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張可以借助文字來傳法。這實際是真谛和俗谛的關系。光有真谛沒有俗谛,佛法就斷了,不用俗谛也就永遠沒有辦法描述真谛了。真谛是遠離文字,不可描述,不可講的。但如果真的沒有文字,你怎麼知道真谛的內容呢?所以真谛與俗谛尤如兩條腿,應該並行。
標榜“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就是禅宗的第一個特色。所以很多禅宗的語錄、史書記載,如果一個禅師進入寺院,不知道禅門的規矩,每天關起門來讀經、坐禅,就受到師父的批評,認爲他沒有抓住根本。禅師的目的是引導弟子自修自悟本性。唐代著名的禅師馬祖道一,在南昌傳法,弟子上百人,把禅宗進一步推向全國。然而馬祖道一開始在南嶽懷讓禅師處學法,他就是抓住一個理——“坐禅”,早上起來吃完飯就去坐禅,一有時間就坐禅。懷讓一看,後生有發展前途,但是方法有問題,沒有掌握要領。便在他經常經過的地方磨磚,每天磨。馬祖開始不知道師父磨磚幹什麼,不好問,一次、兩次、叁次,“師傅,你每天磨磚幹什麼?”“哎呀,我要磨一面鏡子啊!”古代的鏡子不是玻璃的,是銅的,銅越磨越亮,磨磚磨著磨著就沒有了,怎麼會磨出鏡子呢?這正是懷讓要引導的入手之處,你不是問我嗎?馬祖就說了,“不對啊,沒有聽說磨磚可以磨出鏡子來!”懷讓說:“好了,磨磚既然磨不出鏡子來,你坐禅可以成佛嗎?”佛絕不只是一個坐相,只坐禅也不能成佛,關鍵是你對心、你的心性有覺悟嗎?譬如你坐牛車,牛車不走,你拿了鞭子打牛還是打車?他說,“當然打牛了。”“好,那你修行成佛,就要在覺悟心性上功夫啊!”又給馬祖講一些道理,他聽了以後大悟。這樣,馬祖道一以後成爲一個著名禅師。這是第一,講心性覺悟。
第二,禅宗講人人都有佛性,都可以成佛,引導信衆自修自悟,識心見性,頓見本性,不主張到處求佛求法。或者說“佛是自性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佛就是衆生;自性悟,衆生即是佛。佛教講平等,但是禅宗更講平等。佛不是高高在上,脫離民衆,民衆也不是跟佛有不可跨越的鴻溝,關鍵是對自性是迷還是悟。自性迷的話,佛即是衆生;自性悟,衆生就是佛,佛和衆生處于流動的過程之中。所以禅宗不講修行階次的“十地”等,不講從一個境界到另一個境界,然後才達到成佛的過程。禅宗是講頓悟的,也不講一悟永悟,悟了就永遠悟了。要保持自心清淨,不斷地悟。世界之大,法門之多,哪能一悟就永悟了?所以禅宗鼓勵不斷地自修自悟,自成佛道。這是第二個特色。
第叁,禅宗主張“定慧不二”。初創時期的禅宗以神秀、普寂爲代表的北宗,針對當時佛教界熱衷讀經、講經和著述的風氣,曾提倡觀心。北宗不是不講佛性,也講佛性,但是它講通過坐禅這個形式,從淺入深,從外到內,從現象到本質,來觀察、再觀察,認識外在皆空,再觀察你的自性,自性也是空,然後達到解脫。是講漸次,像上樓梯似的,一步一步地進展。敦煌文獻中發現一個文件,叫《大乘五方便北宗》,講修行方便之門。其中講大和尚引導弟子們坐禅,是先受大乘戒,然後坐禅。大和尚說諸位“和子”,“注意,往遠看,再往遠看,看見什麼了嗎?”回答:“沒看到。”“再看,上下看,四方八面看,看到什麼了嗎?”“沒看到。”引導弟子體認空、一切事物空寂無相,然後再引導斷除心性當中的一切執著,斷除情欲煩惱,達到入悟。這種方法叫“拂塵看淨”,屬于漸教法門。後來在五祖門下的神秀作的偈頌就是:“時時勤拂試,莫使惹塵埃”。對自己的心要跟擦鏡子一樣地擦,莫染上塵埃,修行要不間斷地進行。
慧能的南宗提出“定慧不二”,坐禅是可以坐的,但是坐禅跟智慧不是分開的,不是“依定發慧”,定與慧是一個事的兩面,好象燈跟光是一樣的,有了燈就有了光,看到光也就看到有燈,不能分開的,所以叫“定慧不二”。你只要體悟自性,“慧”本身也就是“定”。提倡“無念爲宗”,“于念而不念”,“雖即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常自在”,要人取消對任何事物的好惡、取舍等觀念,做到自然無爲,將修行置于日常生活之中。禅宗的宗旨有叁個:無念爲宗,無相爲體,無住爲本。無念、無相、無住,是什麼意思呢?大家知道,念,就是我們的念頭,我們人除非死掉,總是有念的,念念不斷,關鍵怎麼引導。六祖慧能不希望人們把念斷掉,把念斷掉不是死了嗎?那不行啊!要于念而無念,雖然不斷的念,但是你無住,你不執著于一點,沒有取舍之心。我舉一個例子,人在鬧市,看到這麼好的相機,這麼好的電視機,能做到不動一念嗎?看著表好,就想買一個,看著電腦,就想配個好電腦,看到這個好就買一個好的。如果雖看到、想到,卻沒有産生取舍之心、貪取之心,就是無念,“于念而無念”。
類似這種思想在《老子》裏面有,但是不完全一樣。《老子》講不看到這個東西便沒有對它的欲望。比如說我再舉電視機,現在電視機升級很快,原來不是平板屏幕的,現在是平板的,又有好多類的,有挂在牆上的,像放電影一樣的。看了以後就會追求貪取之念,得不到就會不滿足。鄰居都有了我沒有,覺得心理不平衡。《老子》中有一句話叫“不見可欲而心不亂”,說我沒看到東西就不會對它産生欲望。禅宗不這樣,看了也不亂,這就是“雖即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常自在”,禅法是以“無念爲宗”。《金剛經》講“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清淨之心的産生不應該離開現實,要求在日常生活中做到無所取舍。
第四,就是因機施教,這就是“門庭施設”。禅宗特別重視因機施教,就是在正面傳法之外,借助手勢、動作,乃至棒打、吆喝等做法來提示弟子。提示弟子自己努力,自己修行,自己達到覺悟,不要靠別人,不要依賴別人。唐末五代形成禅門五宗:沩仰宗、臨濟宗、曹洞宗、雲門宗、法眼宗,後來臨濟宗又分了黃龍和楊岐兩派,成五家七宗。各宗在禅法根本的理論上沒有差別,差別主要是引導的方法有所不同,這就是“門庭施設”。臨濟宗有“叁玄叁要”等,曹洞宗有“偏正五位”等。
這裏簡單回顧一下,從禅宗創立,並不是說各個禅師都沒有作正面的言教,是有的。比如說道信、弘忍、慧能,都有正面的說法,不是回避,向門下講了很多話。六祖慧能如果一句話不講,哪來的《六祖壇經》呢?後世禅師在開法普說中也有正面說法,除此之外就是平常地引導弟子中,經常是有問有答的。從總體上來看,南宗從慧能到他的弟子神會、懷讓、行思等人,主要是采取正面說法的方式引導前來參禅的學人,然而在慧能下二代道一、希遷以後,往往采取暗示、反诘語、動作,乃至棒喝的方式來啓示學人。
現在舉例說明,先舉暗示。唐代有位龐居士,原是准備進京趕考的,中途改變主意想投馬祖出家,但最後沒有出家,成爲在家居士。他的身份不一樣,經常到各大山門參禅,受到歡迎。龐居士始見馬祖時問:“不與萬法爲侶者是什麼人?”意爲超越于萬法之上的是什麼?實際上講的是真如佛性的問題。真如佛性被當作一切萬事萬物的本原、本體,相當于過去所說的帝王。曹洞宗就把真如的概念,空的概念當作“理”,稱爲君,把萬事萬物稱爲臣,提出“君臣五位”之說,講的是理事關系。理和事,萬事萬物的關系如何啊?是問這個呢!如果馬祖說,是真如佛性、是理不就完了嗎?不能這麼回答的,要啓發本人覺悟。說你一口把西江的水喝完了我再給你說。回沒回答?西江就是贛江啊,南昌附近有個贛江,說“一口飲盡西江水”。龐居士一聽就明白,哦,讓我自己覺悟啊!這就是說佛與真如佛性是不能用語言文字加以表達的。
還有一個隱喻的方法。百丈問:“如何是佛法旨趣?”百丈懷海是馬祖道一的弟子。馬祖回答:“正是汝放身命處”,這是暗喻的方法,說佛法本身就是你安身立命之處。還有動作,龐居士“不昧本來人,請師高著眼”,說我已經體悟自己的本來的面目,如果您認可請將眼往高處看,然而馬祖不認可,只往下看。這不也是回答嗎?還有動作。有位水老和尚問馬祖,“如何是祖師西來意?”說菩提達摩祖師當初爲什麼到中國來啊?真正的原因何在呢?馬祖沒有回答,擡起一腳踹過去,水老和尚個子不高,當時就被踹倒了。他倒了以後沒有生氣,當即大悟。起來鼓掌哈哈大笑,“大奇,百千叁昧,無量妙義,只向一毛頭上,便識得根原去!”這裏講了《華嚴經》中的圓融思想,一個毛頭可以放進大千世界而綽綽有余,因爲理事是互融的、大小是互融的。
另外比如說打手勢、走動、禮拜,拿下拂子,放下拂子等等都是一種傳法的語言。這些能做到嗎?這些原是來自日常生活,在日常生活中經常不通過語言文字來表達意思。你在家裏與人說話,孩子放學回來,你點點頭,招招手他就懂了。有的“啪”打一下懂了,喊一聲也懂了。但是後來禅宗在發展當中過度使用這些,甚至自身不深明佛法,動不動就棒打弟子,打得弟子更加糊塗。到了明清以後,有一些禅師不高明,動辄棒打。嚴師出高徒,如果嚴師本身不高明,如何出高徒!
另外,喝,就是大聲喊叫。百丈懷海講“佛法無小事”,我當年被馬祖大師一喝,震得叁日耳聾。馬祖長的個高,身體魁梧,百丈可能問的是“何爲祖師西來意”,馬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大喝一聲。有一個僧人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馬祖沒有回答,舉棒就打,說我不打你別人就要笑話我了。棒打吆喝,統稱棒喝。
第五,是玄學化的思維。在中國的思想發展史上,玄學有它的功勞,這個功勞我一說大家也就理解了。漢武帝的時候“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者地位提高了,儒學屬官學,成爲正統思想,學習和研究五經,不僅是一種學問,還是爲官之道。所以五經博士和弟子,對《易經》、《尚書》、《詩經》、《儀禮》、《春秋》這些經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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