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而人世非遠,碑記罕聞,微言不傳,清德誰序,深可痛矣」!
在「慧可傳」中,附帶的說到了當時的叁位。本傳與附見的,同時而沒有一定的關系,這是高僧傳的一般體例。化公、彥公、和禅師,都是出家大德,雖有傳說而沒有碑記可考,也沒有言句流傳下來。道宣附載于「慧可傳」,那裏可以說是慧可的弟子?彥公而傳爲廖居士,那是更錯誤了。近人因棲霞慧布曾與慧可晤談,也就列入慧可門下,更不合理!『寶林傳』的花閑居士,也是無可稽考的。所以依『續僧傳』「慧可傳」而論,慧可的弟子,是那禅師。最多,加上向居士。
道宣晚年,從法沖得來的資料,慧可門下的法系,如卷二五(附編)「法沖傳」(大正五0·六六六中)說:
「達摩禅師後,有慧可、慧育二人。育師受道心行,口未曾說。可禅師後,粲禅師,慧禅師,盛禅師,那老師,端禅師,長藏師,真法師,玉法師──已上並口說玄理,不出文記」。 二叁
「可師後,善老師(出抄四卷),豐禅師(出疏五卷),明禅師(出疏五卷),胡明師(出疏五卷)」。
「遠承可師後,大聰師(出疏五卷),道蔭師(抄四卷),沖法師(疏五卷),岸法師(疏五卷),寵法師(疏八卷),大明師(疏十卷)」。
「那老師後,實禅師,慧禅師,曠法師,弘智師(名住京師西明寺,身亡法絕)。明禅師後,伽法師,寶瑜師,寶迎師,道瑩師──並次第傳燈,于今揚化」。
道宣晚年,達摩門下已叁、四傳了。「可禅師後」,是慧可的弟子,共十二人。「遠承可師後」,是慧可的再傳或傳承不明。「那老師」的弟子中,遺忘了慧滿禅師。「曠法師」就是慧滿在會善寺遇到的「法友」──昙曠。
慧可是以『楞伽』爲心要的,「藉教悟宗」的。在門下的弘傳中,現出了不同的傾向:「口說玄理,不出文記」的禅師,著作疏釋的經師。這二流的分化,是極明顯的事實。『續僧傳』說慧可「專附玄理」,什麼是玄理?從魏晉以來,易、老、莊學盛行,稱爲玄學;而玄理、玄風等名詞,也成爲一般用語。佛教中也有玄章、玄義、玄論、玄談等著作。這裏的玄理,當然不是老莊之學,而是「鈎玄發微」,直示大義的,簡明深奧的玄理,不是經師那樣的依文作注,或廣辨事相。佛法中,如空有,真妄,性相(中國人每稱之爲「事理」),迷悟;生死與涅槃,煩惱與菩提,衆生與如來;法性、心性等深義,著重這些的,就是玄理。『續僧傳』稱慧可「專附玄理」,並舉偈爲例,如(大正五0·五五二中)說:
「說此真法皆如實,與真幽理竟不殊。本迷摩尼謂瓦礫,豁然自覺是真珠。無明智慧等無異,當知萬法即皆如。愍此二見之徒輩,申詞措筆作斯書。觀身與佛不差別,何須更覓彼無余」。
慧可承達摩的『楞伽』法門,「專附玄理」,而展開楞伽禅的化導。道宣從法沖所得來的消息,雖是「藉教悟宗」的,卻已表現了禅宗的特色,如「法沖傳」(大正五0·六六六中)說:
「其經本,是宋求那跋陀羅叁藏翻,慧觀法師筆受。故其文理克諧,行質相貫,專唯念慧,不在話言。于後達摩禅師傳之南北,忘言忘念無得正觀爲宗。後行中原,慧可禅師創得綱紐。魏境文學,多不齒之。領宗得意者,時能啓悟」。
慧可的宗風如此,那專重講說,廣作文疏的楞伽師,無論是否爲慧可門下,精神上早已漂流于達摩禅的門外了。傳「每可說法竟曰:此(楞伽)經四世之後,變成名相,一何可悲」,該就是廣造文疏的一流了!
早期的達摩禅風,對于經教的態度,是「藉教悟宗」。「藉教悟宗」,要對經教有超脫的手眼。宋譯『楞伽經』卷一說:「一切修多羅所說諸法,爲令愚夫發歡喜故,非實聖智在于言說。
是故當依于義,莫著言說」(大正一六·四八九上)。這是「依義不依語」,原是大乘經的共說,但學者每爲名相所拘縛。達摩禅是靈活的應用了教法,如說:
『慧可:「可乃奮其奇辯,呈其心要。故得言滿天下,意非建立。玄籍遐覽,未始經心」(大正五0·五五二上)。
『慧滿:「諸佛說心,令知心相是虛妄法,今乃重加心相,深違佛意。又增論議,殊乖大理」(大正五0·五五二下)。
『慧沖:「義者,道理也。言說已□,況舒之在紙,□中之□矣」(大正五0·六六六中)。
不著文字,不在話言,活用教法以誘導學者,「領宗得意」。對于經教,顯有重宗略教的傾向。
還有,達摩禅對于生活的態度,是著重精苦的頭陀行,如說:
「那(禅師)自出俗,手不執筆及俗書,惟一衣,一缽、一坐、一食。以可常行兼奉頭陀,故其所住,不參邑落」(大正五0·五五二下)。
「慧滿……專務無著,一衣一食,……住無再宿。到寺則破柴造履,常行乞食」(大正五0·五五二下)。
「法沖……一生遊道爲務,曾無棲泊。仆射于志甯曰:此法師乃法界頭陀僧也」。(大正五0·六六六下)。
慧可的「兼奉頭陀」,應該是達摩的遺風吧!頭陀行,是出家人中,生活最精苦的一流。住在阿蘭若(無著、無事)處,所以不住聚落(佛教有無事此丘,聚落比丘二類)。在印度出家人中(外道中有,佛教中也有),有稱爲「遍行」的。他們經常的往來遊化,沒有定住的地方。對自行來說,當然專精極了。但沒有定期安住,對攝化學衆來說,是不方便的。這也許是早期的達摩禅,不容易發揚的原因之一(攝受學衆,印度都屬于集團生活的律行比丘)!
道宣所見的達摩禅
道宣是『續僧傳』的作者,著名的律師。『續僧傳』以貞觀十九年(六四五)爲止,所以從道宣的論述中,多少可以窺見唐初達摩禅的實況。道宣在「習禅」篇末,曾對禅有所「論」列(大正五0·五九五下──五九七中)。大概的說:道宣以佛陀的再傳弟子僧稠,勒那摩提的弟子僧實爲一流,菩提達摩又爲一流,而說「觀彼二宗,即乘之二軌也」,道宣是以達摩禅爲空宗的。在比較批判中,認爲:「如斯習定、非智不禅,則衡嶺臺崖扇其風矣」,道宣是推崇天臺教觀的。就一般定學來說:「(慧)思(智)遠振于清風,(僧)稠(僧)實標于華望。胎厥後寄,其源可尋」,竟沒有說到達摩,這是道宣的立場。道宣怎樣理解達摩禅呢?如說:
「有菩提達摩者,神化居宗,闡導江洛。大乘壁觀,功業最高;在世學流,歸仰如市。然而誦語難窮,厲精蓋少。審其慕(應脫一字),則遣蕩之志存焉。觀其立言,則罪福之宗兩舍」。
「稠懷念處,清範可崇。摩法虛宗,玄旨幽赜。可崇則情事易顯,幽赜則理性難通」。
唐初,達摩禅就有了崇高的聲望。「歸仰如市」,顯然已非常發達的了。現有『金剛叁昧經』一卷,北涼失譯。『出叁藏記集』卷叁,「新集安公涼土失譯異經錄」,有這一部經名。但現存經本的內容,說到「本覺」、「如來藏」,「庵摩羅」,「如來禅」,「九識」,所以一般都論斷爲後代的僞作(道信已引用此經)。經中說到:「二入者,一謂理入,二謂行入。理入者,深信衆生不異真性,不一不共,但以客塵所翳障」等(大正九·叁六九下),完全從達摩的「二入」脫化出來。這可見達摩禅對當時佛教的影響!後代禅門的某些特質,都在形成的過程中。
學達摩禅的那麼多,而「誦語難窮,厲精蓋少」:這是道宣的批評。「誦語難窮」,是說禅者的語句,說來說去,都得不到頭緒、究竟。禅者的語句,就是那樣的,正如『禅源諸诠集都序』所說:「覽諸家禅述,多是隨問反質,旋立旋破,無斯綸緒,不見始終」(大正四八·叁九九下)。語句是這樣的莫測高深,而真正專精勵行的,並不多,該多數是口頭禅吧!據道宣的了解,達摩禅的意旨是:志在遣蕩,罪福兩舍,與一切法不立的虛(空)宗相近。這是表面的看法,而其實不是的。如宗密說:「一類道士、儒生、閑僧,泛參禅理者,皆說此(「泯絕無寄」)言便爲宗極。不知此宗,不但以此言爲法」(大正四八·四0二下)。
道宣又將僧稠與達摩──二宗此較一下:僧稠以「四念處」教人,行爲是「清範可崇」的。達摩是「虛宗」,理旨是極深玄的。然而,「清範可崇」,也許淺些,但情事都顯了可見。而理致深奧的,卻難以通達。道宣承認「摩法虛宗」是深徹的,但幽深而不易通達,學者難以專精,大有深不如淺的意思。
道宣所敘論的,當時禅者的現象,不完全是,但主要是達摩門下的禅者。他曾批評說:
「世有定學,妄傳風教。同纏俗染,混輕儀迹。即色明空,既談之于心口。體亂爲靜,固形之于有累。神用沒于詞令,定相腐于唇吻」。
「排小舍大,獨建一家。攝濟住持,居然乖僻」!
「複有相迷同好,聚結山門。持犯蒙然,動挂刑網。運斤運刃,無避種生。炊爨飲□,甯慚宿觸」。
這是不重僧伽律儀而形同世俗的現象。「即色明空」,「體亂爲靜」,只在詞令口舌上說得動聽。而在實際生活中,完全不合律製。「排小舍大,獨建一家」,這是既非小乘,又不是大乘,而是自立規矩。這對于住持佛法,攝濟學衆,當然要流于乖僻了。這些人,不明「持犯」,所以到處都違犯律製。如用刀用斧,壞生掘地。又對于炊煮飲食,犯宿食,犯觸(龌龊),都不知慚愧!律宗大師的道宣,對這些實在感概已極。但是,這正是中國禅宗叢林製度的雛形。有的重視百丈製叢林清規,有重視弘忍時代的團體生活,不知這類適應中國山林的新製度,早已開始嘗試。百丈清規,只是比較成功的一派而已。
還有不重經教,自稱頓悟的現象,如說:
「頃世定士,多削義門,隨聞道聽,即而依學。末曾思擇,扈背了經。每緣極旨,多虧時望」。
「或有立性剛猛,志尚下流,善友莫尋,正經罕讀。瞥聞一句,即謂司南。昌言:五住久傾,十地已滿,法性早見,佛智已明」。
不贊了義經,不思擇法義,只是道聽塗說的自以爲高妙。禅者如不重教,那惟有…
《中國禅宗史 上(印順法師)》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