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些。依延壽──江東所傳,『信心銘』有不同的二本(即今『心銘』與『信心銘』),但都是牛頭法融作的。這可能『心銘』是初傳本,『信心銘』是(後人)精治本。以『信心銘』爲叁祖僧璨所作,只是江西方面洪州宗的傳說。
『宗鏡錄』引用了『淨名經私記』(五則),『華嚴經私記』(四則),『法華名相』(一則)。牛頭而講經的,似乎只是法融,後來者都偏重于禅,所以注明「牛頭」的,不是法融著作,就是學者所記而傳下來的。『絕觀論』,『信心銘』等,代表了牛頭禅(法融)的早期思想。
牛頭禅的根本思想
『絕觀論』(及『無心論』),『心銘』(及『信心銘』)所代表的牛頭禅學,與達摩禅系的東山系,原是明顯相對立的。法融卒于永徽叁年(六五二),比道信遲一年。達摩禅從「二入四行」的「安心」,及傳說的「安心法門」,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以來,一貫以「安心方便」著名。而道信從「念佛心是佛」,樹立了「即心是佛」,「心淨成佛」,更顯出『楞伽』佛語心(後人說「佛語心爲宗」)的特色。對于這,牛頭禅采取了獨特的立場,如『絕觀論』(第一問答)說:
「問曰:雲何名心?雲何安心」?
「答曰:汝不須立心,亦不須強安,可謂安矣」!
只此開宗明義,便顯出了牛頭與東山的顯著對立。牛頭禅獨到的立場,試從『絕觀論』的不同傳本比較去著手。延壽『宗鏡錄』卷九七(大正四八·九四一上)說:
「牛頭融大師絕觀論:問雲:何者是心?答:六根所觀,並悉是心。問:心若爲?答:心寂滅」。
「問:何者爲體?答:心爲體。問:何者爲宗?答:心爲宗。問:何者爲本?答:心爲本」。
「問:若爲是定慧雙遊?雲:心性寂滅爲定,常解寂滅爲慧。問;何者是智?雲:境起解是智。何者是境?雲:自身心性爲境。問:何者是舒?雲:照用爲舒。何者爲卷?雲:寂滅無來去爲卷。舒則彌遊法界,卷則定(疑是「蹤」字)迹難尋。問:何者是法界?雲:邊表不可得,名爲法界」。
『宗鏡錄』所引的『絕觀論』文,炖煌本是沒有的,但這決非另一部論,而只是在長期流傳中,有了變化而成不同的本子。如上所引的,可稱之爲甲本。此外,延壽就引用了意義相關的不同本子──乙本與丙本。炖煌出土或作『達摩大師絕觀論』的,又是一本,可稱爲丁本。今比對後叁本如下:
乙〔注心賦〕叁(續一一一·四七)│丙〔注心賦〕叁(續一一一·五0) │丁〔炖煌本絕觀論〕
│ 〔宗鏡錄〕七七(大正四八·八四二中)│
「絕觀論雲,雲何爲宗?答: │ │
心爲宗。雲何爲本?答:心爲 │ │
本」。 │ │
「雲何爲體?雲何爲用?答 │ 「融大師問雲:叁界四生,以何爲道 │二叁「問曰·雲何爲道
虛空爲法體,森羅爲法用」 │ 本?以何爲法用?答:虛空爲道本, │本,雲何爲法用?答曰
│ 森羅爲法用」。 │:虛空爲道本,森羅爲
│ │法用也」。
這四種本子,甲爲一類,乙爲一類,丙與丁爲一類。丙本與丁本,但明「道本」與「法用」。乙本卻說爲「法體」與「法用」。丙本與丁本,但明「本」與「用」,乙本卻分爲二類:「宗」與「本」,「體」與「用」,而說以「心爲宗」,「心爲本」。甲本作「心爲體」,「心爲宗」,「心爲本」。從「道本」,「法本」而「心本」,是演變的過程。『壇經』說:「無相爲體,無住爲本,無念爲宗」。體,宗,本──叁者並舉,是『壇經』的特色。甲本舉叁者而以一「心」來統攝,顯然是參考了『壇經』,與「即心是佛」的思想相融合。從法融的思想來看,是以「道爲本」的;丙本與丁本,更近于牛頭舊有的思想。
「空爲道本」,「無心合道」,可作爲牛頭禅的標幟,代表法融的禅學。「道」,在中國文化中,是一最重要的術語,爲各家所共用。而老莊的形而上學,更以「道」爲本(體),闡述現象界的原理,與人類應遵循的自然律。佛法傳到中國來,譯爲中國文字,原是不能避免中國文字,像「道」(盡管含義不完全相合)那一類名詞的。佛法而譯爲「道」的,有二:一、「菩提」,原義爲「覺」,古譯爲「道」,所以稱菩提場爲「道場」,成菩提爲「成道」,發菩提心爲「發道心」,無上菩提爲「無上道」等。二、末伽,這是道路的「道」,修行的方法與曆程,如「八正道」,「方便道」,「易行道」,「見道」(悟理階段),「修道」(修行階段),「無學道」(究竟圓成階段)等。古代又稱比丘爲「道士」(那時道徒是稱爲「方士」的),比丘自稱爲「貧道」,僧俗爲「道俗」等。爲了避免與老莊的「道」混淆不分,鸠摩羅什已譯菩提爲「覺」,但也有順古而譯爲「道」的(菩提流支、真谛等,譯語才更嚴格)。在大乘法法性空,法法本淨的勝義中,菩提(道)也被形容爲寂滅,不二,不生不滅,與老莊的「道」更接近些。所以在中國佛法中,「大道」,「至道」,「入道」──這一類名詞,始終流傳著,特別是江東,清談玄學盛行的地方。
佛法到魏晉而盛行,主要爲法法本性空寂的大乘般若學。般若空義的闡揚,是與「以無爲道本」的玄學相互呼應的。慧遠及羅什門下(如僧肇作「物不遷論」等),每引用老莊以說明佛法,有利于佛法的闡明,但也種下了佛道混淆的種子。般若是觀慧的實踐,是直從自身的現實出發,離執而悟入空性的,成菩薩行以趣入佛道的。空,從「因緣所生法」,極無自性去解入。緣有(幻有)即性空,也可說即事而真,但沒有說以性空爲本源,從性空而生萬有的。這與「何晏王弼等,祖述老莊立論,以爲天地萬物皆以無爲本」(晉書王衍傳);從無而生成萬化,從萬化本源的「道」(無)去闡明一切──形而上的玄學,是並不相同的。傳爲僧肇所作『涅槃無名論』,不從修證契入的立場,說明涅槃的有余與無余,而從涅槃自身去說明有余與無余,多少有了形而上學的傾向。在南朝佛教的發展中,玄學或多或少的影響佛教,特別是在家佛學者。叁論宗還大致保持了「佛法以因緣爲大宗」的立場;天臺宗的「性具說」,多一層從上而下的玄學色彩。上面的陳述,只是想說明一點:『絕觀論』以「大道沖虛幽寂」開端,立「虛空爲道本」,牛頭禅與南朝玄學的關系,是異常密切的。
「虛空爲道本」──玄學化的牛頭禅的形成,也是多種因緣所成的:一、義學盛行的南朝,即使受到玄學的多少影響,而總還能保持佛法的特質。從陳亡(五八八)到貞觀十七年(六四叁),法融成立禅室,義學的漸衰,已有半個世紀了。義學不明,佛法容易與世間學說相混雜。二、南朝佛教有反「唯心」的傳統:如真谛在嶺南譯出大量的唯心論書,卻不能在南朝流通,如『續僧傳』卷一「拘那羅陀傳」(大正五0·四叁0中)說:
「楊辇碩望,恐奪時榮,乃奏曰:嶺表所譯衆部,多明無塵唯識,言乖治術,有蔽國風。不隸諸華,可流荒服。帝然之,故南海新文,有藏陳世」。
貶抑「無塵唯識」的楊都碩望,是當時的顯學叁論宗。般若叁論是心境(塵)平等,一切如幻,一切性空的,與有心無境說不同(嘉祥作『百論疏』,才會通無塵唯識)。天臺宗教人「觀心」,但在教學上,是「一色一香,無非中道」的心色平等論。達摩禅系以「安心」爲方便,說「即心是佛」。法融立:「虛空爲道本」,「不須立心,亦不強安」的禅門,明顯的延續了南方反唯心的傳統。叁、『續僧傳』卷二0(附編)『法融傳』(大正五0·六0叁下─六0四中)說:
「年十九,翰林文典,探索將盡」。
「丹陽牛頭山佛窟寺,有七藏經畫:一、佛經,二、道書,叁、佛經史,四、俗經史,五、醫力圖符。……內外尋閱,不謝昏曉,因循八年,抄略粗畢」。
法融遍讀內外典籍,是一位精研般若而又傳涉「道書」的學者。多讀道書,也就不覺的深受其影響了!
「虛空爲道本」:這裏的「虛空」,是(性)空、空性、空寂、寂滅的別名,如經說:「如來法身畢竟寂寞猶如虛空」。「道」,原是玄學的主題,是不落于名言、心思的。凡言說所及的,心思所及的一切相對(佛法中稱爲「二」)法,都不等于道,道是超越一切而不可思議的。玄學說道「以無爲本」,在佛法,應該說:「虛空爲道本」。法融引玄學的「道」于佛法中,以道爲佛法根本,契悟覺證的內容。法融從道來看一切,從衆生來說,如『宗鏡錄』卷九(大正四八·四六叁中)說:
「牛頭初祖雲:夫道者,若一人得之,道即不遍。若衆人得之,道即有窮。若各各有之,道即有數。若總共有之,方便即空。若修行得之,造作非真。若本自有之,萬行虛設。何以故?離一切限量分別故」。
道是離一切限量,離一切分別的。所以不能說爲一人所得,爲大家所分得。不能說各得一分,也不能說各得全體。從衆生成佛說,不是新熏的,也不是本有的,因爲這些都是限量分別邊事。道本(本體、本原)只是空寂,是不二。(『宗鏡錄』引文,出『絕觀論』一六·一七問答)。從道來說無情,那就是「無情有佛性」,「無情成佛」了,如『淨名經私記』(大正四八·五五二中)說:
「體遍虛空,同于法界、畜生、蟻子、有情、無情,皆是佛子」。
『絕觀論』說:
『叁叁「于是緣門複起問曰:道者獨在于形器(一本作「靈」)之中耶?亦在草木之中耶?入理曰:道無所不遍也」。
叁四「問曰:道若遍者,何故煞人有罪,煞草木無罪?答曰:夫言罪不罪者,皆是就情約事,非正道也。但爲罪人不達道,妄立我身,煞即有心。心結于業,即雲罪也。草木無情,本來合道,理無我故,煞者不計,即不論罪與非罪。凡夫無我合道者,視形如草木,被斫如(應缺一字)林。故文殊執劍于瞿昙,鴦掘持刀于釋氏,此皆合道,同證無生,了知幻化虛妄,故即…
《中國禅宗史 上(印順法師)》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