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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肇思想辯證▪P3

  ..續本文上一頁意義上去理解有與空的關系,只能折回到傳統起源性的實體觀念中去作會解。僧睿就指出,道安性空之義“微恨不盡”的原因是“無法可尋”,這個“法”,照他的解釋,就是中道,“中、百二論,文未及此,又無通鑒,誰與正之?”所以羅什門下,對于中道都特別的注意。僧睿就在爲《中論》撰寫的譯序中說,“以中爲名者,昭其實也”。[40]僧肇的主要著述,也都是在消化中觀之義的基礎上陶煉而成。根據湯用彤先生的考訂,《不真空論》與《物不遷論》均作于《中論》譯傳之後,故此二論,都曾引用《中論》以證義。[41]他把《中論》的不落邊見,精括成“不二爲門”和“處中莫二”,[42]這從形式上看非常相似于道、玄家講的有無一致,體用不二,而其實已是迥異其趣了。這一點,接下來我們就會分析。

  僧肇沙汰舊義,證成空說的根本,在以無生爲宗致而以當體自虛爲入觀之“不二法門”,這即是古疏中所謂“無生畢竟空”與“中道畢竟空”。[43]《不真空論》開宗明義就表示了這一理趣:

  夫至虛無生者,蓋是般若玄鑒之妙趣,有物之宗極者也。自非聖明特達,何能契神于有無之間哉?是以至人通神心于無窮,……豈不以其即萬物之自虛,故物不能累其神明者也。

  照湯用彤先生的意見,僧肇學說的精義,就在講“即體即用”,並認爲此與道、玄之說有上深切的證知。[44]湯先生沒有解釋這裏的“體”爲何義,但從他講“本體之道”的脈絡來看,此“體”非是虛意的存在,而有了實體主義的意味。[45]細密地勘究起來,《肇論》及其僧肇的經論注解所反覆提撕的不二之理,完全拒斥了實體和起源性的生成觀念作爲背後的支撐,這正是他與道、玄不同進路的旨趣所在。李華德雖然認爲僧肇之“不二”中道與龍樹所傳有所不同,但他仍然指出,僧肇的“不二”也不能簡單地混同于一般的道、玄模式(motif),而是賦有了新義。如他區分了僧肇“體用不二”與王弼體用觀的不同,認爲王弼的體用模式包涵了一種僧肇所沒有的“物力論”(dynamism)。Robinson也提出,僧肇反對的“空”,正是道家系統中的“無”先于“有”,而由“空”生出萬法的觀念。[46]

  道、玄論究不二,未悟“無生畢竟空”而恰恰是由道生萬有而成就道的“無所不在”。故莊周“貴一”,謂“周、遍、鹹叁者,異名同實,其指一也”,此即所謂“至道不逃于物”;又謂至道爲“先天地生者”,“形非道不生”。[47]郭店竹簡中的《太一生水》,作爲道家的作品,分明表示了作爲本源性的“太一”既化生萬物,(“太一生水”)又藏于萬物的雙重性質。“化生”爲起源而含藏喻遍在。故有“太一藏于水,行于時,……是萬物母”的說法。[48]玄學論有無不二的思致,乃就有生于無而無不在有外來說,因此,作爲道體和“有物之極”的無,必須透過有來呈現自己,這就是“無不可以無明,必因于有”的精義。[49]這種通過“舉終以證始,本始以盡終”來“通物之性”的方式,[50]正是吉藏所破斥的一種“別有時體,能生萬物”,“謂此一體爲諸法始”的道外之見。[51]僧肇講“無生”而證成“空”義,又以空間性的緣起而非時間序列上的因生證成假有性空的中觀谛理,都不是道、玄一流所能同質化的。

  僧肇說的“體”,絕不能作主宰實體論的讀解。在僧肇看來,“不真”與“性空”是同一實指的兩種表稱,借“不真”,是爲了便于說“假有”和“緣起”,而究實即是“性空”,故《不真空論》明確事象既形的假有之後,接著就說“非真非實有”的性空之旨,元康疏卷上解釋說:“正以非真實有,故言不真。既非實有,所以言空”。文才《肇論新疏》卷上也有類似的解釋:“一切諸法無自性生,資緣而起,起而非真,如幻如夢,當體空也。”“當體空”可作兩層意思的理解。一指無真宰之義。僧肇說“諸法皆從緣生耳,無別有真主宰之者,故無我也”。在解釋《維摩經》中“諸法亦然,不出于如”,“一切衆生皆如”的義理時,僧肇也認爲“如”是指法的“本相”,更明確地說,是指“齊是非,一愚智,以成無記無得”的無二理境,[52]根本不是一生成性的實體。這裏可能要涉及到對《涅槃無名論》中一些說法的解釋。該論的真僞,在學術上尚有爭議。其九折十演“開宗第一”明涅槃之道,說“六趣不能攝其生,力負無以化其體。……彌綸靡所不在,而獨曳于有無之表。”對此,古來疏家有不同的意見,如元康疏卷下就堅持以“畢竟空”解“體”而“明涅槃無體”。慧達疏卷上一面主張“體雲畢竟空”,一面又引莊子道遍在諸物之義來讀解“彌綸靡所不在”,頗有些“格義”乖本而與道家劃不清界限。文才的新疏卷下更引華嚴一家的學說,把“體”解爲“真我有實主宰自在義”,而又貫以“法性遍在一切處”來講涅槃的通在,這已全然不是中觀的旨趣,與僧肇自己的說法也相當的捍格。

  其次,從觀道的意趣上看,“當體空”乃是不同于“宰割以求通”的即物自虛。宰割求空,是透過分破的方法,分析時空中的存在者而達到空。具體說,就是把占有空間的物質無限分析至極微,再分析到無方分相(空相),這種不可再分的空相又名“鄰虛”。從時間的分析到刹那最後的一念,沒有前後相,呈現的也是空相。這頗似中國先秦惠施學派所謂“至小無內”的無限分割。這種“穿物得空”,鄰虛最小的還原論方式恰恰不能成就性空而相反是不破極微的,如吉藏所說“拆法明無生,未得本性無生。”[53]僧肇在《不真空論》中建立起“即萬物之自虛”的原則,意在截斷回到起源上去析色明空,拆俗得真的“生成論思維格局”,實現中觀意義上的即色明空,“觸事而真”。

  元康把“即萬物之自虛”解釋成“不二法門”是相當契理的。這種“不二”是就事相的當體而明性空,是即現象而實相,故《不真空論》中以“順通事實,即物之情”,“就萬法以明即空之真”,“世法不真,體性自空”等義反覆申述斯旨。這類“就俗法以明不真”的不二法門,與道、玄由“道”往下通貫而明齊物不二的宗趣有很大的不同。道、玄是從“道生萬物”而又“行于萬物”的根源實在論來獲得“萬物一也”的理境,[54]故在觀法上也相當強調“以道觀之”。《莊子.天地篇》一上來就表示要“以道觀言”、“以道觀分”、“以道觀能”和“以道泛觀”。王弼講的崇本息末,從觀道的意趣上看,就是“由本以觀之”。[55]他的《老子指略》把這種觀本之道與起源性思維格局的關聯說得非常明白:

  夫欲定物之本者,則雖近而必自遠以證其始。夫欲明物之所由者,則雖顯而必自幽以敘其本。故取天地之外,以明形骸之內;明侯王孤寡之義,而從道一以宣起始。故使察近而不及流統之原者,莫不誕其言以爲虛焉。

  可見,無論從“無生畢竟空”或是“中道畢竟空”,從存在論到觀道論,都不能簡單以道、玄系統和進路來了解僧肇的空論。

  叁、無知與聖智:兩種可能的解釋

  中觀學對于空的論究,結合了般若觀智,所以空可分別從存在論和認識論兩個方面來看,前文引舍爾巴茨基論空即明此義。穆谛雖重于從認識的角度探討空對于知識的超越性──一種空的絕對主義,但他同樣承認從存在,即一種他所謂現象的意義上看,空是非實在性的。值得注意的是,穆谛把“空”分爲兩類,一類是就現象而說的“空性”(Wunyata),它意指“空除物性”(devoid of thinghood─nihsvabhava),因爲一切現象都是緣起的(pratityasamutpanna);另一類是就絕對意義上說的“空”(Wunya),它意指“空”是遠離一切來自主觀性的概念分別(nirvikalpa)。[56]這種類似的看法,我們還可以在沙姆(Chandradhar Sharm)的《印度哲學的批判研究》一書中找到印證。[57]《肇論》中的“不真空論”和“般若無知論”,則大體相應于這兩類空論。一就境上說緣起性空;一就能觀心上說遣除一切虛妄。故慧達疏卷上雲:僧肇解空有二義,一就“世法不真”,講“體性自空”;二從“俗法浮僞,遺僞之空”,講“般若之空”。

  就二空的關系而論,性空爲根本而觀空爲正因,小招提寺慧達〈肇論序〉中說“以性空擬本”,又說“但圓正之音,無上般若”。所以盡管《不真空論》、《物不遷論》晚于《般若無知論》而出,[58]而各本《肇論》均列《不真空論》于《般若無知論》之前,大抵即因于此義。元康在他的《肇論疏序》中有精要的解釋。他認爲,不真、不遷二論分別從真、俗二谛“開空法之道”,爲“佛教要門”,故位于前;無知之論,明淨照之功,故與涅槃無名之論合稱“重玄”,位列于後。可以肯定,性空與般若觀智之間存在深刻的關聯,但僅以所觀境與觀智,即一般意義上的能、所脈絡來處理二者的關系是相當不夠的。這一點,下文會說到。

  僧肇傾向于以莊、老爲“喻詞”,來表示般若真智。如其《般若無知論》中廣說“不知”或“無知”,又雲“聖心無知,故無所不知,不知之知,乃曰一切知”;“默耀韬光,虛心玄鑒,閉智塞聰,而獨覺冥冥者矣。”這些無論在用詞和句法上都出于莊、老的“無知論”,[59]究竟是否要融會莊、老于空慧呢?在僧肇的無知論系統中,“無知”即是“真智”或般若。“知”與“智”是完全不同的一組對待性概念,“知”作爲一負面性的消極存在,是獲得“智”必須化解掉的物件。僧肇對“知”和“智”進行了嚴格的區分。他認爲,“知”是在能、所關系中完成的,文才新疏卷中以“妄識取境、能所昭然”說“有知”。凡情的認識離不開事實性的或經驗性的對象,這個對象即是“所知”或“五蘊”,僧肇說“五陰所知也”。這個“所知”的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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