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戰爭頻仍,巴蜀乃成建康中央朝廷通向西域的必經之地。西域僧人和漢地僧人頻繁往來于巴蜀,因而促進了巴蜀區內佛教的蓬勃發展。其道路具體走向,是由西而東,經由河南道、岷山道,以達蜀中各地。所謂河南道,是指由今青海、甘肅而達四川松潘。按松潘時稱龍涸,俗名防渾城,于今即著名風景勝地松潘縣黃龍寺。由此入蜀經茂汶、汶川和都江堰市,而進抵成都。此一道路,在晉名汶山道,其後稱岷山道[12]。據我考證,由西域經蜀而至漢地傳法的有昙摩蜜多、畺良耶舍和釋明達等;而漢僧西行求法或求法返程,亦多取蜀地經由此道往返,如釋慧叡、釋法獻和釋智猛等。
據《高僧傳》、《續高僧傳》之有關記載,至東晉南朝時,佛教的基本典籍在蜀中已獲廣泛傳播,如《妙法蓮花經》、《維摩诘經》、《金光明經》、《寶積經》、《無量壽經》、《觀音經》、《涅槃經》、《大品般若經》、《大集經》和《成實論》等[13]。他如華嚴、中、百、十二門論等,亦爲蜀僧所常研修。《高僧傳》卷八《齊蜀齊後山釋玄暢傳》雲:“初,《華嚴》大部,文旨浩博,終古以來,未有宣釋。暢乃竭思研尋,提章比句。傳講迄今,暢其始也。又善于《叁論》,爲學者之宗。宋文帝深加歎重,請爲太子師。”此外如律藏《毘尼》、《十誦》及禅法等,亦早爲蜀僧傳習。可見玄奘來蜀前,巴蜀佛法確已得到廣泛傳播,佛學理論業已打下良好的思想基礎。
巴蜀佛教的勃興,其主要原因固在大德高僧包括衆多佛徒的勤勉弘傳,同時亦由地方統治者的重視和倡導,因而蜀中佛教之傳播得以蓬勃開展,其中如梁朝的蜀王蕭紀和隋朝的蜀王楊秀,是值得一提的。蕭紀,梁武帝第八子,天監時封武陵郡王。大同叁年(537),授持節、都督益梁諸州軍事、安西將軍(後授征西大將軍)、益州刺史,梁末稱帝自立,至承聖二年(553)被殺。蕭紀統蜀長達十余年。在此期間,他禮遇佛徒,對有佛學素養的高僧尤爲崇敬。據《續高僧傳·釋寶海傳》,寶海,阆中人,嘗遠至建康聽習《成實》,學業日進,于僧中頗享清譽,並與梁武帝法席,講論佛性義,武帝聆聽大悅。“後還蜀,住謝寺,大弘講肆。武陵王紀作鎮井絡,敬愛無已。每就海宿,請談玄理,乃忘晝夜”。句中“武陵王作鎮井絡”,即蕭紀作鎮益梁,“井絡”是巴蜀的分野舊稱。又《續高僧傳·釋法建傳》雲,法建,廣漢人,“誦經一千卷”。後蕭紀出峽東下,成都爲西魏將尉遲迥所破,迥聞法建精熟《華嚴》,欲驗其實。于是“設高座,令諸僧衆並執本,聽法建登座爲誦”,經七日七夜,誦滿千卷猶不止,迥乃信服。同書《釋慧韶傳》說,蕭紀出鎮庸蜀(即巴蜀),聞韶法師名,“便邀之至蜀,于諸寺講論,開導如川流”。又謂“武陵布政于蜀,每述大乘及叁藏等論,沙門寶彖、保該、智空等並後進峰岫,參與撰集,勒卷既成,王賜錢十萬,即于龍淵寺分贍學徒”。據其上下文,這一段是說武陵王蕭紀賜十萬錢,資助韶法師僧徒撰集《涅槃》講論,以利佛法廣泛傳播。隋蜀王楊秀,文帝第四子,開皇初封爲蜀王,後雖內徙,不久仍出鎮蜀地,至仁壽二年(602年)征還長安。楊秀鎮蜀前後約十余年,任內亦禮敬佛法。《續高僧傳·釋法進傳》雲,法進,新繁人,“出家行頭陀,不居寺舍,時隋蜀王秀聞名,知難邀請”。他命僚屬迎法進,再叁叮咛“不須威逼,但以理延”。及法進入城,楊秀“遙見即禮”。他又請法進爲“妃姬受戒”,可見他對佛法之崇信和虔誠。同書《善胄傳》雲,善胄精修《涅槃》,入隋住京邑淨影寺,受敕爲該寺涅槃衆主。開皇時,“蜀王秀鎮部梁益,攜與同行,岷峨望德曰:歸道成務。”後善胄迎佛舍利至梓州牛頭山華林寺,于寺築塔安奉。繼住禅定寺,“屢開法席,傳響相尋”。蜀王所賜財資,他“悉營尊像光座,嚴飾絕世”。可見佛僧的長期弘傳和蜀中統治者的禮遇崇尚,至唐前巴蜀佛教已具較深厚的基礎。
成都在曆史上是巴蜀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也是西南的佛教重鎮。這可從舉世同稱的著名學者文集中獲得證明。蘇轼《大聖慈寺大悲圓通閣記》說:“成都,西南大都會也,于佛事最盛。”[14]他在其《寶月大師塔銘》裏又說,“成都僧統,所治萬余人”[15]。僧統是統轄地方僧衆的主管僧官,其治內有“萬余”僧尼,可見成都佛教隆盛確非虛言。蘇轼所雲雖是北宋情形,但隋唐前這裏的佛教已顯繁盛,也是有史可證的。據《高僧傳·釋道汪傳》,道汪“雅善《涅槃》”,住成都祗洹寺,“化行巴蜀,譽洽朝野”。傳裏說到益州雖處邊荒,“僧尼出萬,禅戒所資,一焉是賴”。道汪是南朝劉宋時人,由此證明,那時蜀地的僧衆已越出萬人,足見蘇轼所言“成都僧統,所治萬余人”,並非誇張之詞。梁武帝天監年間,成都有一所安浦寺,後名淨衆寺,繼改名萬佛寺(或萬福寺)。據《法苑珠林》卷六記載,梁天監初,安浦寺尼說有“五百僧登七寶梯,到天宮殿講堂中。其地如水精,床席華整”雲雲[16]。文中所言梁朝成都佛寺已有僧衆至五百人者,至少部分大寺如此,這絕非浮誇之語。如成都屬縣金堂,有寺名星楠院,其寺宇“凡二千叁百余間,僧徒千人”。又該縣雲頂山祥符寺,“盛時至千僧,爲屋二千楹”[17]。金堂寺院千僧的記載,雖時間略晚,然其初之規模亦當不小。如成都市龍淵寺(後名空慧寺),唐儀鳳二年(677年)建塔,度僧七百人[18]。此從一個側面說明該寺僧侶衆多,其規模是相當可觀的。
成都佛教之隆盛,不僅表現在佛寺規模大和僧尼數量多,而且有影響的寺院已形成爲佛教的講學中心。梁時高僧慧韶受蜀王蕭紀之邀,來成都住龍淵寺,主持法席,講經著述,培養了衆多的義學新秀。《續高僧傳·釋慧韶傳》說:“至蜀,于諸寺講論,開導如川流。······于時成都法席,恒並置叁四,法鼓齊振,競敞玄門;而韶聽徒濟濟,莫斯爲盛。又率諸聽侶,諷誦《涅槃》、《大品》,人各一卷,合而成部。年恒數集,倫次誦之。”經過他的講論,包括“大乘及叁藏”等,從而培養和識拔了許多的“後進峰岫”。蜀王蕭紀請他執掌“僧都”,管理全州佛事,被他婉言謝絕。由《釋慧韶傳》看出,龍淵寺已成了當時的佛學論壇,而此論壇具有競講的性質,選學有造詣者在常設的叁四講席裏開講,由聽衆獨立評判。結果有的開講,臺下稀稀;而韶法師主講,則“聽衆濟濟”。更有成都謝寺寶海頻與龍淵寺智方,就如何成佛等問題,互相辯論“擊難”[19]。成都佛寺的講學風氣,對川外也是有影響的。隋、唐之際,北方衆多的高僧雲集成都,佛法之盛更超于前。《大唐大慈恩寺叁藏法師傳》說:隋朝“末年國難,供料停絕,多遊綿、蜀,知法之衆又盛于彼”。所謂“知法之衆”,是指前文的慧景、道基、寶暹等。他們流向成都,固然是因北方戰亂,供給困乏,但這僅是因素之一,更重要的還是此地佛法興隆,講學風氣良好,因而吸引了他們來到這片樂土。
叁、 玄奘入蜀學佛及其與巴蜀佛教之互動關系
玄奘入蜀之目的是非常明確的,那就是尋訪高僧,問經求學,乞獲開示。《續高僧傳·玄奘傳》說:“大業余曆,兵饑交貿,法食兩緣,投庇無所。承沙門道基化開井絡,法俗欽仰,乃與兄從之。行達長安,住莊嚴寺。又非本望,西逾劍閣,既達蜀都,即而聽受《阿毘昙論》。一聞不忘,見稱昔人;隨言鏡理,又高倫等。”玄奘的佛學穎悟及其非凡素養,獲得了師友門的贊許。“基每顧而歎曰:“余少遊講肆多矣,未見少年神悟若斯人也。”席中聽侶,佥號英雄;四方多難,總歸綿、益;相與稱贊,逸口傳聲。”《大慈恩寺叁藏法師傳》言及玄奘不安于京城,其地無名師,傳雲:“法師乃啓兄曰:“此無法事,不可虛度,願遊蜀受業焉。”兄從之。又與兄經子午谷入漢川,遂逢空、景二法師,皆道場之大德,相見悲喜。停月余,日從之受學,仍相與進向成都。諸德既萃,大建法筵,于是更聽基、暹《攝論》、《毘昙》及震法師《迦延》,敬惜寸陰,厲精無怠,二叁年間,究通諸部。時天下饑亂,唯蜀中豐靜,故四方僧投之者衆,講座之下常數百人,法師理智宏才皆出其右,吳、蜀、荊、楚無不知聞。”劉轲《大遍覺法師塔銘》所記略同。諸書俱言玄奘傾心習佛,不畏疲勞,由洛而京,自京徂蜀,樂學不倦。時成都有道基、寶暹等大德萃集,發揚過去龍淵寺的講學風尚,開建法筵而弘傳經論,這對青年時代的玄奘成長確有莫大的裨益,蜀地佛法雅操亦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他于武德五年(622)遂在成都龍淵寺受具,此後修持益勤,“坐夏學律,五篇七聚之宗,一遍斯得。益部經論研綜既窮,更思入京詢問殊旨”[20]。出川後,除在荊州講經弘法外,他即北上訪師,“學《成實》于趙州深,學《俱舍》于長安嶽。于是西經前來者,無不貫綜矣”[21]。關于玄奘出國前之佛學造詣,湯用彤先生對此有非常中肯的評價。他說:“奘師早年,雖偏于法相,而究不限于法相師之學,蓋與其兄長長捷法師略同而加廣。長捷善涅槃、攝論、毗昙,而奘並兼俱舍、成實也。又其學雖不重般若,而未始不知般若。其出國至涼州,曾講攝論、涅槃之外,並講般若,可以爲證。據此而言,奘師早期已規模弘大,非一經一論之專家。”[22]玄奘青年時代已具廣博的佛學基礎,相信蜀地的鍾靈毓秀作用,必是其學識提升的一個重要因素。
玄奘十余年遊學歸國,至麟德元年(664年)圓寂,即全身心地投入譯經和著述約20其間所付出的辛勞和所貢獻的智慧,載在史冊,難以縷述。玄奘西行求法及其翻譯事業的偉大成就,不僅在中華文明史上放射出燦爛的光輝,而且在當時也産生了強烈的震動效應。在他回歸長安時,民衆傾城出迎,瞻仰法師。唐人文獻說:“道俗相趨,屯赴阗闼,數十萬衆如值下生。將欲入…
《玄奘入蜀與成都佛教之相關問題(龍顯昭)》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