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在人格——重讀太虛大師《我的佛教改進運動略史》
上海社會科學院宗教所 劉元春
印順導師在《太虛大師菩薩心行的認識》一文中,對太虛大師的思想體系與理想特質作.了准確的分析。印順導師是太虛的學生,是太虛思想的傳承者,他的研究與體會最能契合太虛大師的精神。他認爲:
大師在佛法中之意趣,非研究佛書的學者,史反對非學佛的研究態度。不爲一宗的徒裔,是探佛本原,總貫各時代,各地區,各宗派的佛教,成爲進入佛道的修學過程;反對偏宗的削弱中國佛教。沒有求即時成佛的貪心,正是本于依人生增進而直趣大乘行的佛道;也因此而超脫了聲聞行、天行的專爲自己,專重現在。這樣,大師正面吐露其意趣,即學菩薩發心——發長遠心,發廣大心,學菩薩修行——六度、四攝。也唯有依人生增進而進趣佛乘,才吻合佛心,適應時代,這就是“人生佛教”、“菩薩學處”。大師的心行,歸結于這樣的偈頌——“衆苦方沸騰,遍救懷明達。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
“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這首偈語,已經成爲“人間佛教”最生動的诠釋,也是對大乘佛教精神最精要的概括。同時,這也是太虛大師一生道德成就最好的寫照。
當我們重讀太虛大師《我的佛教改進運動略史》之後,更增進了對其思想意趣與道德心行的理解、欽敬。
一、志存高遠:志在人間淨土,和樂世界人生
太虛大師《我的佛教改進運動略史》是他民國二十九年(1940年)7月在漢藏教理院暑期訓練班上所講演的,文句平實,娓娓道來。他把自己叁十多年來佛教改進運動分爲四個時期,從思想來源、背景、經過、措施、結局、感受等多方面進行分析、總結,表達了最真實的情境。
值得注意的是他一開始就說明了他佛教改革的宗旨:
我對于佛教叁十多年來改進運動的經過,可從好幾方面去觀察,而以關于僧衆寺院製度在理論上和事實上的改進爲最重要。在民國十六、七年間,全國都充滿了國民革命的朝氣,我們僧衆也有起來作佛教革命行動的。當時我對之有篇訓辭,內中有幾句話,可作我改進佛教略史的提綱:“中國向來代表佛教的僧寺,應革除以前在帝製環境中所養成流傳下來的染習,建設原本釋迦佛遺教,且適合現時中國環境的新佛教!”我曆來的主張,是要在寺院僧衆製度的改進上做起;這幾句扼要的提示,可以把我叁十多年來佛教改革的宗旨都說明了。
可以說,這些話直率而震撼。從僧衆製度的改進作起,是太虛大師佛教改革運動重心和路徑,但不是單純的“在教言教”之舉,而是“協時機”的,“契真理”的,更是志存高遠的。
太虛大師是基于對當時社會政治、文化背景的把握,以及對佛教現狀的了解,在整個社會發展趨勢中探討佛教革新的。同時,他對佛教的革新並非只是基于佛教自身的需要,而是立足利世安民,將佛教改造成世界性的“新文化”,“造成人世和樂園——人間淨土”!
太虛大師在分析自己改進佛教第一期的思想來源時說:
余在民國紀元前四年起,受康有爲《大同書》,譚嗣同《仁學》,嚴複《天演論》、《群學肆言》、孫中山、章太炎《民報》,及章之《告佛子書》、《告白衣書》,梁啓超《新民叢報》之《佛教與群治關系》,又吳稚晖、張繼等在巴黎所出《新世紀》上托爾斯泰、克魯泡特金之學說等各種影響,及本其得于禅與般若、天臺之佛學,嘗有一期作激昂之佛教革新運動。
在光緒叁十四年以前,我那時專門在佛學及古書上用功夫:或作禅宗的參究,或于天臺教義及大藏經論的研討。後來受了中西新思想的熏習,把從前得于禅宗般若的領悟,和天臺宗等教義的理解,適應這個時代思潮,而建立了我改進佛教的思想。其實、從當時佛教環境趨勢上說來,也不得不發生這種思想。因爲在光緒的庚子年後,有所謂變法維新的新政,國家對于一切都實行改革,尤以辦學校爲急進;教育當局往往藉經費無出爲名,不特占廟宇作校址,且有提僧産充經費的舉動。這種占僧寺、提僧産、逐僧人的趨勢,曾爲一般教育家熱烈地進行著;故當時章太炎先生有告佛子書之作,一方面叫僧衆們認清時代,快些起來自己辦學;一方面勸告士大夫們,不應該有這種不當的妄舉,應該對佛教加以發揚。
這一段自述,很清楚地說明了太虛大師進行佛教革新的動力所在。首先,在20世紀初期的中國,經曆了清末戊戌變法、洋務運動等社會風潮之後,仁人志士們都在汲取佛教的精神,用于改良社會,推動了佛教思想的複興;也就是說,佛教面臨著救國度人的大好機遇。其次,在社會變法維新的呼聲中,尤其是來勢洶洶的“廟産興學”之風潮,嚴重沖擊著佛教的生存;也就是說,佛教、的封建流弊與溺弱態勢,大有葬送佛教法身慧命的趨勢,佛教也面臨著挑戰和危險。歸根結底,針對佛教的弊端與現狀,經過除惡興善的革新運動,進而將佛法運用到救國救民的志願之中去,這才是太虛大師的高遠的志業追求。
太虛大師介紹他辛亥革命期間在廣東從事佛教教育時的思想,說:
在那個時候,我對于佛教改進的思想,就是要怎樣根據佛教的真理,適應現代的國家和社會,使衰頹的佛教複興起來。由于此種思想的影響,隨著中國維新和革命趨勢,與革命黨人自然而然的接近,在思想上也受了社會主義、叁民主義很大的影響,這是我在廣東所經過的大概情形。
太虛大師的思想也是在不斷地修正與完善中。在第一個時期(19歲到26歲)主要受到社會變革思潮的影響,對佛教思想的采納也有偏重。在第二期(26歲到41歲)與第叁期(41歲到51歲),他的思想基本趨于成熟,佛化運動的社會目的更加明確,方法也更加系統。他在“在八宗的教理和曆史,作分別的綜合研究之後,在佛學的基本宗旨上,一方面看到各宗的殊勝方便,一方面看到各宗都是究竟平等”。從整理中國佛教理論著手,希圖先把中國佛教複興起來。到了第叁期就進而發展成爲世界佛教運動了,希圖將佛教推廣到整個世界,開展“佛法救世運動”。
如果把佛教傳到世界各國,能夠從做人立國的思想根本改造,使他們知道萬有皆從衆緣所成,沒有孤立存在的個體,想得到個人的利益,要從大衆的利益做起,大家得到利益則個人自然亦得利益;不特人與人間要相資相成,階級與階級、國家與國家、民族與民族間,也要相助相益,不應有你死我活的爭鬥。要是以這種真理去感化世界人心,感化有思想學問的領袖,改變他們做人立國之道路,從這做人立國的思想,解除了世界紛亂的因素,取得真正的世界和平,中國才可以安甯,佛教才有昌明的日子。
“正如印順導師所說的那樣,“複興佛教來救中國,救世界,爲大師一貫的大志願,表現于大師對佛教,對社會,對國家,對世界的活動中”。
二、增進道德:守著菩薩成本,提升僧格形象
大乘佛教倡揚人世,用出世的情懷作人世的實踐。或者說,佛教只有具備了清純超越的品格,才可能起到教化世俗、培育信仰的作用。但是,當時的佛教形象,卻少有這種清純超越。不僅如此,甚至有些積重難返的態勢。
被稱爲近現代中國佛教“複興之父”的楊仁山居士,就是基于當時中國佛教思想空疏、信仰缺失等流弊,而刻板經藏,創辦教育的。他在《釋氏學堂內班課程謅議》一文中,指出:
蓋自試經之例停,傳戒之禁馳,以致釋氏之徒,無論賢愚,蓋得度牒。于經、律、論毫無所知,居然作方丈,開期傳戒,與之談論,庸俗不堪,士大夫從而鄙之,西來的旨,無處問津矣!太虛大師在《震旦佛教衰落之原因論》中痛切的指出:
佛教在今日,其衰落斯極矣!無他可述矣!但有末流之窳習矣!可略別爲四流:
一、清高流:頗能不慕利譽,清白行業,或依深山,或依叢林,或以靜室,或修淨土,或覽經論,或習禅定,但既無善知識開示,散漫昏0g者多,明達專精者少,優遊度日,但希清閑,此流則所謂鳳毛麟角,已屬最難得者矣。
二、坐香流:自長老、班首、職事、清衆,群居叁二百人,講究威儀,練磨苦行,但能死坐五六載,經得敲罵,略知叢林規矩者,便稱老參,由職事而班首,由班首而長老,即是一生希望。其下者,則趁逐粥飯而已。
叁、講經流:此流則學爲講經法師者也,其徒衆與坐香流無甚別,師家則授以天臺四教儀、賢首五教儀、相宗八要——此數書亦無人兼善者一,使由之能略通楞嚴、法華、彌陀疏鈔叁四種,在講座上能照古人批注背講不謬者,便可稱法師矣。下者、則或聽記經中一二則因緣,向人誇述而已。
四、忏焰流:則學習歌唱,拍擊鼓钹,代人拜忏誦經,放焰設齋,創種種名色,裨販佛法,效同俳優,貪圖利養者也。元代天臺宗沙門志盤,作佛祖統紀,已謂“真言宗徒,流于歌呗”,則其由來久矣。然在彼時,但真言宗徒耳。禅、教、律、淨宗徒,鄙夷之曰應赴僧,今則殆爲出家者流之專業,人人皆是矣。
右四流,攝近世佛教徒略盡。而前之叁流,其衆寡不逮後之一流之什一;而除第一流外,余之叁流,人雖高下,真僞猶有辨,其積財利、爭家業,藉佛教爲方便,而以資生爲鹄的則一也。而第四之流,其弊惡腐敗,尚有非余所忍言者。此四流之外,尚有一種守産業者,莢衣豐食,一無所事,亦不受戒,亦不讀經,凡佛教中事,一切不知,或能粗知文字書畫,與俗士遊,則光頭禿頂,雖居塔廟,不與佛教徒數者也。
頃十數年來,感于世變,鹜趨于世俗學藝、世俗善業者,寢見繁盛。以本不知佛教學,故多有拾人鍮石而棄己衣珠者,將謂佛法在彼而不在此,則又新起之一流也!孔子曰:“飽食終日,遊談無藝,不有博弈者乎”
則此流雖非佛教之真,亦稍賢于一無所事者已。然斯蓋鄉婦街士所優爲,何待于至真、至善、至高之佛教徒哉!
佛教這樣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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