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將集中處理佛教境界哲學的幾個重要概念的知識意義問題,包括“如來藏”、“涅槃”、“聲聞緣覺乘”、“一乘成佛”、“自證聖智境界”等觀念,此類觀念皆涉及主體修證活動之境界問題,或爲言說主體自身根本清淨相,或爲言說升進曆程中之諸位階,或爲言說終趣清淨相概念等等。“如來藏”講主體之真正清淨本質,“涅槃”講成果位之觀念,“聲聞、緣覺”講未到究竟地之果位觀念,“一乘成佛”講果位是絕對且唯一之觀念,“自證聖智境界”講主體自我圓滿的知識意義。這些觀念都是大乘精神中之重要概念,《楞伽經》經文中對這些概念之實義皆有明確立場,以下分述之。
《楞伽經》中所說的“如來藏識”是一清淨的本體,又是遍興造化的主體,亦即是阿賴耶識之另一表述語辭,“如來藏是善不善因,能遍興造一切趣生,──外道不知執爲作者,無始虛僞惡習所薰,名爲藏識。”[16];“如來藏名藏識,意及意識並五識身。”[17];這是《楞伽經》對于阿賴耶識染淨問題的哲學立場,對于主體成佛可能性問題,藉由主體自身根本清淨的如來藏概念意義之闡明而予以確立。實際上,無論以阿賴耶識或染或淨說之,或以清淨如來藏說之,這都是中國佛教哲學必須面對的基本問題,既然衆生皆可成佛,就應該在主體概念內設置成佛必然性保證之機製,以及墮落因緣之說明,因此如來藏概念之推出,即是欲有以區別于唯識系統之討論現象結構之知識架構之學,而另外面對一哲學問題,即成佛的可能性問題,而以主體自身根本清淨之觀念以解決此問題,因而出現之如來藏概念,因此我們也可以說這根本就是不同的哲學基本問題,而不是只是概念使用與安排的異同的問題。
《楞伽經》經文中對于如來藏概念的使用上有重要的哲學知識意義者,爲“此如來藏藏識是佛境界”[18]之說者,此說即等于是說衆生本具之如來藏藏識之完全呈顯之時即是衆生自證成佛境界之時,此義即以如來藏識之清淨義爲依據,而得作爲修證者修證活動時之察伺對象,即以主體自身之意識世界之自我清淨爲修證的蕲向,如來藏識是衆生自我意識之本來狀態,是主體自身之本具狀態,修證活動只以回覆此本具狀態爲意義,修證活動之可能亦依此而獲得必然得以成功之保證,當然此一保證只是說爲理論上之可能性之絕對保證,至于現實上之佛境界之促成則仍是曆劫因緣中事。《楞伽經》經文中對于如來藏概念另有一段討論如下:
“佛言:大慧,我說如來藏不同外道所說之我。大慧,如來應正等覺,以性空、實際、涅槃、不生、無相、無願等諸句義,說如來藏,爲令愚夫離無我怖,說無分別、無影像處如來藏門,未來、現在諸菩薩摩诃薩,不應于此執著于我。大慧,譬如陶師于泥聚中,以人功、水杖、輪繩方便作種種器,如來亦爾,于遠離一切分別相無我法中,以種種智慧方便善巧,或說如來藏,或說爲無我,種種名字各各差別。大慧,我說如來藏,爲攝著我諸外道衆,令離妄見入叁解脫,速得證于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是故諸佛說如來藏,不同外道所說之我,若欲離于外道見者,應知無我如來藏義。”((《楞伽經》頁114)
此經文中說“不應于此執著于我”、“若欲離于外道見者,應知無我如來藏義。”此即是對于如來藏概念之作爲自證境界之蕲向之時,實是一去除人法諸執之修證曆程,因此切勿以有此如來藏而轉爲執著有我之義,不執有我並非無我,而是無有我執之我,無我執且無法執之我即是“自證聖智境界”,此一成佛境界中諸識清淨皆無差別,無論我佛他佛皆無差別[19],此時已無我執意識,亦不執著一如來藏概念,故“應知無我如來藏義”。並非自己又否定有此一“如來藏”,而是在修證境界中要求遠離對此一境界的執著。
五、“佛“不入“涅槃”””觀念的知識意義
“涅槃”概念也是《楞伽經》文中屢屢觸及的重要概念,“涅槃”自是一果位概念,實際上是成佛運動中之終趣目標,即直指最高境界狀態者,然而因大乘知識之發展曆程,對于最終境界之陳述乃有著新的知識意義上的轉進,因此對于“涅槃”果位之對待亦有新的表述方式。《楞伽經》經文中述及“佛不住涅槃”、“涅槃不住佛”[20]、“不入涅槃”等義,其實是將“涅槃”概念當作一修證主體之自我以爲之圓滿狀態,此一自我以爲之圓滿狀態卻可能是尚未證至最終境界之狀態,依據大乘精神中之叁乘一乘之觀念而言,聲聞、緣覺乘實只爲一修證者之自我以爲之圓滿狀態,其實皆是未至究竟清淨的狀態,因此不以佛稱之,因此修證者不應于此入涅槃,此是《楞伽經》言于不入涅槃觀念之一義。
另有一義者即爲佛境界本身之作用,如果以“涅槃”概念即爲最終圓滿狀態而言,佛境界當然就是涅槃之最終狀態,佛即真入涅槃者,然而,大乘精神中之佛概念卻是一加持菩薩、救渡衆生之絕對智者,因其已無一切人我法執,因此亦無一涅槃相之可入可證之義在者,此即《金剛經》經文言于“無有一法名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義者,故而言其“佛不住涅槃”、“涅槃不住佛”、“不入涅槃”,參見其言:
“複次,大慧,此中一闡提何故于解脫中不生欲樂?大慧,以舍一切善根故。爲無始衆生起願故。雲何舍一切善根?謂謗菩薩藏,言此非隨順契經調伏解脫之說,作是語時,善根悉斷不入涅槃。雲何爲無始衆生起願?謂諸菩薩以本願方便,願一切衆生悉入涅槃,若一衆生未涅槃者,我終不入。此亦住一闡提趣。此是無涅槃種性相。大慧菩薩言:世尊,此中何者畢竟不入涅槃?佛言:大慧,彼菩薩一闡提,知一切法本來涅槃,畢竟不入,非舍善根。何以故?舍善根一闡提,以佛威力故,或時善根生,所以者何?佛于一切衆生無舍時故,是故菩薩一闡提不入涅槃。”(《楞伽經》頁98)
以上經文中所討論到的“彼菩薩一闡提,知一切法本來涅槃,畢竟不入,非舍善根。”,大乘菩薩因知一切法本來清淨,爲救渡衆生之願力故,將進行永不止息的救渡活動,因此無有止息,止息是“涅槃”之一義,大乘菩薩因不止息,因此“不入涅槃”。實際上“入涅槃”已是其果位,其已“入涅槃”,只其不耽止于自我以爲之圓滿境界,並且仍在活動,因此“不名涅槃”,所以又稱其爲一“畢竟不入”“涅槃”者。此與“舍善根一闡提”者不同,“舍善根一闡提”即做盡無間惡業之愚昧衆生,但卻仍有入涅槃之可能,此一可能性依于衆生之如來藏藏識本來清淨之理論義而永有成佛之可能,亦依于諸佛必然救渡衆生之願力而永有其成佛機緣,成佛即入涅槃,所以“舍善根一闡提”並非畢竟不入涅槃者。當然,當“舍善根一闡提”因佛力救渡而證成佛之時,亦因知永無畢竟涅槃相之可入,故而亦將“畢竟不入涅槃”。
由以上之討論中可以見出大乘觀念中對于“涅槃”概念實具多重歧義性,有指其爲一自我以爲之圓滿狀態的“靜態狀態意義的涅槃義”,此即指在阿羅漢、聲聞、緣覺等修證者所自我以爲的最高境界狀態,對于此一狀態,大乘精神中之佛果位者將再予加持而不使其入此涅槃之中,實際上即是認爲根本沒有此一階次之終極涅槃境界在者。另又有指真正大乘成佛境界之圓滿狀態義之“涅槃”者,此即排除尚未進至最高境界的阿羅漢、聲聞、緣覺等位階之“涅槃”義者,然而此一意義下之涅槃狀態卻不是一止息不動、耽于自樂之境界狀態,而是一積極建動、救渡衆生的覺智者狀態,故而說其不入涅槃之時之涅槃義者乃指一自耽不動之涅槃義者。大乘精神中之“涅槃”概念之歧義性、浮動性由此可見一般[21]。
六、聲聞、緣覺、菩薩叁乘一乘觀念的知識意義
《楞伽經》欲提一乘成佛觀念,即謂成佛果位只此一位,非有叁位,說叁乘仍是爲一乘成佛觀而說,說叁乘只是重新界定早期經典中之成佛果位之境界意義,但說其仍有不終究處。終究之成佛果位者仍是空性智慧的實踐者,只是大乘經典對于最終空性智慧境界有新的意義要求,此一意義之解說即需轉至宇宙論知識意義項下來說明才得完備,即對于最高修證主體真正的存在狀態進行知識說明,並由此而得以清楚說明被大乘精神指爲成就果位不足之聲聞、緣覺乘之存在狀態。《楞伽經》以人法二空、變異生死之斷盡、本習之淨盡等爲標准,此即從修證者之宇宙論意義之主體存在現象中之心識染淨狀態爲判斷,判斷前此之修證者仍有其在主體心識之不淨盡之狀態中,故而不應以之爲究竟果位,而仍應繼續修習,以達主體心識最終完全淨盡爲止,即達最終一乘義之成佛境者。未達最終清淨境界之佛果位的修證者會自以爲已達致最終境界,因而耽樂于此境界之法樂之中,入此寂滅叁昧樂中,“聲聞緣覺執著涅槃希求自樂”[22]、“聲聞緣覺著叁昧樂是故于中生涅槃想”[23]。如其言:
“複次,大慧:聲聞乘有二種差別相,所謂自證聖智殊勝相,分別執著自性相。雲何自證聖智殊勝相?謂明見苦、空、無常無我諸谛境界,離欲寂滅故,于蘊界處若自若共外不壞相,如實了知,故心住一境。住一境已,獲禅解脫叁昧道果,而得出離,住自證聖智境界樂。未離習氣及不思議變易死,是名聲聞乘自證聖智境界相。菩薩摩诃薩雖亦得此聖智境界,以憐愍衆生故,本願所持故,不證寂滅門及叁昧樂,諸菩薩摩诃薩于此自證聖智樂中,不應修學。”(《楞伽經》頁88)
“大慧白佛言:世尊,何故說有叁乘,不說一乘?佛言:大慧,聲聞、緣覺,無自般涅槃法故,我說一乘以彼但依如來所說,調伏遠離,如是修行而得解脫,自所得;又彼未能除滅智障及業習氣,未覺法無我,未名不思議變易死,是故我說以爲叁乘。若彼能除一切過習,覺法無我,于無漏界而得覺悟已,是時乃離叁昧所醉,于出世上上無漏界中修諸功德,普使滿足,獲不思議自在法身。”(《楞伽經》頁173、174)
此禅定境界固然仍是一境界,…
《《楞伽經》的知識意義探究(杜保瑞)》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