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日 陰
雖坐卻坐不好,因爲身體不舒適,就坐不穩。下來隨便做了兩節瑜伽。我怕從此硬化,所以雖不舒適,勉強動動,幸運的是雖不舒適,仍舊靈活。記得十幾年前,有一次右膀忽然不能動了,人們都說女人到某種年齡,就該有那種病,這是一般現象,吃吃藥,甚至于有人貼膏藥。我不相信,我沒怎麼醫,隨便吃了兩次藥,不見效,于是我就死馬當活馬醫,當右膀擡不起來時,我就用左手慢慢地向上拉它,當拉起時是很痛苦,但日漸進步,沒多久就好了,以後比左手還靈活。現在跟電視學瑜伽,沒有一點困難,雖在病中,不太舒適,動作仍舊靈活,沒有生硬之感。今天叁點半去找黃醫師開藥方、吃藥、擦藥,都有了。
七月十九日 陰
好久沒做夢了,昨夜又做了一個夢。一年來一共做了叁個好的、一個不好的夢。所謂不好的,是不清楚,看見一個穿一身全黑的人走過,人家告訴我說是某人,害得我醒來一直挂念她,直到她來信,原來沒事。至于好的叁個夢:第一個是我正處在一片漆黑之中,忽然高處射出一片燈光,我正站在一個光圈之內。在光圈之外,黑得如墨。第二個是一個極幽靜之處,我正立在一片光明如月光之下。昨夜這個是在郊外有樹有草的大太陽下,我看清楚每一個人的面貌,我觀察每個角落都是那麼光明,有老師和我認識的同學,還有我不認識的人,大家談笑自若。現在我還能記得那種情境。
七月二十一日 雨
晨坐不久,就起來做瑜伽。天氣轉涼了,比較舒適一點,更想睡,周身若無骨,如面人。一天擦藥、吃藥、睡覺,二餐是不飽食,也不想食。于是似乎又睡多了,睡下去又不舒服,真是:“有病方知健是仙!”好在除了弱弱地之外,還沒什麼痛苦。瘡漸好,也不痛。只是因我是平時只要不發胃病和腳氣,從不生病,更不生瘡。我最怕生疖子之類,我也從來不生這些東西。不料現在反而生瘡,真是煩人。我想到《禅秘要法》上的不淨觀,人本來一身都是細菌,哪天丟掉這個不淨的軀殼,就幹淨了。
七月二十叁日 晴
坐中覺胸部脹得厲害,也痛,呼吸就痛。我想得了癌症,大半所謂喉癌之類,也罷!只要不太痛苦,多活十年與少活十年都是一樣。幸運的是我對我的人間責任可以告一段落,去了也不算拖泥帶水。一個人能去得無挂無礙的,也就夠知足矣!下坐仍做兩節瑜伽,吃口飯,喝一口水都清清楚楚的,從食道一直痛下去。不管它,一天吃藥睡覺。
七月二十五日 晴
今晨坐得很好,下坐做瑜伽。在後院站了一下,吸入新鮮空氣,好舒暢,原來喉痛已複原了。我已忘了這回事,現在又記起來了。這些病真怪,不知怎麼來的,也不知怎麼去的。右膀痛雖未全好,已好了一半。
七月二十八日 陰
坐不好,右膀又不舒適。我現在深知身體雖不可愛,還不能不好好地照顧它了。因爲身心是互爲影響的,身體不好,就坐不好,似乎有東西扯住你似的,所以身體要健康才行。下坐做瑜伽。
七月叁十一日 晴
坐得好是好,但只能心無所住地坐。我現在坐中不敢觀日,我認爲我已經把日光吸到身上來了。一想到太陽,就一身發熱,身上會癢。于是我改觀月。月光如水,淡淡的涼涼的,是舒適些。不過,當初就是我嫌月光太暗,才換觀日。本來我意境上是個月亮。我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觀日了,好可惜!那光芒四射的朝陽,多可愛,多光明。做夢都能在日光下,好亮,好亮!月光下的夢境就暗淡,不夠亮。晚間我看《禅秘要法》,那些不淨觀真可怕。事實上卻是如此,人一身都是細菌。據護士們說,有些胖病人還沒死,蛆蟲就出來了。所以道家修得永生住世,我不喜歡。別說費許多工夫去修,即使不用修,誰願永生就永生,我也不會舉手!要希望自在,一定要丟棄此身。這種不潔之物,留它何用。
八月二日 晴
坐得不錯,仍以心無所住而坐。下坐仍做瑜伽。右膀本來好了一點。下午小妞父女買來一個爆米花的東西,爆包谷花玩。小妞用一個瓷盆端來叫我拿,我順手拿了兩粒。新爆包谷花又香又熱,比買的好吃多了。我到廚房沖茶,小妞的爸順手遞我一小杯,他說要熱吃,冷了就不脆也不香了。我也沒在意,一小杯實在也可以吃,不料晚上大癢起來。我知道吃壞了,急忙吃藥、擦藥。
八月叁日 晴
在後門口站了一下,看天上的白雲一層層地分開,似乎我心中的霧氣也一層層地解開。這些日子,從有病以來還是第一次,心開霧散了,只是太陽的熱氣,還留在身上,似乎前後心背部癢癢的、熱熱的,不太難過。這次病中有一個大的收獲,那就是身體是身體,我是我,只是有互相影響的作用而已。要能使身體不影響心理,就要靠定慧力了。
八月五日 晴
記得在發病之前,有個毛病,常常心聲將起,還沒出口,人家就聽見了。如果心裏想說一句話,還沒開口,人家已經聽見了,連我自己都聽到了,聲音好響。有時候人家回答我一句話,我奇怪我還沒說出來,人家怎麼就知道了呢!
八月六日 雨
坐中覺得涼涼的很舒適。自從有病以來,最怕熱,雨天最好,其實其地已經能夠涼爽了。記得家住臺北時,每天中午做飯,太陽正曬廚房屋頂,屋頂有矮,正在頭上,滿身都是痱子,卻不生瘡,也不生病。我認爲這種瘡是濕熱,治這種病,有時中醫比西醫好。記得有一年女兒腳生凍瘡,只吃了中醫魏授田醫師的幾次藥就完全好了。而她的一個同學吃西藥,又打針,用了許多力,還不斷根呢。中藥雖弱,能治本;西藥強,只能治標。我又發謬論了。我只是說我的經驗和看法而已,我想平時吃點中藥清理一下,不要等發病再吃藥。老師以爲如何?(懷師批示:你說得對。)
八月七日 晴
晚間看《佛學辭典》,因書重,睡著看,拿不動。畢竟有病,看不好,我又想到能知看不好的是誰?它沒有病,如果定力夠,就把病體丟下,丟不了,就是定力不夠,老師說呢?(懷師批示:豈止定力,慧力亦未充也。)
八月十日 雨
氣候無常,晴雨不定。坐中現在我很敏感,可以預測天氣。下坐做幾節瑜伽。每天我不放棄做運動。是因爲怕從此一停,就不能還原了。還好雖不舒適,仍舊靈活。女兒告訴我一個好友的消息,她那個好友要生産了,她母親准備來照顧女兒幾天,可是女婿受不了,她又不便把實情告訴母親,急得要命。我自來美後,見到很多不如意的婚姻及破碎的家庭。古人說中國古代父母之命的婚姻常常發生慘劇,其實現在自由得無以複加的婚姻,也是一樣。美國各種離婚的慘劇多呢!看起來一切都不出定業!我們中國古代美滿的婚姻也並不少。所以君子不與命爭,只有修行。(懷師批示:然也。)
八月十二日 陰
坐中雖覺右膀仍不太自然,還坐得不錯。我暫時不敢觀日,因日光太強,皮膚受不了。偶爾觀月,等病好了再觀日。
八月十五日 雨
坐中一切放下。今天特別坐得舒適,自從生病以來,這是最好的一次打坐。仍不觀日,因爲還在吃藥擦藥期間。下坐做瑜伽、吃藥、擦藥。在後院散步時,正碰到樓上的太太下來對我說,她要借樓下的繩子晾晾衣服。當然沒有問題,兩個人打了個招呼。她家的好處就是夜間樓上總有人。我不是怕鬼,而是怕小偷。據說美國有專爲人家看房子爲職業的人。因爲美國人一個比一個更忙,這個國家沒有閑人。一到周末假期,大多出門旅行。可是每家都種有花圃,需人澆水,或養有貓、狗也需人喂,所以這種工作很容易找。一年四季,從這家到那家,自己既不需要租房子,還可以拿工資。
八月十六日 陰
樓上女孩來找小妞,我告訴她到加拿大去了。這家人很好,總算是個伴。我最怕小偷。記得小時候住在北平,一夜醒來,聽到屋瓦上有腳步聲,同時就聽到廚子老張問:“什麼人?”上面答話是:“借路!”以後就沒動靜了。第二天隔壁被竊,據老張說:“北平小偷偷誰家是有計劃的,他答:“借路。”就是說明不是找你家的,只借房子走走而已。所以你睡你的覺。如果大呼有賊,那他就一定找上你了,總有一天要報複的。各方各俗,此所以入鄉要問俗也。(懷師批示:此所謂盜亦有道之道也。今則大反于古。大有“世間莫若做人難”之歎矣。)
八月十九日 晴
坐中很靜。病雖沒有複原,已算尾聲了。多少年不生瘡,怎麼會生這些東西,真討厭!無怪久病的人,情願自殺,所以人家說英雄只怕病來磨!任何宗教都反對自殺,因爲人死的時候,就是要神智清楚才不會迷失。記得小時候在東北,常常在半夜大呼小叫地被人喚醒,原來附近死了人,死者的家人就扶在屋頂煙囪上大叫:“你要順著西方大路走呀!”這和信教的人臨死時,都有牧師或神父爲他們祈禱是一種道理。當人將死之際,是恍惚的,經人一叫,提醒他警覺,那點靈知不至彷徨。如果是自殺的人,神智不清,還有久病的人也會神智不清,那是什麼都不知道了,這是一個最大的關鍵。我說得就像我是過來人一樣。又發謬論了。(懷師批示:其實,人體出路其囪門,在頭頂百會穴,不是屋頂煙囪。以訛傳訛,所以成俗也。)
八月二十日 晴陰不定
坐得不錯。坐中高空白日,自然現前,日光不太強,暖暖的,還是感覺稍有一點熱度,想來病還沒複原之故。下午看《談因》。我認爲舍身飼虎,因爲菩薩心中一切平等,救五虎如救五人,以一身而救五命,以菩薩聖潔之肉,飼彼凶獸,化淚氣而爲慈懷,消殺機而成聖獸,是度餓虎而爲菩薩,故佛之所以爲佛也。至于愛子死蛇,我卻不太明白:第一,犁頭擊破蛇穴,非出有意,即使其子前世與蛇有仇,亦當仇家宜解不宜結,如冤冤相報,永無了期。再說,父子天性,即使是外人,也未能如此見死不救。撇開親情不說,見人被蛇咬傷,也不能視若無睹。若救不了,又當別論;若說人已死了,悲傷何益,也算言之成理!(懷師批示:其實,此節只是小乘權教譬喻,如莊子所引,亦有此同理,皆是說明生死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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