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有時節,有疑任問,處座說法,直至見性」。
無住的說法,是不定期的。普說或應機說法,也主要是直說的。這是上承弘忍以來的,不擇根機,普爲大衆的開法方式。青原行思與南嶽懷讓,當時都沒有開法,也就沒有開法的直說。道一、石頭以下,在記錄中所見到的,是「開堂」、「上堂」。當時有「法堂」的建立,所以改稱「開法」爲「開(開是創開)堂」、「上堂」。這雖取普說的形式,卻以僧衆爲主。道一與石頭門下,著重于僧衆的陶冶,也就更重視個別的啓發。傳錄下來的,以機緣問答爲多。「多是隨問反質,旋立旋破」,並以行動來表示。師弟子間,同參道友間的問答,多數是悟入的機緣,與禅心深入的表示。洪州、石頭門下,顯然是在固有的普說形式上,傾向于個別攝受,方便巧說。
隨相與破相
東山門下,已有破相的傾向,曹溪門下更具體的表現出來。自道信以來,法門是戒禅合一,念佛與成佛合一。慧能不用「齊念佛名,令淨心」的一般方便,而采用「淨心、念摩诃般若波羅蜜」,淵源于黃梅的直捷的法門。從此,曹溪門下的傳法,不再念佛了(唐末以來的禅師,又與念佛相結合,那是他力的念佛,與黃梅的念佛方便不同)。至于戒法,神會的『壇語』,還是有戒有禅,而且說:「若求無上菩提,要先護持齋戒,乃可得入」(神會集二二九),保存了東山門下的傳統。但是一般的齋戒,不僅不是『壇經』的「受無相戒」,也沒有北宗以「佛性爲菩薩戒」的意義。神會的齋戒,是適應一般的。
慧能是一位承先啓後的大師。『壇經』 「受無相戒」,說到見佛,忏悔,發願,歸戒,而這都銷歸自性,結歸于「戒本源自性清淨」與「還得本心」的不二。這是有「受無相戒」的名目,而並無一般禅外授(菩薩)戒的特殊內容。所以,雖依佛教常例,說戒、說定、說慧,而其實是(大正四八·叁四二下):
「得悟自性,亦不立戒定慧。……自性無非、無亂、無疑,念念般若觀照,當離法相,有何可立」!
繼承這一精神而發展起來,保唐、石頭、洪州門下,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不再提戒法的傳授了。保唐無住是最偏激的,他對于戒律(依出家的戒律說)的看法,如『曆代法寶記』(大正五一·一九四中)說:
「律是調伏之義,戒是非青黃赤白,非色非心是戒體。戒是衆生本(性),衆生本來圓滿,本來清淨。妄念生時,即背覺合塵,即是戒律不滿足。念不生時,即是決定□尼;念不生時,即是究竟□尼。念不生時,即是破壞一切心識。若見持戒,即大破戒。戒非戒二是一相,能知此者,即是大道(疑是「導」或「律」)師」。
「今時律師,說觸說淨,說持說犯。作相(原作「想」)受戒,作相威儀,及以飯食皆作相。假使作相,即與外道五通等」。
無住的「教行不拘」,達到了否定一般(出家)戒律的邊緣。『圓覺經大疏鈔』卷叁之一,說他「釋門事相,一切不行。……禮忏、轉讀、畫佛、寫經,一切毀之,皆是妄想。所住之院,不置佛事」(續一四·二七八)。這是曹溪門下破相(源于黃梅)的最極端者!洪州、石頭門下,對出家、受戒、念誦,大體隨順一般的習例,少數人的任性行爲,也在所難免。石頭門下,有幾則特出的例子,如『傳燈錄』卷一四說:
天然「師以盆盛水,淨頭,于和尚前胡跪。石頭見而笑之,便與剃發。又爲說戒法,師乃掩耳而出」(大正五一·叁一0下)。
「藥(山)雲:生死事大,何不受戒去?(高沙彌)師曰:知是遮般事,喚什麼作戒」(大正五一·叁一五下)?
藥山「納戒于衡嶽希操律師。乃曰:大丈夫當離法自淨,豈能屑屑事細行于布巾耶」 (大正五一·叁一一中)!
據石頭門下的幾則事例來看,有的出家而不受戒,有的受戒而不要學戒。作爲僧伽製度的出家律儀,在禅者(特別是石頭門下)是名存實亡了!然而大衆共聚,不能沒有法製,于是乎洪州門下製立叢林清規,不是小乘,不是大乘的自成家風。這裏只約破相與隨相而說,這裏面還有別的問題。
尊教與慢教
尊教與慢教,就是立言說與不立言說,教禅一致或教禅別行。這原是老問題:達摩以四卷『楞伽』授慧可,是『續僧傳』所說的。道信依『楞伽經』及『文殊說般若經』,製「入道安心要方便」;神秀「方便通經」,廣引大乘經論來成立自宗,都表示了禅是不離教的。然『唐中嶽沙門釋法如行狀』說:「天竺相承,本無文字。入此門者,唯意相傳」。並引『禅經序』說:「斯人不可以名部分,別有宗明矣」。張說的『荊州玉泉寺大通禅師碑』,杜□的『傳法寶紀』,都說到不立文字,唯意相傳(心傳),表示了離教而別有宗的立場。對于這個問題,曹溪門下又怎樣呢?
荷澤神會是教禅一致的,如『壇語』說:
「若求無上菩提,須信佛語,依佛教。佛道沒語?經雲:諸惡莫作,諸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神會集二二八)。
「知識!若學般若波羅蜜,須廣□大乘經典。……明鏡可以鑒容,大乘經可以正心。第一莫疑,依佛語,當淨叁業,方能入得大乘。此頓門,一依如來說,修行必不相 誤」(神會集二五二)。
神會在傳授禅法時,要人「依佛語,信佛教」,要人「廣讀大乘經典」。認爲頓悟的最上乘,「一依如來說」。在教導學人的方法上,神會是應用經教;對大乘的了義經,是肯定的,決非離大乘經義,而別有頓教最上乘的。神會說達摩宗旨:「我六代大師一一皆言:單刀直入,直了見性,不言階漸」(神會集二八七)。達摩所傳的頓悟見性,就是如來禅,如來禅是『楞伽經』所說的。他引用『大般涅槃經』的:「南無純陀,南無純陀,身同凡夫,心同佛心」(神會集二七九);及引『法華經』的龍女成佛等(神會集一叁0──一叁叁),以證明頓悟。不但引經來證明,而勸人廣讀大乘經。大乘經的聽聞讀誦,神會認爲對于頓悟的見性成佛,有重要的意義,如『與拓跋開府書』(神會集一0一──一0二)說:
「于生死海中,得與諸佛菩薩一念相應,即于一念相應處修行,即是知道者,即是見道者,即是得道者」。
「侍郎雲:今是凡夫爲官,若爲學得?谘侍郎:今日許侍郎學解。未得修行,但得知解,以知解久熏習故,一切攀緣妄想,所有重者自漸輕微。神會見經文所說:光明王,月光王,頂生王,轉輪聖王,帝釋梵王等,具五欲樂,甚于百千萬億諸王等。于般若波羅蜜,唯則(?)學解,將解心呈問佛,佛即領受印可。得佛印可,即可舍五欲樂心,便證正位地菩薩」。
在這裏,神會提出了一個「解」字。解是知解,從聽聞而來,了解而深信不疑。這雖還不是見,不是證,但久久熏習,對于頓悟見性,是有用處的。所以神會主張:「要藉有作戒,有作慧,顯無作慧」(神會集二二九)。有作慧,就是信解的「知解」,對無作慧(真無漏般若)有助發的作用。知與見的差別,神會也說得明白(神會集二四六):
「如此處各各思量家中住宅、衣服、臥具,及一切等物,具知有,更不生疑。此名爲知,不名爲見。若行到宅中,見如上所說之物,即名爲見,不名爲知。今所學者,具(疑是「且」字)依他說,知身中有佛性,未能了了見」。
從聞說而引起決定信的知解,固然是不徹底的,沒有見,沒有證,但在頓悟入道中,是有重要意義的,如『壇語』(神會集二四八──二四九)說:
「知識!常須作如是解。……上根上智人,見說般若波羅蜜,便能領受,如說修行。如中根人,雖未得,若勸(勤?)谘問,亦得入。下根人,但至信不退,當來亦能入大乘十信位中」。
神會所說的知解,約教義說,是(大乘了義) 「聞所成慧」;天臺家稱之爲「開圓解」。神會是以知解爲方便的,洪州門下譏神會爲「知解宗徒」,是正確的。但在神會的觀點來說,這是沒有什麼不對的;離教說宗,才是錯誤呢!神會以「知解」爲悟入的方便,所以不破言說,如『曆代法寶記』(大正五一·一八五中)說:
「神會和上每月作壇場,爲人說法,破清淨禅,立如來禅。立知見;立言說爲戒定慧;不破言說。雲:正說之時即是戒,正說之時即是定,正說之時即是慧。說無念法,立見性」。
神會的不破言說,是什麼意義呢?言說的當下就是戒定慧:「妄心不起名爲戒,無妄心名爲定,知心無妄名爲慧:是名叁學等」(神會集二二九)。戒定慧等,只是摩诃般若,無住之知。摩诃般若(或名無住之知)是不必離于言說的,所以說:「經雲:當如法說:口說菩提,心無住處;口說涅槃,心唯寂滅;口說解脫,心無系縛」(神會集二四七)。如法說是不取于相的,與無念、見性都是不相礙的。無住、無念,都不妨言說,這才是語默動靜都是禅呢!禅的方便也好,禅的悟證也好,神會是奠定了「教禅一致」的宗風。神會禅的特色,與『壇經』是有密切關系的,如『壇經』(大正卷四八)說:
「見一客讀金剛經,慧能一聞,心迷便悟。……見(忍)大師勸道俗,但持金剛經一卷,即得見性,直了成佛」(叁叁七上)。
「五祖夜至叁更,喚慧能堂內,說金剛經。慧能一聞,言下便悟」(叁叁八上)。
「若大乘(根?)者,聞說金剛經,心開悟解」(叁四0中)。
慧能與『金剛經』的關系,石頭與洪州門下,如(『寶林傳』),『祖堂集』,『景德傳燈錄』,都是承認的。持經、誦偈而能引發「心開悟解」,可以「見性」,應該是神會以知解爲頓悟方便的主要根據。神會造了一部『頓悟最上乘論』,廣贊受持『金剛經』的功德,就是『壇經』中「持金剛經」的發揮與引證。
曹溪門下,神會雖「不破言說」,然「不立言說」的傾向,也普遍的發展起來。保唐宗無住,就是破言說的,如『曆代法寶記』(大正五一·一九二下)說:
「和上所引諸經了義,直指心地法門,並破言說。和上所說,說不可說。今願同學但…
《中國禅宗史 下(印順法師)》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