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間佛教要略
一 論題核心
人‧菩薩‧佛:從經論去研究,知道人間佛教,不但是適應時代的,而且還是契合于佛法真理的。從人而學習菩薩行,由菩薩行修學圓滿而成佛──人間佛教,爲古代佛教所本有的,現在不過將他的重要理論,綜合的抽繹出來。所以不是創新,而是將固有的「刮垢磨光」。佛法,祗可說發見,不像世間學術的能有所發明。因爲佛已圓滿證得一切諸法的實相,唯佛是創覺的唯一大師,佛弟子只是依之奉行,溫故知新而巳。
人間佛教,是整個佛法的重心,關涉到一切聖教。這一論題的核心,就是「人‧菩薩‧佛」──從人而發心學菩薩行,由學菩薩行而成佛。佛是我們所趨向 [P100] 的目標;學佛,要從學菩薩行開始。菩薩道修學圓滿了,即是成佛。如泛說學佛,而不從佛的因行──菩薩道著力做起,怎能達成目的?等于要作一畢業生,必定要一級一級學習起,次第升進,才能得到畢業。學佛也就是這樣,先從凡夫發菩提心,由初學,久學而進入大菩薩地,福慧圓滿才成佛。菩薩道重在實行,不單是贊歎仰信究竟的果德就成,而要著重在學習一切菩薩行。平常說菩薩,總是想到文殊、普賢等大菩薩,其實菩薩也有初學的。菩薩道所有經曆的過程,可略分叁個階段: 一、凡夫菩薩 二、賢聖菩薩 叁、佛菩薩
第叁階段的菩薩,是證得大乘甚深功德,與佛相近似的。『楞伽經』說:「七地是有心,八地無影像;此二名爲住,余則我所得」。這是說:八地以上的菩薩,與佛的智證功德相近。『般若經』說第十地名佛地,龍樹解說爲:如十四夜 [P101] 的月與十五夜的月一樣。所以雖還是菩薩地,也就名爲佛地。這樣的佛地大菩薩,是久修二阿僧祇劫以上所到,如文殊、觀音等,初學是不容易學到的。第二階段的菩薩,是已發菩提心,已登菩薩位,從賢入聖,修大悲大智行,上求下化─ ─這即是叁賢到八地的階位。第一階位,是新學菩薩:是凡夫身初學發菩提心,學修菩薩行。雖或是外凡夫,或已進爲佛法內凡夫,菩薩心行的根柢薄弱,可能還會退失。『起信論』說:信心成就──發菩提心成就,才不退菩薩位而能次第進修。初學發菩提心,學修菩薩行的,是在修學信心的階段。『仁王經』稱此爲十善菩薩。也即是十信菩薩。凡夫的初學菩薩法,還沒有堅固不退時,都屬于此。依經論說:這一階段,也要修學一萬劫呢!新學菩薩,要培養信心、悲心,學習發菩提心;樂聞正法,聞思精進,而著重以十善業爲菩薩道的基石。這類菩薩,雖沒有什麼深定大慧,神通妙用,但能修發菩提心,修集十善行──菩薩戒,精勤佛道,已充分表示出菩薩的面目。這樣的力行不息,積集福慧資糧,一旦菩提心成就,就可進入不退菩提心的賢位。 [P102]
凡夫菩薩:十善,本是人乘的正法。初學菩薩而著重于十善業,即以人身學菩薩道的正宗。太虛大師宣說的「人生佛教」,即著重于此。大師平時,坦白地說:我是凡夫而學修發菩薩心的。以人間凡夫的立場,發心學菩薩行,略有兩點特征:一、具煩惱身:凡夫是離不了煩惱的,這不能裝成聖人模樣,開口證悟,閉口解脫,要老老實實地覺得自己有種種煩惱,發心依佛法去調禦他,降伏他(慈航法師晚年,發願離淫欲心,也就是真實的佛子模樣)。有人說:如學佛的或出家大德,內心也充滿煩惱,這怎能使人歸敬呢!這些人把煩惱看得太輕易了。依『大涅槃經』說:有四依菩薩,可以作爲衆生的依止(師)。初依,即具足煩惱的初學發心者。初依菩薩,對佛法的根本理趣,有相當的正確體認;自己學修菩薩行,也能引導衆生來學。他雖沒有斷除煩惱,但能攝化衆生,向于煩惱所不染的境地,所以能爲大衆作依止師。聲聞法中也是這樣,四果聖者能斷煩惱,未斷未證的順解脫分,順抉擇分聲聞行者,一樣的能住持佛法,教化衆生,爲人間福田。凡依人身而學發菩提心,學修菩薩行,務要不誇高大,不眩神奇。如忽略 [P103] 凡夫身的煩惱覆蔽,智慧淺狹,一落裝腔作勢,那末如非增上慢人(自以爲然),即是無慚無愧的邪命。依人身學菩薩行,應該循序漸進,起正知見,薄煩惱障,久積福德。久之,自會水到渠成,轉染成淨。二、悲心增上:初發菩薩心的,必有宏偉超邁的氣概。菩薩以利他爲重,如還是一般人那樣的急于了生死,對利他事業漠不關心,那無論他的信心怎樣堅固,行持怎樣精進,決非菩薩種姓。專重信願,與一般神教相近。專重修證,必定墮落小乘。初發菩提心的,除正信正見以外,力行十善的利他事業,以護持佛法,救度衆生爲重。經上說:「未能自度先度他,菩薩是故初發心」。應以這樣的聖訓,時常激勵自己,向菩薩道前進。
有的人因誤解而生疑難:行十善,與人天乘有什麼差別?這二者,是大大不同的。這裏所說的人間佛教,是菩薩道,具足正信正見,以慈悲利他爲先。學發菩提心的,勝解一切法──身心、自他、依正,都是輾轉的緣起法;了知自他相依,而性相畢竟空。依據即空而有的緣起慧,引起平等普利一切的利他悲願,廣 [P104] 行十善,積集資糧。這與人乘法,著重于偏狹的家庭,爲自己的人天福報而修持,是根本不同的。初學發菩提心的,了知世間是緣起的。一切衆生從無始以來,互爲六親眷屬。一切人類,于自己都展轉依存,有恩有德,所以修不殺不盜等十善行。即此人間正行,化成悲智相應的菩薩法門,與自私的人天果報,完全不同。這樣的人間佛教,是大乘道,從人間正行去修集菩薩行的大乘道;所以菩薩法不礙人生正行,而人生正行即是菩薩法門。以凡夫身來學菩薩行,向于佛道的,不會標榜神奇,也不會矜誇玄妙,而從平實穩健處著手做起。一切佛菩薩,都由此道修學而成,修學這樣的人本大乘法,如久修利根,不離此人間正行,自會超證直入。如一般初學的,循此修學,保證能不失人身,不礙大乘,這是唯一有利而沒有險曲的大道!
二 理論原則
法與律的合一:印度大乘法的流布,受有本生談的影響,菩薩都是獨往獨來 [P105] 的,所以大乘法著重于入世利生,而略帶特出的偉人的傾向,不大重視有組織的集團,這也許是大乘法晚期衰變的主因。然大乘經說:菩薩常與無數菩薩俱。依龍樹說:「俱」,就是有組織的集合。原來,釋尊所創建的根本佛教,包含著兩個內容:一、法;二、律。「導之以法,齊之以律」,這二者的相應協調,才是佛教的整體。法,是開示宇宙人生的真實事理,教人如何發心修學,成就智慧,圓成道果。法是重于顯正,重于學者的修證。律又有二類:一、止持,是不道德行爲的禁止。二、作持,是僧團中種種事項的作法,把這類事分類編集起來,稱爲犍度(聚)。出家的聲聞比丘,特別是人間比丘,過著集團的生活。修行、居住、飲食、衣著,以及有關教團的事務,大家都是在一起,依律製而行的。佛世的出家弟子,有團體的組織,于集團中自利利他。但當時的在家弟子,佛只開示他們應怎樣的信解修行(也有戒律),卻沒有組織的團體。古代的政治,不容許在家衆作有組織的活動。如孔門弟子,也是沒有固定團體的。但在佛法的流行中,顯然的重法而輕律。如聲聞乘的經(阿含)與律,約爲四與一之比。而在大乘 [P106] 法中,大乘經有幾千卷(傳來中國的),律典卻等于沒有。即有小部的,也還是附屬于經中。雖然說,律是佛製的,只可依著奉行,但律是世間悉檀,更著重于時地人的適應呢!一分重律的,拘于古製,不知通變;而一分學者,索性輕律而不談。有些人,但知發心,而不知僧團有什麼大用。不知自動發大心的,自尊自勉,是難得的上根。一般中下根性,雖也要自己發心向上,但如有良好團體,教育他,範圍他,勸勉他,實在是策令向上的無上方便。如佛世的聲聞出家行者,雖也有動機不純正的,煩惱極重的,但一出了家,以經法開示他,以戒律調伏他,在大衆的攝導與折伏下,利根的當然迅速的了生脫死,鈍根的也可以漸趨涅槃。用集團力量來規範自己的行爲,淨化內心的煩惱,是根本佛教的特色。後代學者而尊律的,但知過午不食,手不捉持金錢,而大都漠視僧團的真義。一分重禅的──近于隱遁瑜伽的,或以佛法爲思辨的論師,都輕視律製。不知佛法的流行于世間,與世間悉檀的律製,有著最密切的阕系。律的不得人重視,爲佛法發達中的一大損失。所以人間佛教,必須本著佛教的古義,重視法與律的合一原則。 [P107] 出家的佛教,如忽視僧團的律製,必發生亂七八糟的現象,無法健全清淨。時代與過去不同了,現在的在家學衆,也有了團體的組織。但少能注意到佛教團體的特色,祗是模仿一般社團的組織形式,也還是不夠的。無論是弘揚佛法,或修學佛法,只要是在人間,尤其是現代,集團的組織是極其重要的。人間佛教,以人生正行修菩薩道,要把握這法律並重,恢複佛教固有的精神。切勿陷于傳統的作風,但知真參實悟,但知博究精研,于毗奈耶──律的原理法則,不能尊重。現代修學菩薩行的,必須糾正這種態度,法律兼重,來契合佛法的正宗。
緣起與空的統一:法律並重,是初期佛教的精髓。緣起與空,是中期大乘的特色。緣起與緣起性空寂,『阿含經』已有說到,而且是作爲佛法的特質,菩薩道的特質的。但由于適應當時的一般根性──著重個人解脫,所以對緣起性空的中道,僅是要約的開示,而還沒有廣博的開演出來。到了佛滅後四五百年,在大衆及分別說系的化區中,興起的大乘佛教,才使緣起性空的中道,徹底的闡發無遺。世間的一切事象:人物蟲魚,山河大地,草木叢林,什麼都各有他的特殊體 [P108] 性、形態、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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