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正密典研究
作者陳士強1949年生上海複旦大學出版社副編審
內容提要:學術界一般把密教分爲“雜部密教”和“純正密教”。前者爲尚無完整教理體系的密教,後者爲具有獨立思想體系的密教,其標志是《大日經》和《金剛頂經》兩大密典的出現。純正密教時期,除了這兩大密典系統的經典外,還有一些其它部類的經典。本文擬比較全面地介紹有關純正密典,以勾出密教經典的發展形態和曆史。
印度貴霜王朝時代(公元前1世紀中葉至公元3世紀末),因佛教的勃興而一度沈寂的婆羅門教,在與民間信仰的神
#092;、儀式相結合的過程中,獲得了活力,逐漸實現了從舊婆羅門教向新婆羅門教(又稱“印度教”)的轉變。在接踵而來的笈多王朝時代(4世紀初至6世紀初),以梵天(創造之神)、毗濕奴天(又稱“韋紐天”、“那羅延天”,爲維持之神)、濕婆天(又稱“大自在天”,爲破壞之神,但又兼具救護治療的性格)爲叁大主神的印度教,又分化爲以毗濕奴天爲至上神的毗濕奴派和以濕婆天爲至上神的濕婆派。前者流行于南印度,後者流行于北印度,以此爲契機,婆羅門教出現了全面複興的景象。
與此同時,大乘佛教中的中觀派和瑜伽行派,則把自己的精力集中在對各自奉習的教義作封閉式的研究上。特別是瑜伽行派,在本來已經繁瑣的佛教名相事數之外,又提出了一大堆新的深奧艱澀的唯識學名詞,並加以種種的組合和研究,使本來面向社會,旨在爲社會各階層,特別是下層民衆提供精神依托場所的佛教,變成了只有少數專家才能弄懂的冷僻的學問。而且瑜伽行派提倡漸修成佛,認爲一個人僅在今世修六度萬行仍不夠,還需累世修行,持之以恒,曆經叁大阿僧
#092;劫(又稱“叁無數叁劫”,指無法用數字表述的極爲長遠的時間),宇宙成、住、壞、空往複循環無數次,才能最後成佛。這又使一般人望而生畏。佛教面臨著如同小乘佛教後期所經曆過的那種信衆減少的萎縮危機。
爲了改變這種狀況,爭取更多的信仰者,後期瑜伽行派的一些論師對傳統的佛教教義和修持法門進行了卮蟮母腦臁K牆屎廈窦湫叛隹谖兜撓《冉討械納癜\、祭禮、咒語(又稱“陀羅尼”、“真言”)、法術和事軌,經整理加工,大量地引入佛教,並用大乘佛教的一些理論予以說明。其結果是形成了一種新的佛教體系——秘密佛教,略稱“密教”,又稱“密宗”、“真言乘”、“持明乘”、“金剛乘”、“怛特羅佛教”(“怛特羅”意爲“續”)等,以別于先前的小乘教和大乘教(統稱爲“顯教”)。
以神秘主義的咒語和法術爲特征的密教,作爲一種獨立的思想體系是在公元7世紀中葉成立,但它的一些思想成份卻早已在佛教內部存在,前後經曆了一個漫長的曆史發展過程。
咒術原本是古印度土著居民達羅毗荼人原始宗教信仰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它包括善咒和惡咒兩種。善咒,是用于治病防身等目的咒語;惡咒,是咒詛他人,使之遭受災禍的咒語。雅利安人征服土著部落以後,便將它們吸收進自己的聖典,成爲婆羅門教《阿闼婆吠陀》中所說神咒的主要來源之一。
對于咒術,釋迦牟尼在創立佛教的初期是嚴加禁絕的。曾明確規定,凡是佛教僧人都不應學習和使用任何形式的咒語,如鬼咒、病咒、水火咒、安宅咒、火燒解咒、鼠咬解咒等等,也不能從事占蔔生死、解夢、相手、相面、占星象等活動(見《長阿含經》卷十四《梵動經》)。要想得到解脫,唯有修習戒、定、慧“叁學”。但後來,隨著大量婆羅門教的信徒改宗佛教,僧團中出身于“外道”的人日益增多,考慮到這些人的思想底子,釋迦牟尼開始允許弟子們使用善咒來治療宿食不清、毒蛇咬傷、牙痛、腹痛等(見《四分律》卷二十七、《十誦律》卷四十六),但仍然禁止他們使用惡咒,也不允許以咒術謀生。
逮至部派佛教時期,咒語的使用範圍更加擴大了。它不僅被用于治病防身,而且被用來降伏外道惡魔,策使鬼神(見《雜阿含經》卷九所收的第二百五十二經)。
大乘佛教興起以後,爲了與外道相抗衡,更是把咒語作爲弘法護教的重要手段。它們認爲,陀羅尼(也就是通常說的“咒語”)有總持、能持、能遮等含義,它具有總攝憶持無量佛法而不至于忘失的功能,能夠于一法之中,持一切法;于一文之中,持一切文;于一義之中,持一切義,攝持各種善法,而遮除各種惡法(見《大智度論》卷五、《佛地經論》卷五),凡是大乘菩薩都必須掌握陀羅尼。
龍樹在《大智度論》卷五、卷二十八還將陀羅尼分爲四類:(一)聞持陀羅尼,它能使耳聞之事不忘。(二)分別知陀羅尼,它能區別一切邪正、好醜。(叁)入音聲陀羅尼,它能聞一切言語音聲,歡喜而不。(四)字入門陀羅尼,它能通過聽聞悉昙四十二字門(即梵語四十二個字母),體達諸法實相。彌勒的《瑜伽師地論》卷四十五舉“四陀羅尼”:(一)法陀羅尼,能記憶經句不忘。(二)義陀羅尼,能理解經義不忘。(叁)咒陀羅尼,依禅定力起咒術,能消除衆生的災難。(四)忍陀羅尼,通達諸法的實相而不失。凡此種種,對陀羅尼現象進行了解釋。
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一些初期的大乘經,如《心經》、《法華經》等起初並無咒語,但到後來都增入了咒語(這從它們傳入漢地時的初譯和後來的重譯所呈現的差異可以獲悉)。至于中期大乘經中使用陀羅尼的情況則更爲普遍。《大集》、《寶積》、《金光明》、《楞伽》等顯教要典中均有載錄咒語的專章——陀羅尼品。其他典籍中敘及的陀羅尼片段更多了。
然而,相對于後來的密教來說,小乘佛教和大乘佛教時期出現的陀羅尼法門,仍然是一種專重于事相(指修持實踐,相對于宣說教理的“教相”而言)的作法,如明咒(與“陀羅尼”意思相通。也有的學者主張,將長的咒文稱爲“陀羅尼”,短的咒文稱爲“真言”,只有一、二個字的咒文稱爲“種子”)、瑜伽(意爲“相應”)、護摩(意爲“火祭”、“火供”)等,尚無完整的教理體系,也沒有在菩薩行中居于主導地位。那時,陀羅尼法門只是作爲顯教教法的輔助手段而存在,它從屬于顯教,是顯教體系中的一個成份。
7世紀中葉,著名的密教經典《大日經》(全稱《大毗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在西印度成立,稍後,《金剛頂經》(全稱《金剛頂一切如來真實攝大乘現證大教王經》)又在西南印度問世。以此爲標志,宣告了獨立的密教體系的確立。爲此,人們將這兩部大經以前出現的陀羅尼法門,稱爲前期密教,又稱“雜部密教”、“雜密”、“舊密”。而將以兩部大經爲代表開始的密教,稱爲中期密教,又稱“純正密教”、“瑜伽密教”、“純密”、“新密”。
“純密”即正式的密教在以曲女城(今印度勒克瑙)爲都,建立了五印度大一統政權的戒日王(606—647在位)王朝解體之後出現的,並在以東印度孟加拉的奧裏薩爲基業發展起來的波羅王朝(600—1139)達到鼎盛。波羅王朝共有18代。其中第一代瞿波羅(600—705)在摩揭陀建立了飛行寺(又名“歐丹多補梨寺”),第四代達磨波羅(766—829)建立了超戒寺(又名“毗訖羅摩屍羅寺”)。飛行寺、超戒寺,連同戒日王時已存在的那爛陀寺,後來成了密教的叁大寺院。
純密分爲胎藏部和金剛頂部兩大系統。胎藏部以《大日經》爲根本經典,因修習胎藏界法而得名。金剛頂部以《金剛頂經》爲根本經典,因修習金剛界法而得名。
胎藏界和金剛界,本是純密在以“六大”爲法界的體性和大日如來的叁昧耶身(進入禅定境界後的行相)的理論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互相配合的兩大教門。胎藏界,又稱“理性平等門”、“他受法樂門”、“理門”、“因門”。它以蓮花爲標志,象征一切衆生都平等地含有大日如來的理性種子,只要修持大悲萬行,顯現淨心,自利利他,就能成就佛身。爲此,依大日如來的“叁德”——大定、大智、大悲而立佛、金剛、蓮花叁部,並依據《大日經》而繪製修法時必備的胎藏界曼荼羅;金剛界,又稱“智慧差別門”、“自受法樂門”、“智門”、“果門”。它以金剛杵等武器爲標志,象征大日如來內證的智慧堅固無比,不爲一切煩惱所動搖。爲了使衆生能夠“即身成佛”,它提出,將有漏的“九識”轉變爲大日如來的“五智”,即轉第九識阿摩羅識爲法界體性智,轉第八識爲大圓鏡智,轉第七識爲平等體性智,轉第六識爲妙觀察智,轉前五識爲成所作智,以除障成身,自樂法樂。爲此,金剛界據“五智”而立佛、金剛、寶、蓮花、羯磨五部,並依據《金剛頂經》繪製金剛界曼荼羅。
據金、胎兩部大法的共同受持者唐代淨住寺海雲《兩部大法相承師資付法記》說,胎藏界法由大日如來付囑金剛手菩薩,金剛手菩薩經數百年傳給中印度那爛陀寺的達磨掬多梨(意爲“導師”),達磨掬多親自傳給善無畏,善無畏于唐玄宗開元年間傳入中國;金剛界法由大日如來付囑普賢金剛薩
(密號“真如金剛”),普賢付妙吉祥菩薩,妙吉祥經十二代傳給龍猛菩薩(即通常說的“龍樹”),龍猛又經數百年傳給龍智阿梨,龍智經百余年親自付囑金剛智,金剛智來華後傳付不空,兩人同弘此法。
如果撇開金、胎兩部初期傳授人物上的神話色彩,據史判斷的話,那麼,在胎藏部中,只有達磨掬多——善無畏——入華,在金剛頂部中,只有龍智——金剛智——入華。即純密在唐代傳入中國前後的這幾代傳承才是有確鑿的史料可證的。
由于胎藏界教法被看作是從果向因下轉的化他門,而金剛界法則是從因向果上轉的自證門,因此,在印度本土,雖然胎藏部的《大日經》先行問世,奠定了純正密教的理論基礎,但沒有多久,它的首席地位便爲繼出的金剛頂部的《金剛頂經》所取代。流傳于後世的純密經典多與《金剛頂經》有關。
一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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