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由于數學之助,使我們能分析、理解和推測非常複雜的現象。但是乍看之下,數學似乎和自然現象無關,又如何能用于自然現象的理解上?其實自然數、幾何學、代數學、群論、拓樸學……等等數學,都可以追溯到它們和自然現象的密切關系,所以數學也是建立在自然現象的認知上,但是經由意識心逐步推展而衍生的學問。這段曆程裏因爲有人心的運籌,才出現「意義」和「條理」,展現不同層面的邏輯結構。其中最大的特色是能「化繁爲簡」,使低層次的現象在高層次的緣見上化約整合起來。就是這兩個性質,使我們能將數學盡情地用在自然科學的理解上,又因爲實驗能驗證數學推測的結果,更加強了自然科學對數學的依賴。不過從最根本處反省,自然科學和數學都來自人心對外界現象的認知,自然科學留意現象的各種象理,數學則留意現象之數理;再經過長時間的發展,逐漸演化成看似不同的學問,實際上還是源出一心,所以能互補而不相悖。
從繁複的現象條析出簡要的規律或性質,這是研究現象的科學家所努力的方向,也是逼近本心的主要途徑。例如蘋果落地和月亮繞地球轉,在亞裏斯多德的心裏,認爲蘋果落地是遵守地面的運動規律,而月亮繞地球則是遵守天上的星球運動規律,彼此不在同一範疇。因此對他而言,這兩種現象是互不相幹,不能混爲一談的。但是牛頓以運動定律和萬有引力的概念,卻將這兩種現象完全整合,認爲都是在相同法則下的不同運動形式。他運用這套法則能推斷星球的存在,也能預知將會發生的天象。因此紛繁的星鬥運行,一下子全納入簡明的規律裏,可察覺到古人所不能知的現象大規律,而大大地拓廣了時空的體察。此時面對夜空點點星光,除了遐思之外,還多了一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信心。這種認知層次的變化,不僅使我們的心包容量變大,困惑不安的心理降低,同時由于看法的提升,會使我們看到更高層次的簡明條理,也更了解我們的心意變化能決定不同景觀的重要性。所以愈了解複雜現象間的通性,就愈能接近本心。
在物理學上類似蘋果與月亮的例子還有許多,例如電與磁,光與電磁波,以及能量形式改變但總量不變的能量守恒律。熱力系統趨向平衡,會使大自然的總亂度增加;光既可表現波性,也可表現粒子性;電子有波與粒子兩種表象等等──都是異中見同的整合,而這種整合也多少暗示了萬象同源的可能性。若可追溯到認知之初,我們將不難了解本心是如何起分化而産生認知。
當我們愈逼近現象認知之初,愈覺得科學的根與佛法所要談的本心或空性愈相近。一念之差,可以見到迥然不同的現象,心爲主宰的感覺也愈清楚。許多取舍的問題皆源出于心的執著,製得了心,即製得了象。「萬法本閑,庸人自擾之」,就是指人心的主導性質。前面提到尼師在「不經意中」伸手把梅嗅,才醒悟春在枝頭已十分,就是認知心理變化的過程。春不是相,但是春意不離相的襯托,所以「解悟處處生春意,識趣時時露笑顔」。自然科學對現象的認知是由相入性的過程,能使人有超越囿限的感覺。這樣子的覺受和禅定離相的修持是會一致的,彼此能相輔相成;因此對現象界的通性認知,能令人一躍而入空性的體悟。
五、「性」、「理」、「相」的關系
前面的論說不離「萬象皆有性」的意思,此「性」又無不與本心相系。爲明白彼此的關聯,作者試著將其畫成下一簡圖(四)。「相」或稱「相用」,指一切有形有質的物體、物質及光、熱、電、磁等能量,也包括日月星辰、山河大地和一切生物。「理」就是相的各種性質,不論人爲的邏輯或自然現象的條理,都屬于「理」,也就是佛法的心念及識心。「性」則指空性、法性或本心。
偏重「相」與「性」相通者有文學和藝術,屬于「感性的文化」。偏重「理」與「性」相通者有佛學、數學和心理學,屬于「覺性的文化」。偏重「理」與「相」溝通的則非常多,包括自然科學、訊息醫學、人文科學、氣功、超感覺、神通及智慧,這些都是人類文化重要的內涵,屬于「理性的表現」。
圖(四)
由「理」和「相」漸漸提升則爲「性」,即由具象趨向抽象,能統攝全體,且更單純;若反向,則愈分化,愈複雜。「相」與「理」愈匹配,科學愈有條理。因此自然科學的條理相當明確,醫學與人文科學的條理則比較模糊,氣功、超感覺以上的則更無法掌握其條理。
本心的「空性」能展現「理」與「相」的世界,是揉合了覺性、感性與理性所創造出來的。人類經常迷失在「理」與「相」裏不知該回歸何處。覺性、理性與感性叁者嚴格說來,並不能叁足分立,任何一方皆包含其余二者,這是因爲叁者都是本心的表現。上述圖說只是遷就「相」的示意法,不是絕對必要的劃分。
六、「測不准原理」與絕對的認知
前述叁角形示意圖中以自然科學的認知最明確,每個量在物理學裏都清楚地界定,其客觀性幾乎人人都深信不疑。然而量子力學創立人之一海森堡卻提出「測不准原理」,可以顯示我們對物質世界的認知,有其天生的不准度。這原理說自然現象,我們想藉度量(measurement)認知它時,被度量對象的位置測不准量,和對應維(dimension)的動量之測不准量相乘,必定大于或等于一個很小的定值;或者是對象的能量測不准量與其存在時刻的測不准量相乘,也大于或等于同一定值。寫成式子即:
(空間位置測不准量)‧(動量測不准量)≧定值
(能量測不准量)‧(存在時刻測不准量)≧定值
因此我們不可能同時精確測得對象的位置與動量,同理也不能同時精確測得其能量與存在時刻。當我們想兩者兼而得「知」時,必定有某種不准度的妥協,即任何一方的量都不能作絕對獨一的認知,我們就是用這樣的位置與動量認知來理解現象,而建立起物理學。雖然基本量有此天生的模糊性,我們還必須承認基本量的存在,才能描述現象。因此心意的固執與取舍,顯得非常重要。不同的執取出現不同的現象觀,「決定論」和「機率論」在物理學上的差別觀,就是基本執取心的差異所致──「決定論」采取了絕對認知,「機率論」則采概然的認知。
人類的身心結構有很多相同處,也有不同處;因此所見現象可同可不同,亦即其心所緣之基礎可同可不同。但是根據海森堡的「測不准原理」,不管您所見爲何物、所緣爲何物,皆不可絕對認定,否則即違反此原理。這正是《金剛經》的偈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現如來」所要體現的地方──所有相的根基都具有「無法分別認定的概略性」層次,這是相的空性,也是本心的空性。
當我們以爲粒子必有唯一的動量時,「測不准原理」就告訴我們此粒子的位置不准量是無窮大,也就是粒子無所不在。這等于否定了粒子是有質量的點狀概念,換言之即非粒子。若認爲粒子有絕對的位置,則「測不准原理」就說粒子的動量測不准量無窮大,沒有固定的動量,即粒子應有一定動量的概念不成立,因此不可能有絕對的位置。這種絕對定義就因爲「測不准原理」而立刻導致不能成立。這裏我們可以用《金剛經》中「佛說微塵,即非微塵,是名微塵」的意義來輝映,一則藉以曉喻人類認知之無法精確要求,另則也呈現了自然現象本來具有的空性。
七、結語
我們似乎生來就懂得認識現象,也曉得從現象的認知中構築我們的自然觀,可是我們卻不清楚如何認知,以及認知的本質是什麼。大多數人很難歸源溯始體會到「本心」,而以「識心」當作我們的心,這樣的流轉攀緣被稱爲「輪回」。佛法直指「識心」實非「本心」,只有不隨四季榮枯、非被知覺的「知覺者」才是「本心」。由于它既無生亦無可滅,又不能名狀,故有「空性」之假名。諸相中不能無心,否則既不成意義,也無相的存在,所以「色不異空」;又心爲象之質,象爲心之表,所以「空不異色」。其實心象本如一,缺一不能生,有其心即有其象,有其象必隱有其心,故「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就是象,「空」就是本心。《般若波羅密多心要經》這段話,是悟證後的證言,是實踐所得的印證;其中不含任何邏輯的推論,不是哲學的問題而是生命的本身。
明白了現象的認知過程,才能使人憬悟有「心」的存在;而未受任何象所烙印的心,才是佛法所指的本心。此心之靈妙無物可比,因不能名狀,姑且喻爲空性。自然科學的努力使我們能從簡明的定律認知現象界的內涵,拉近了我們體悟空性的距離;而應用科學則教我們如何演繹定律,廣增妙用。佛法的追根究底,能使科學明心現性,知其所本;而科學的理致剝析,則有助于佛法在今日世界裏,展現其豐富美妙的層面。也唯有皈元入性和任運妙用兩面兼具,才能體會大千世界的森羅萬象皆是空性的化現,而現象界處處與佛法深契不離。
《從現象界看空性的展現(陳國鎮)》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