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法觀念與生態倫理學
羅颢
環境是人類生存之所依,自人類誕生起有生命活動的第一天,人類與環境就開始有了密切的關系。生命的欲望與本能使人直覺地感悟到“天地與我並生”(莊子語),人類不能脫離自然而生存;懂得人與自然相共存的原理,並對宇宙天地予以關注。然而,人類真正開始全面地正視環境問題,以一種獨立、系統的理論討論生態平衡的倫理意義,乃二十世紀以後的事。
一、人與自然關系的演變
在人類與自然的關系中,人是主動者。人對自然的評價,往往具有顯明的功利性,它決定了人對自然的態度,並由此導出人對自然所采取的相應的倫理行爲。通常而言,人類對大自然的認識程度,是與他的生存方式及生存狀況相關聯的。從我們已知的人類文明史的進程來看,人類的生存方式大致可劃分爲叁個階段,即狩獵采集階段、農業畜牧業階段和現代工業階段。在第一階段,人與大自然休戚相關,人就是大自然中的一員或者說是生物鏈中的一環。人類出于一種生命的本能,對整個自然界持著親近和睦的態度。另一方面,人類由于自身的弱小,對大自然又抱有一份敬畏之情和神秘感。但不論怎樣,在這個階段,人與自然相對而言基本處在一種沒有沖突的和諧狀態。
在第二階段,人的生存能力無疑已有明顯的提高,但依然是“靠天吃飯”,人類的生活質量總體上還是受到大自然的製約,所以會自覺與不自覺地認爲自然天意是不能違背的,所謂“敬天之渝,無敢馳驅”(《詩經·大雅·板》),人的行爲,只有取法于天,始無災無咎。然而,人作爲一種心智能力特強的動物,其內在的生的沖動當然也特別強烈;隨著人類對生存要求的提高,其對外界的能動性與主動性也會越來越明確。且大自然給人類所帶來的也不完全是福音,人不甘受製于自然,遂有“製天命而用之”(《荀子·天論》)的想法産生。不過,這個階段,人類與大自然畢竟還沒有完全疏遠,那種原始的親和感尚在;再有受自身能力的局限,故人類在對大自然的能動、主動中,並非恣意妄行,而是“知其所爲,知其所不爲”,“不與天爭職”(同上),總體上能把握住天人之間的分際,領悟大自然的生生之道,遵循“萬物並育而不相害”(《中庸》)的律則;順天之道,尊重自然秩序。正由于人類對大自然基本能保持這份謙恭、慎重與敬意,所以這個階段人類與自然尚能和平共處,大體維持在一個平衡狀態。
人類與自然關系的緊張,主要是出現在第叁階段。在工業社會的時代,機械將人的肢體無限地加長了,人類向外界索取的能力得到大幅度的提高。有科學技術爲後盾,人類有信心、有能力按主觀的意願去改變自然的進程,即所謂改造自然、征服自然。工業時代那句頗有代表性的口號“知識就是力量”(培根語)即典型地反映了世人那種自負、張揚的心態,而笛卡兒則宣稱:“給我空間與運動,我就可以造出宇宙來。”此話雖不乏豪邁,但同樣透露出由于科技的發展,促成了人對理性的過于自信;並因自信心的過度膨脹而變得狂妄自大、無所忌憚。
藉科技的進步,人類可以隨意地上天入地,對自然不再有所畏懼,甚至變得有恃無恐,誤認爲人類完全能夠控製自然,淩駕于自然之上,爲所欲爲。此如洛克所言“對自然的否定,就是通往幸福之路”,社會的進步,就是要“有效地(把人們)從自然的束縛下解放出來”。洛克是西方工業社會一位極有代表性的思想家、哲學家,他的一個最有影響的思想是“天賦權利說”,其理論的實質是保護人的生存與發展的權利。這種權利,也就是人無限製地滿足自己欲望的權利,是人征服自然、對異類隨心所欲的權利,它往往是伴隨著“對自然的否定”來實現的。正是在這樣一種社會大背景下,人類一方面創造出驚人的財富,另一方面人與自然的關系也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人在濫用科技力量的同時,環境的汙染、惡化,生態的失衡和資源的枯竭等也越來越嚴重地暴露了出來,以致影響人類的生活質量,甚至直接威脅到人類的生存。
然而,人類畢竟是理性的動物,面對“大自然的報複”,迫使人們重新回到起點上思考人與自然的內在關聯,反省長期以來將自然視爲自身對立面這種倫理價值觀所帶來的惡果,檢討對自然采取急功近利的行爲所造成的負面價值,等等。于是有諸如生態環境學、生態倫理學、環境中心主義等思想的出現。
二、人類對自然態度的檢討
論到人類對環境的重視,應該說並不是自今天才開始。西方大多數學者認爲,人類與自然對立的思想,主要是出現在近幾百年來的工業社會,雖然這個觀點並不爲所有的人接受,但人類對自然的張狂態度,毋庸說是在工業社會中才暴露得最爲徹底。如在中國古代,確也有不少自然主義者認識到人類對自然環境的依賴,強調必須對自然予以尊重,《易經》中就有這樣的話:“坤厚載物,德合無疆。”(《坤卦·彖辭》)坤爲母,爲地。對于大地母親的養育之恩,只有反哺、回報,當然不能對大自然隨意糟蹋、破壞。在古代希臘,人們一般也認爲,任何與大自然競爭的努力都是一種狂妄,甚至是渎神的行爲。人類對大自然抱著深深的敬意與感激之情,這可以說是人類對大自然最實在、樸素的情感,人類如始終保持這種心態與自然相處,顯然不會出現今天那麼嚴重的環境危機。問題是隨著人類自我意識的擴張與主體能力的提高,其在對自然關系的思辨中,必然以道德倫理爲重心,人本主義的色彩越來越濃,最終往往朝著一般意義上的道德形上學單一方向發展;而相對來說,自然倫理學方面的思考就明顯不足,缺乏一種超乎人類中心主義的理論自覺。諸如“天人合一”、“天人相應”等命題,在通常的認識上,只是注重其道德倫理學上的價值,卻忽視其自然倫理學上的內涵。而這種單一的理論向度,是不可能引導出真正意義上的獨立的生態環境學的。
從生態環保的角度(立場)正視自然環境的問題,並將此作爲一門獨立的學科(學問)予以研究,確是近一、二個世紀的事,而這種學科最早又是出現在工業經濟發展得較充分的西方發達國家。生態環境學的興起,是與科技的發展及濫用有直接關聯的。十九世紀後期,美國著名的自然主義者和環保主義者約翰·穆爾在遊曆了世界各地進行大量的實地考察後,向世人呼籲須對環境予以重視,並敦促通過政府立法來保護自然。雖然約翰·穆爾的努力在當時並沒有獲得明顯的效果,但他畢竟能單獨地將環保問題提出來以提醒世人重視,這種對環境的憂患意識,在當時確實可以說具有遠見之明,稱得上是一種優秀超前的思想。
人類對環境問題的全面重視,大約是在二十世紀的中葉。有人認爲,自美國海洋生物學家萊切爾·卡遜于1962年發表《寂靜的春天》後,人類才真正揭開環境保護運動的序幕,所以這位令人尊敬的女科學工作者,也名至實歸地被推爲現代環保主義之母。卡遜在書中指出,由于科技的疏忽(其實是濫用),造成大量的生靈面臨危害,生態遭到嚴重破壞,以致人類最終所面對的將是“只有一片寂靜覆蓋田野、樹林和沼澤”的世界(參見《寂靜的春天》科學出版社)。與此同時,另一位英國作家芭芭拉·伍德在《只有一個地球》中關于生態環保的呼籲,促成1972年世界人類環保大會在斯德哥爾摩召開,這次會議通過了著名的《人類環保宣言》,成立了“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在同年召開的27屆聯大決定將每年的6月5日定爲“世界環境日”,自後,生態環境真正成爲全球人類共同關心的話題。
環境問題是在科技發展與經濟高速增長的背景下凸現出來的,這就使一部分人開始警惕,認識到由于科技應用的不當與對經濟的片面追求,才導致生態失衡,引發一種新的生存危機。人的命運取決于他對自身能力的發揮與運作,世人一般只注重于能力的大小,其實更主要還在于人類行使自己權利時的倫理觀念或者倫理價值。1968年,旨在解決“人類困境”,研究“全球問題”的羅馬俱樂部在意大利首都羅馬成立。它的誕生,標志著人類對環境問題的思考已更加深入、全面。該俱樂部認爲,自從人類將新技術革命的潘多拉魔盒打開以來,已經失去了控製,各種災難與病魔接踵而至,人類如果再不改變對科技的盲目崇拜與對經濟的無限追逐,將無法收拾局面,後果堪憂。1972年,以米都斯爲首的麻省理工學院研究計劃小組,向俱樂部提交了俱樂部成立以來的第一份研究報告《增長的極限》,報告針對長期流行于西方的高增長理論進行批判性的反思,揭示人口增長、工業發展、資源消耗和生態環境之間的內在關聯與運行方式,提出了“零增長”的概念,深刻闡明了環境保護的重要性(參見《增長的極限》四川人民出版社)。
《增長的極限》發表後,不久就被譯成幾十種文字,在全世界範圍內引起了巨大反響,報告所涉及的範圍和提出的一系列問題及其理論的向度,開辟了一個時代的理論研究的方向,成爲社會學家、經濟學家、科學家和哲學家乃至政治家們長期討論和研究的課題,如羅馬俱樂部以後的各類報告中,對《增長的極限》中的觀點,既有贊同者,又有反對的,但大都是順著《增長的極限》的理路進行討論。雖然,羅馬俱樂部對科技、發展與環境這類問題的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和作用,但其視域或理論都存在一種明顯的不足,即“缺少人文的考慮和人文背景的分析”(參見徐崇溫《全球問題和“人類困境”—羅馬俱樂部的思想和活動》遼甯人民出版社)。
當然這並不等于說,此後人類對環境問題的研究在理論上沒有任何進展,值得一提的是,1981年美國社會學家裏夫金和霍華德出版了一部震動學術界的著作《熵:一種新的世界觀》,其研究的角度、方法和觀點都有一定的新意。是作中,作者以熱力學第二定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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