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然後(神會集二八叁)說:
「能禅師是的的相傳付囑人。已下門徒道俗,近有數(應缺一字)余人,無有一人敢濫開禅門。縱有一人得付囑者,至今未說」。
「縱有一人得付囑者」,當然指神會自己,但那時神會還沒有立宗旨,開禅門。後來在洛陽,「每月作壇場」開法。『圓覺經大疏鈔』說:「便有難起,開法不得」,可見洛陽「開法」, [P302] 主要是天寶亂後的事。胡適見標題爲「南陽和上」,而推論爲:「這是滑臺定宗旨以前的講義」,是不對的。這是開法傳禅,不可能是南陽時代的記錄。神會僧籍在南陽龍興寺,所以被稱爲「南陽和尚」。
菩提達摩南宗定是非論
這部論的炖煌寫本,已發見的,有巴黎國家圖書館所藏的伯希和本叁0四七號第一件,又叁四八八號,又二0四五號第一件──叁本。胡適校定,收爲『神會和尚遺集』卷二,卷叁;及『新校定的炖煌寫本神會和尚遺著兩種』的一種。散在叁處的論文,經胡適的校定配合,恰爲『南宗定是非論』的全部。論題「獨孤沛撰」,獨孤沛的經曆不明,依論文,自稱「弟子」;「叨陪學侶,濫預門徒」,這是一位神會的在家弟子。這部論,起初是記錄當時滑臺召開大會的情形;但後來,顯然利用了這一出名的會議,造成一部論,作爲荷澤宗的宣傳資料。如論末贊偈(神會集叁一七)說:
「大乘大論,流行四方,法幢再建,慧日重光。愛河舟楫,苦海津梁。聞者見者,鹹悟真常」!
這部論,可分爲「序說」,「本論」,「結贊」──叁部分。現存的論本,不是當時大會的忠實記錄。分析全論的內容,可見曾一再的附加,所以有頭上安頭,腳下添腳,身內有身的現象。 [P303]
什麼是「頭上安頭」?佛法的一般常例,論文以歸敬(叁寶)及敘述造論意趣開端。本論(神會集二六0──二六四)說:
「歸命叁寶法,法性真如藏,……出世破邪宗」。 「問曰:有何因緣而造此論?……所以修論」。
這是「歸敬敘造論意」部分。但在「歸命叁寶」以前,又附上一段說:
「弟子于會和尚法席下,見與崇遠法師論義,便修。從開元十八,十九,廿年,其論本並不定;爲修未成,言論不同。今取廿載一本爲定。後有師資血脈傳,亦在世流行」。
這不是論文,是後來附加的造論經過,等于一般書籍的「自序」。說到「後有師資血脈傳」,顯見這一段是後來附加的。
什麼是「腳下添腳」呢?論的末後部分(神會集叁一二──叁一四)說:
「(崇遠)法師既得此語,結舌無對。非論一己屈詞,抑亦諸徒失志。勝負既分,道俗嗟散焉」。 「和上慧池春水……故得入講論處,邪幢必摧。定是非端,勝幡恒建。……謹錄所聞,藏之箧笥」。 「發心畢竟二不別,如是二心先心難」八句。 [P304] 「勝負既分,道俗嗟散」,大會的論議,到此結束了,也就是「本論」的結束。「和上慧池春水」以下,是結贊。到「謹錄所聞,藏之箧笥」,「結贊」部分也完畢了。「發心畢竟二不別」八句,出于『大般涅槃經』「迦葉菩薩品」。對這部論來說,是不必要的附錄(『壇語』也附有這八句)。論文應該就此完結,但此下又接著「言菩提達摩南宗定是非論者」一段,序贊這部論;末了又有十五贊偈。這不是論文,正如一部書的後跋、後敘一樣。在末後的長行、偈頌中,有這樣的話(神會集叁一六──叁一八):
「去開元二十年正月十五日,共遠法師論議」。 「論之興也,開元二十。比日陵遲,今年法立」。 「德超河洛,芳流京邑」。
「去開元二十」,是從前開元二十年的意思。「比日陵遲,今年法立」,顯然是由于神會的被貶逐,大法一時衰落,到今年才重行建立起來。這是至德二年(七五七),神會出來主持「壇度」以後的事。「芳流京邑」,是受到京中皇家的尊重。這一部分,是後來追加的,附于「結贊」以下,約與「歸敬叁寶」前一段同時。
什麼是「身內有身」呢?這部論,以神會與崇遠法師共論──滑臺大雲寺召開的大會爲主體的。「先陳激揚問答之事,……後敘師資傳授之言」──這二大段,就是「本論」。『論』〔(神會 [P305] 集二九六──叁一二)〕說:
「遠法師問曰:禅師修何法,行何行?和上答:修般若波羅蜜法,行般若波羅蜜行。…… 修學般若波羅蜜(法),能攝一切法。行般若波羅蜜行,是一切行根本。(如說):金剛般若波羅蜜,最尊最上最第一,無生無滅無去來,一切諸佛從中出」。
「和上言:告諸知識:……獲無所得,一時成佛」。 「和上問遠法師言:……勝負既分,道俗嗟散焉」。
崇遠法師問神會,「修何法,行何行」?神會告訴他:修般若法,行般若行。並引『壇經』的四句,以說明般若能攝一切法門,爲一切行根本。後來神會反問崇遠,講什麼經?而結束了這次大會。在這問答中間,插入了「和上言:告善知識」,有近四千字的長篇。這是長篇開示,與全論的問答體例不合。這一大段,廣引『勝天王般若』,『小品般若』,『金剛般若』,贊說持誦『金剛經』的功德,中間曾這樣(神會集叁一0)說:
「敬白十方諸佛,諸大菩薩摩诃薩,一切賢聖:今舍身命修頓悟最上乘論,願一切衆生聞贊歎金剛般若波羅蜜,決定深信,堪任不退故」。
贊歎『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部分,原名『頓悟最上乘論』。『修頓悟最上乘論』,是造論,而不是大會的論議。與『南宗定是非論』,根本不同。這是另一部論文,而被編進去的。 [P306]
除了前序、後序,『頓悟最上乘論』,其余部分,以滑臺的無遮大會爲底本,也不完全是當時的問答。如『論』(神會集二九叁──二九四)說:
「遠法師問曰:普寂禅師名字蓋國,天下知聞,衆口共傳爲不可思議,何故如此苦相非斥,豈不與身命有雠?和尚答曰:讀此論者,不識論意,謂言非斥。普寂禅師與南宗有別。我自料簡是非,定其宗旨。我今爲弘揚大乘,建立正法,令一切衆生知聞,豈惜身命」?「遠法師問:修此論者,不爲求名利乎?和上答曰:修此論者,生命尚不惜,豈以名利關心」?
這那裏是崇遠所問,神會所說!神會與崇遠在大會共論,怎麼會說「讀此論者」,「修此論者」?這分明是造論者所增附的。「豈惜身命」,「生命尚且不惜」,可推定爲:神會被貶逐回來,受到朝野的尊敬,改寫這部論,用作宣傳資料。不了解這部論的改編,難怪胡適會說:「這種氣概,這種搏獅子的手段,都可以震動一時人的心魄了」。
了解這部論的增附,改寫,才可以解說一個事實。論前說:「從開元十八,十九,廿年,論本並不定」。宗密在『圓覺經大疏鈔』卷叁之一說:
「因洛陽诘北宗傳衣之由,及滑臺演兩宗真僞,與崇遠等持論一會,具在南宗定是非論中」。 [P307]
『曆代法寶記』(大正五一‧一八五中)也說:
「開元中,滑臺寺爲天下學道者定其宗旨。……天寶八載中,洛州荷澤寺亦定宗旨,被崇遠法師問」。
滑臺召開的大會,似乎不止一次;而洛陽也曾舉行定宗旨的大會。現存本,是作爲「開元二十年正月十五日,在滑臺大雲寺」大會的論議。那一次大會,與崇遠法師問答,是較成功的出名的一次。獨孤沛是以這一次論議爲底本的。每次論議的要點,後來都編集進去,也就都作爲與崇遠的問答。貶逐回來,又有所改寫,再增加前序、後序。這是曆次論議的綜集,經過增附與改寫的。胡適懷疑:「何以兩次皆有崇遠的質問」?晚年更參照西方神教,而想象爲:「很可能的,崇遠法師是神會和上請來的一位有訓練的配角」(神會集叁六九)!這未免太信賴文章的表面記錄,而沒有注意到這部論的不斷修正與補充!
崇遠是一位講經法師,不是禅師,並沒有代表北宗。即使崇遠的論辯失敗,也並不等于北宗的失敗。這部『南宗定是非論』,爲什麼由崇遠來與神會進行論辯呢?中國佛教,從兩晉以來,凡講經法會,必先有人出來,與主講問難一番。有名的「支許」問答,就是這種問答。講經以外,也有論辯法義的法會。如叁國論師僧粲(『續高僧傳』卷九),與嘉祥吉藏(『續高僧傳』卷十一),在齊王府的問難。任何法會(除傳戒),都有主持的大德,通例有人出來問難。原意是 [P308] 爲了究明法義所作的友誼的論辯。「無遮大會」,本爲布施大會,任何人都可以來參加的大會。神會的召開無遮大會,是「爲天下學道者定宗旨,爲天下學道者辯是非」。崇遠是當地有名的講經法師,也就自負的出來問難一番。在崇遠與神會的問難中,禅師勝過了法師。神會並因崇遠的發問,而發表達摩宗旨的正統,是慧能的頓教。而盛極一時的神秀門下,「師承是傍,法門是漸」。這一大會,對于禅的南宗北宗不同,傍正、頓漸,引起了當時的重視。而崇遠與神會的問答,也就被傳說開來。如以崇遠的論難失敗,作爲北宗的失敗,那就誤解了!
南陽和上問答雜征義
日本入矢義高,在一九五七年,發見大英博物館所藏的炖煌寫本斯坦因本六五五七號,題作『南陽和尚問答雜征義』,附有殘「序」,「前唐山主簿劉澄集」。除序,共十四章。這部神會的問答集,除序,及第一章多一段外,與日本石井光雄所藏的炖煌寫本,前十四章相合。石井本前面沒有題目,影印本題作『炖煌出土神會錄』,共分五十六章。早在民國十九年(一九叁0),胡適將巴黎國家圖書館所藏炖煌寫本伯…
《中國禅宗史 第七章 荷澤神會與南宗》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