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真正的禅者,總是根據不同的情況,采取不同的對策和方法,而不是局限或拘泥于前人的方式、理論的權威,時時表現出一種靈活自如、無拘無束的創新精神。
“禅”的這種“創新”精神,在“禅宗”的發展史上表現得非常明顯,無論是各個曆史形態的轉折,還是對各種環境的適應,乃至對具體“公案”的回答,“禅”都能根據時境的變遷,作出相應的調整。(“禅”傳到以基督教爲傳統和正統的西方國家,竟然産生了現在流行于歐美諸國的“基督禅”。)
“自由”與“創新”,可以說是現代人普遍崇尚和追求的兩種基本價值,而“禅”卻深刻地體現了這種精神,其與當代青年思想暗合之妙,令人叫絕。
有著數千年曆史傳統和濃厚的宗教色彩的“禅宗”,在脫去其宗教外衣之後,我們發現,它的基本文化精神暗合了當代人的思想特點,與當代人的基本價值追求遙相呼應,這也正是“禅”學熱在現代人中不斷升溫的內在原因,也是利用“參禅”來實現青年自我開發的根本理由之所在。
二、如何“參禅”
“禅”不是迷信,“參禅”也不是爲了單純地把人們引向宗教的信仰,而是要借助“參禅”的形式,吸收“禅”的營養,開發和發展自己各方面的潛能。如此,無論對個人的人生,還是整個社會的整體進步都是有益的。
禅宗是實踐性很強,生活氣息極濃的一個宗派,它沒有建立系統的理論體系,也不存在固定的修行方式和方法,搬柴運水,飲水吃飯,舉手投足都可作爲“參禅”的方式。但無論采取何種方式,傳統“參禅”的根本中心就是“戒”、“定”、“慧”叁學,戒、定、慧既是“參禅”的目的,也是“參禅”的途徑和手段。
戒
戒是佛教(包括禅宗)道德生活的基礎,它包含止惡(戒律上叫“止持”)和行善(戒律上叫“作持”)兩個方面。禅宗所講的“戒”有許多層次,其中最基本的是“五戒”和“四攝”。“五戒”是指: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四攝”是處理人際關系的四個基本准則,即“布施、愛語、利行、同事”。也就是說:未成佛道,要先結人緣,廣爲布施;待人接物要用柔和的語言,而不能用粗魯、諷刺的語言傷害別人;禅者的所有言行都應給大衆帶來快樂和利益,“不爲自己求安樂,但願衆生得離苦”;禅者要善于與人共事,潛移默化地去感化他人,和諧人際關系,共謀事業發展和進步。
“持戒”,不僅僅是簡單地遵守道德教條,它的實質是要實現道德的自覺和自律,培養一種無私無我,舍我利他的高尚情操和偉大人格,
“參禅”能夠塑造獨立的個性,堅韌不拔的精神以及自在灑脫的人生。撣門在人格的自我塑造和培養方面,留下了許多佳話和光輝的典範:
有人問趙州禅師,“百年之後,要去哪裏
”趙州回答:“到地獄去!”“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地藏菩薩的誓言是:“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真正的禅者,把整個生命都獻給爲大衆謀福利的事業,從不爲自己的利益著想。
這種人格力量從哪裏來
從積年累月對“戒”的不斷“修持”中來。“持戒”就是要“揚善止惡”。唐代大詩人白居易,晚年傾心禅學,曾問當時著名的“鳥巢禅師”,“什麼是佛法大意
”禅師回答:“諸惡莫作,衆善奉行。”白居易很不以爲然,認爲“佛法大意”不可能是這種簡單的道理。——其實,禅雖然追求自由、灑脫、自在、放下,但這只是它的風格,禅的根本倫理是大乘佛教的“大悲精神”,強調學佛首先要講究做人,“參禅”必須學會生活,超脫不忘隨緣度衆,並且要求把這種精神化爲自覺的行動,落實到日常生活的實踐中去。所以,“鳥巢禅師”說:“佛法大意叁歲孩兒都懂,能夠真正修行的人卻不多。”
“參禅”首先要加強道德的修養,用自省、自覺、自律的精神培養忘我、無我、舍我的情操,並在點點滴滴的日常生活中去實踐這種人格。
定
有一首禅詩道破了“參禅”的效用:“開悟之前,砍柴挑水;開悟之後,挑水砍柴”。——“參禅”既不能讓我們獲得物質的利益或感官的享受,也無助于物質生活的直接改善,“參禅”所能改變的不是我們的生活,而是我們對生活的態度。所以通過“參禅”,首先要獲得一種甯靜,安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態。這種專注而不散亂的心態就叫做“定”。“定”的心態成長爲一種穩定的心理素質,就叫“定力”或者“定性”。
“參禅”對身心的調節作用,已被許多人的實踐所證實。郭沫若早年留學日本時,曾一度患嚴重的神經衰弱症,學業受挫,痛苦萬分。後經人引導,勤修禅定,終于使身體康複,其後詩思泉湧,不久就完成了《女神》的創作。日本前首相中曾根康弘,在最初就任首相的四個月中,就有l1次跨進寺院,每次都花二叁個小時坐禅。他認爲坐禅能夠使緊張的神經得到松弛,獲得一種安樣超脫、圓融無礙的心境。
筆者也曾運用“禅定”的方法,比較成功地進行過一次心理咨詢和治療。來訪者是一位大學一年級的男生,性格內向,患有“強迫思維症”,經常不由自主地思考諸如“人爲什麼活著”之類的問題,理不出頭緒,找不到答案,又不能停止思考,嚴重影響了睡眠、休息和正常的學習、工作,非常苦惱,試過多種心理治療方都未能奏效。根據“禅”的理論,我擬定了一個治療方案,包括兩個要點:1.一開始思考這類“疑難問題”,就找一個比較安靜的環境,端坐桌前,調整呼吸,自然放松,把所有想到的內容都如實地用筆和紙記錄下來,一直寫到不想思考爲止;2.每日坐禅,修“數息觀”,即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專注于呼吸上,細心體會氣息的出入、長短、粗細、冷暖,默數呼吸次數。運用第一種方法,來訪者當天就感到“效果很好,想的次數少了,每次想的時間短了,思考起來也比較有條理。”兩種方法同時使用,兩周後患者症狀完全消失,精神面貌煥然一新。
臺灣耕雲先生在部隊任職時也曾經用類似的方法,治愈過一位患“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其實,這種方法的運用,在“禅定”的修行中完全只是一種雕蟲小技而已。“禅定”的功用主要不是爲解除心理障礙和疾病,而是要培養一種不爲物擾,臨危不亂,處亂不驚,視死如歸的“定力”,即良好的心理素質。一個在“禅定”中“了生死”———徹悟爲理想獻身不是個體生命的斷滅,而是對生命的超越和禮贊——的人,是視死如歸、無所畏懼的,具備這種心理素質的人也可能被擊敗,但永遠不會被擊倒。
慧
禅宗主張“悲智雙修”,要讓“悲”與“智”的精神貫穿整個修行過程的始終,要求參禅者既有“普度衆生”的精神,又要有救世救人的智慧。
慧,就是智,就是智慧。
“禅”的智慧體現在兩個層次,兩個方面,即思維方法、教學方法的小智慧和哲學思想的大智慧。
“禅”在思維方法、教學方法、表現方式等方面的智慧俯拾即是,不勝枚舉。禅門有公案1700多條,祖師語錄無數,這些公案和語錄,從最淺顯的層次看,無不充滿了“腦筋急轉彎”的機智和智慧。例如,問:什麼是忠言
答:你娘醜陋。問:迷于幽谷,如何找出口
答:隨流去。問:高峻難上時如何
答:老僧自住峰頂。等等。
須要特別指出的是,參撣不是做機智問答,在這些看似語言遊戲的公案、語錄中,蘊含著豐富的、深刻的哲學思想,這才是“禅”真正的大智慧。
“禅”,是一種與西方傳統思維方式完全不同的思想,但它卻在20世紀引起了西方思想界廣泛的注意和重視。這或許是因爲“撣”的哲學思想與現代西方思潮有著某種內在的相合之處。從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的德國現象學和存在主義哲學家,到法國的後結構主義理論家,在他們身上往往都可以看到受禅宗思想影響或與禅宗觀點相契合的痕迹。存在主義大師海德格爾在讀鈴本大拙的禅學著作時說:“這正是我在我所有著作中所要說的。”(W.Barrett:《鈴木大拙選集·導言》)創立“集體無意識說”的精神分析學派心理學家榮格,對鈴木大拙的禅學研究很感興趣,認爲心理分析與禅宗有許多互通之處(鈴木大拙:《通向禅的道路·榮格博士的禅觀》)。現在,“禅”的研究和修持已經成爲一種國際性的文化現象,這不是偶然的,從深層原因看,是由于禅與當代思想界在許多重大問題有著密切的關系,禅在解決現代人的精神困境上開始顯示出一種蓬勃的生機。
那麼,通過“參禅”,我們可以獲得哪些哲理的啓示呢
首先,值得我們注意的是禅的“超邏輯”性。
“禅”的這種超理性色彩突出地表現在它對邏輯悖論的態度中。人類思維一向爲兩難命題、二律背反、悖論、“怪圈”等等所困擾,悖論的存在說明了邏輯思維的局限性,或者說,邏輯思維在事實面前陷入了窘境。從發現悖論,到企圖從數學中排除悖論,到最後承認悖論,科學在這個問題上經曆了一個漫長的認識過程,得出的結論是:人類無法用邏輯來證明邏輯提出的問題(即“哥德爾定理”)。禅宗從一開始就承認悖論、正視悖論,並認爲理性在悖論面前完全無能爲力,主張靠超越理性、超越邏輯的“悟”來消除悖論。所以,禅門留下了許多非邏輯的偈語,如“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再如,“張公飲酒李公醉”,“石牛長吼真空外,木馬嘶時月隱山。”等等。甚至禅宗還主張舍棄語言,回歸事實本身。
禅宗的超理性色彩,乃至現代西方的反理性主義思潮,都有科學發展史和認識論上的深刻原因。禅宗的“悟”能代替科學解決悖論嗎
其次,是禅宗的“即心是佛”觀。
在西方傳統哲學思想中,都采取一種二元結構的方法論,自然與社會,主觀與客觀,思想與存在都是對立的關系,這種對立的核心是主觀與客現的對立。而禅宗與現代西方現象學(或存在主義)都反對“邏輯(語言)中心主義”,主張“面向事實本身”,企圖通過“現象”、“經驗”來擺脫這種對立關系。禅宗以“即心是佛”觀爲“存在”找到了歸宿,認爲存在之迷只能在“真我”中尋求解決。
在這個問題上,禅宗只是一種更爲精致的宗教唯心主義呢
還是爲解決主客觀的分裂對立提供了一條新的思路?
再者,是禅宗的“直觀思維”的認識論。
在認識方法上,禅宗特別注重個人“心靈體驗”,它強調以單純、直接、實際的方式把握認知對象,而堅決反對而且摒棄了認知的中介物,避免抽象、表現和華麗的詞藻,甚至認爲語言也會成爲認知的障礙(即“文字障”)。所以“禅”是知覺的、直感的,甚至時時流露出某種“無意識”的傾向,人們甚至感到,在詩中比在哲學中更容易找到“禅”的表現形式。
人們常說,禅的根長在印度,禅的花開在中國,禅的果卻結在日本。日本大和民族對禅的運用確實高明。禅的精神、思想和方法已經廣泛滲透到日本的繪畫、詩歌、茶道、柔道、劍術乃至人們的日常生活中。
中國是日本一衣帶水的鄰邦,在許多方面(包括禅宗)都曾經是日本的老師。面對“學生”的全面繁榮與進步,我們不應僅僅從經濟方面學習,而是應逐漸深入地認識“禅”對當代人所具有的巨大潛力與作用,重視、學習、應用、實踐,使大乘中土禅機盎然,繁榮普現。
禅刊 1995年度第二期
《“參禅”與青年自我開發(程長川)》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