此,則將原本一顆同體大悲的大乘菩提心完全淡化,使其失去了大乘的精神和大乘的標志,以至于後世之人在解釋“理入”的時候,都忽略了菩提心的含義和大乘禅法的特色。可謂“毫厘之差,天地懸隔”。《續高僧傳·慧可傳》說,慧可曾懸記(預言)此大乘壁觀法門“四世之後,淪爲名相”[13],是指它將失去靈魂和實質,而“大乘壁觀”失去了菩提心不正是失去了靈魂和實質嗎?所以,當我們把這些本子這樣對比一看,就可以看出達摩禅甚至整個中國佛教衰微的軌迹了。佛教的衰微,不就是道心(小乘爲出離心,大乘爲菩提心)的衰微嗎?道心是整個佛教的根本、整個佛法的靈魂。
這裏,有必要補充說明一下,爲什麼說將“令舍僞歸真”的“令”字去掉,改爲“若也舍妄歸真”,便會使“大乘壁觀”的含義發生本質性的改變。首先,從文法上說,“深信含生同一真性,客塵障故,令舍僞歸真,疑住壁觀……”是意思連貫的一句,不可分斷,而且,“故”字是將上下兩句之間的因果關系緊密聯系在一起的樞紐,它決定了下句開頭的使役動詞“令”字的對象必須是前面所說的“含生”,而“令”字後面的“舍僞歸真,疑住壁觀”等等,則都是令“含生”去做的事情。因此,這可以證明理入具足了利他精神,體現了大乘菩提心。而《楞伽師資記》以下的本子則將其改爲“深信含生、凡聖同一真性,但爲客塵妄覆,不能顯了。若也舍妄歸真,凝住辟觀……”,不僅將“故”字去掉,而且還加了一句“不能顯了”,才把本來連貫的句式斷開。進而又將使役動詞“令”字改爲虛詞“若也”,使“舍妄歸真,凝住辟觀”的行爲主體徹底模糊,既可以指他人,也可以指自己,而且更重要的是,這樣的敘述方式,無論是指他人還是自己,都已經變成了一種客觀性的闡述,完全失去了“令”字所代表的那種拳拳爲他的精神,與利他的大乘菩提心毫無相應。所以,可以判定這樣的表述丟掉了大乘的標識。
其次,關于菩提心,據《佛說出生菩提心經》(阇那崛多譯),菩提心有叁種差別,所謂聲聞菩提心、辟支佛菩提心、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心。此叁種菩提心所獲得的解脫和趣向解脫的道路都是相同的,從這個角度來說,它們都可稱爲“菩提心”。但此叁類人的因緣和心量大小各有不同。聲聞、辟支佛的心量小,因緣也小,所以僅能自利,不能利他;諸佛菩薩的心量大,因緣也大,所以不僅能自利,而且還能廣利衆生。所謂廣利衆生,就是“令”衆生也發起菩提心,也成就無上道。所以,可以說這裏的一個“令”字的有無,是大乘菩提心之有無的關鍵。[14]
(二)行入
下面我們研究“行入”。
第叁段是行入的提綱,共列出四行:報怨行、隨緣行、無所求行、稱法行,並說此四種行能統攝“萬行”。“萬行”就是菩薩道的六度萬行[15]。
第四段講報怨行。初發心菩薩修菩薩行時,雖然利他爲先,但因善根尚淺,難免遭遇各種逆緣,所謂四苦八苦,怨憎相會。尤其當你存利彼之心,彼卻懷害你之意時,最令人尴尬、苦悶。所以此時當修報怨行。如何修呢?“當念往劫,舍本逐末,多起愛憎,今雖無犯,是我宿作。甘心受之,都無怨對。”這是因逆緣而觀緣起,生智慧,伏叁毒(以伏癡毒、瞋毒爲主)。這樣就可以“與道無違”——隨順緣起法,而“體怨進道”——通過逆緣而修行進步了。
第五段講隨緣行。逆緣雖無需怨,順緣亦不必喜。因爲,無論逆緣、順緣,都是宿世因緣。緣熟則現,緣盡還無。所以,無論苦樂、榮辱、得失,都應該隨緣安住,心無增減。這就是因順緣而進一步觀緣起,生智慧,伏叁毒(以伏癡毒、貪毒爲主)。這樣修習就能夠于逆緣和順緣中都保持內心的安甯(違順風靜)。此時,雖然還不能明見緣起之法,但所作所爲已經能夠與緣起法暗暗相合了(冥順于法)。
第六段講無所求行。粗重的煩惱降伏了,接下來要降伏的就是比較微細的煩惱。所謂比較微細的煩惱就是對人天善報(人間和天堂的幸福生活)的向往(貪著)。人天善報無始以來一直被衆生視爲最大的幸福目標,因而對它的向往便逐漸積累成一種堅固的習性,深深潛藏于衆生的內心深處。然而,求道之人應當更加深入地觀察人天善報的緣起屬性,洞察它的虛幻無常,它雖然也許會給人帶來短暫的歡樂,但卻會使人退失菩提心,輪轉叁界,受苦無窮,如何能安心去走這條路呢?所以,應該徹底放棄對人天善報的貪求,把人生的目標確立在解脫生死、成佛度生上來(安心無爲)。即使人天善報來到眼前,也不可“形隨運轉”[16]——不可隨順而享受之,而應當分明取舍,有確乎不拔之操守,所謂“隨緣不變,不變隨緣”。特別是在生死大限到來之際,若隨報受生,則將流轉叁界[17]。所以,修行者應將自己的一切善根回向無上菩提,速出叁界,直趨佛果。般若經中種種勸示,菩薩不可隨禅受生,不可隨報受生,即是此理[18]。
以上叁行中,前二行是觀緣起,生智慧,降伏粗重欲界叁毒;無所求行則進一步觀緣起,生智慧,降伏微細叁界煩惱,如此,則初能把握緣起,逆生死流[19]。
第七段講稱法行。稱法行,《續高僧傳》只有一句“即性淨之理也”,究竟原來如此,還是道宣有所刪節,抑或文有脫落,已不得而知,所以,下面暫且用《楞伽師資記》的本子來進行分析。
“性淨之理”即一切衆生自性清淨之理,就是“理入”裏面所講的“含生同一真性”、“無自無他,凡聖等一”之理。此理被佛教視爲真理,所以說“目之爲法”,“法”即真理之義。真理遍在,一相一味,所以說它“衆相斯空”。“衆相”即一切萬法,“空”即遍在之實相真理,此與《心經》之“色即是空”同義。因爲“衆相斯空”,一相一味,所以自然“無染無著,無此無彼”。這就是森羅萬象渾然一體的“不二法門”。“經雲:法無衆生,離衆生垢故;法無有我,離我垢故”(《維摩經》語),凡此類道理,在大乘菩薩道的思想體系裏,其宗旨皆在于揭示同體、平等的深義,以發起和成就大慈悲的菩提之心。此“性淨之理”,于“理入”之初尚限于“一切含生”,至此則擴展至“衆相”即一切萬法,具有了更大的普遍性,所以甚深難解,甚深難信。菩薩發心之初,依此理之初相而生起信心,又于順逆境中,反複觀察緣起,增強智慧,降伏叁毒,如此反複修習,漸解深義。爲何觀察緣起可以增強智慧,解深義趣呢?因爲,觀察緣起,即是觀察世間萬事萬物依種種因緣而相互轉化,而萬事萬物之間之所以能夠依種種因緣而相互轉化,是因爲它們有共性,若無共性,如何轉化?所以,觀察因緣,久久純熟,就可以理解“衆相斯空”“同一真性”之深義。既解此義,則于菩薩道之修行便可更上層樓,就要“稱法而行”了。稱者,相應。稱法而行,即是與“性淨之理”“衆相斯空”“無此無彼”的境界相應而修,與諸佛如來“無緣大慈、同體大悲”之大菩提心相應而修。若能相應,則“于身命財行檀舍施”的時候,就不會起悭吝之心,就會自然達到“叁輪體空”的境界(會叁輪爲一如,回向給一切衆生和無上菩提,而非僅僅令心空蕩而已)。這樣就能真正地“自行、利他,莊嚴菩提之道”了。因爲,在“衆相斯空”“同體不二”的境界中,凡所修行,皆能利他,凡所利他,皆長自行。這樣,自利利他,行大直道,無有留難,菩提之道日益莊嚴。不僅檀(布施)波羅蜜當如是修,其余五種波羅蜜亦當如是修。凡所修行,皆能長養菩提之心[20]。如此修行六度,就能資糧充足,除掉妄想(我法二執、貪著叁界),“不倚著”,斷煩惱障,“不取相”,斷所知障,不于叁界隨禅生,不于叁界隨報生,把握因緣,超過叁界,體入緣起大道,成就菩提心,入菩薩正位(不退轉),窮未來劫,自利利他,無有疲厭,即是行“無所行”[21]。堅固的菩提心再經般若之火鍛煉,成金剛不壞,如夯實之牆壁,再以火燒之,益加堅固。這就是“稱法行”,善根深厚,道心堅固,智慧明達,于緣起中道而得自在。 (待續)
注釋:
[1]關于達摩生平,補充二點資料。第一,廣州唐代稱“南越”,至今尚有“西來初地”,傳說是達摩登陸的地方。第二,達摩到中國的時間,徐文明先生認爲,應該較通常所說的梁武帝大通元年(527)提…
《菩提達摩二入四行 大乘壁觀禅法(上)》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